送走了李秀,还有个程喜。

  说起程喜,简时安有些无语凝噎。原因无他,看着可机灵的一个年轻人,手上的操作怎么那么笨拙呢?

  简时安知道,有些人就是理论上的王者,行动上的败者。比如程喜。

  这个人能够将他教的理论知识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不仅如此,他对于炸串涮酱的配方也都能熟记于心。多少斤水配多少斤酱油,这些数字他是不会有丝毫差错。

  可一旦让程喜上手操作时,对方就会露怯。不是炸糊了就是炸不熟,新鲜脆嫩的蔬菜在他的手中就会变成带着糊边的不知名作物。

  简时安能怎么办?他既然收下了程喜,那他就不能因为对方的蠢笨而故意忽略他的努力。

  程喜也不是不懂事,他同李秀一样,一直将简时安的话语当作金口玉言。甚至有的时候比李秀更加用心服侍简时安。

  简时安犹记得他第一次见到程喜的场景。对方并没有主动迎上来,而是站在那里等待着自己上门。不像是一个求学者,倒像是一个老太爷。

  与李秀不同的是,程喜的高傲并没有流露在表面,而是偶尔的回眸时会发现流动在他脊梁骨里的高傲。

  简时安不是看不懂他的高傲,他只是不想理会小学鸡的心理。可他也不是真正的老实人。对待这种暗自高傲得不成样的学生,他自有打磨的方法。

  “程喜,将青菜再炸两遍。不管炸成什么样你都要将这两盘青菜拿回去请你的叔父品鉴。”言擅汀

  简时安制服小学鸡的方式就是让家长也参与到教学中,折磨老师不如折磨家长,让程实也参与进来,是对程喜的另一种鞭策。

  程喜老老实实地将青菜扔进油锅,按照简时安教的手法反复捞了几遍,终于让青菜在油锅中绽放属于蔬菜的美。

  看着程喜的进步,简时安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但同样也感到有些费解:

  程喜的功力不止如此。他明明记得对方在之前可以一个人领下炸串摊,可现在为什么却控制不好油温呢?

  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简时安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开口询问:

  “程喜,青菜炸好了之后你就可以考虑出师了。你看看你什么时候正式出师呀?”

  简时安佯装赶人,可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程喜。只见他面露难色,手下的漏勺都快拿不稳了,漂亮的青菜被他这么一放,又进了油锅里。

  这一次,翠绿的青菜可没有之前那般好运,转眼间又被过高的油温烫伤,代表着失败的焦黑色又重复染上了青菜叶。

  很好,这家伙一定有问题!

  简时安直接在心里给程喜按下了“苦衷”二字,可他表面上却依然装作不解:

  “程喜,怎么我一提到出师你就紧张?你看李秀出师后可是混得风生水起,你可是一向不服气他的,怎么,这回能忍住不与他比试了?”

  程喜反常地没有出声。他只是默默地将炸焦的青菜捞出,再轻手轻脚地用漏勺收集着油锅里的油渣。

  简时安叹了口气。既然对方不肯对他说,那他何必去做这个恶人呢?

  故意不想出师也好,故意做错也罢,左右这个学徒已经被自己打磨掉棱角。曾经的那点子傲气早已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事项中被打散,留下的只有少年人的质朴与诚心。

  简时安留下作业让程喜一个人继续联系,自己则是前往厨房寻找陆轻寒的身影。

  自从上次陆轻寒给自己露了一手后,对方总是想要再次施展一下自己的厨艺。简时安能怎么办?夫郎想要给自己准备爱心便当,那他肯定是第一个通过呀!

  刚一来到厨房,陆轻寒便捕捉到了他的身影。语气轻快地向他报菜名:

  “今天咱们还吃鸡蛋羹,你最近不是烦恼程喜嘛,多给你补充补充营养!”

  “好呀!”

  简时安是不会将自己的情绪传染给他人的人,可陆轻寒与他是什么关系?在陆轻寒心中,两人几乎已经算是一体了。所以对方的烦恼他当即便能感受到。

  “要不我去试试程喜?他是个哥儿,有些事情是你这个做师父的也无法体会到的。”

  陆轻寒没有明说自己大概能猜到程喜赖在简时安这里的原因。所以他自告奋勇地要前去替简时安打探消息。

  简时安自然是由着他的。

  “那我来做饭,就麻烦轻寒你帮我做做他的思想工作了。”

  有的时候或许真的是因为身份的不同。简时安再怎么做师父,那也有着与程喜根本性的不同。

  首先他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他或许会在处理一些事物上转换思想,让自己能够按照古代人的思维看待问题、思考问题。

  但他毕竟是个现代人,对于盘旋在古代人根深蒂固的思想无法理解也无法解决。

  其次,他是个男子,不是个哥儿。

  大梁朝再怎么民风开放,那也是在封建王朝巩固统治的基础上实行相应的开放政策。对于从老祖宗那一代流传下的观念,是至始至终无法更变的。

  哥儿地位低下是永恒不变的规矩。可以说简时安根本没有意识到哥儿和男子的区别,所以他也根本体会不到程喜的难处。

  他不可以,但是陆轻寒可以。

  见简时安接过他的活计后,陆轻寒慢步前去教学地点。

  简时安特地用一间空房作为教导学生的固定地点。这里摆放着特制小推车,推车的肚子里堆满了果木炭。

  这么布置的目的就是能够让这些学生们在日常练习时也能保持贩卖的状态。

  陆轻寒熟门熟路地找到了程喜。他注意到,对方用来放置成品的盘子上摆满了翠绿的青菜。

  青菜叶过了油就会舒展自己的身子,使本来干瘪蔫了的菜叶重新释放本该有的生命力。

  像这样的菜叶陆轻寒自然是见过的,就在简时安的手中。

  很明显,程喜的功力早就练到位了,就差一个出师的仪式了。可他为什么执迷要将好好的手艺故意练得稀烂呢?

  陆轻寒能想到的,程喜自然也能想到。他尴尬地伸手挠了挠脸,一方面有着藏拙被抓包的窘迫,另一方面也有着长时间以来浪费蔬菜的尴尬。

  “陆师父,我……”

  陆轻寒不是简时安,程喜对于这一位相当于是挂名的老师还是有点怵的。

  也不知怎么地,或许是因为对方同他一样也是个哥儿,同一种的处境却有着不同的结局总让他有些说不上来的感慨。

  “家里人催你回去成亲了。”明明是个疑问句,可在陆轻寒的口中却成了陈述句。

  “我……”程喜的不知所措印证了陆轻寒心中的猜测,良久,对方终于放下手中的漏勺,重重地点了头。

  “母亲给我选了西门邱家的三子作为夫君,要我学成手艺后就回去与他成亲。”

  西门邱家?陆轻寒大概知道程喜为什么不想嫁了。

  一般来说,农户家的哥儿姐儿会与同为农户的人家成亲,商户也会与商户成为姻亲。像程喜这般背靠清宴园的商户之子,怎么着也逃不开与商户成亲的命运。

  可西门邱家却不一样。这一户本来是靠豆腐磨坊起家,做得豆腐是淮水城一绝。但偏偏邱家有个儿子在前些年中了秀才,惹得邱家人走起路来都带风。

  不仅如此,他们挑选女婿与儿媳的标准也逐渐高了起来。小商小户家的哥儿姐儿已经看不上了,不是大商的儿女不要。

  要是邱家自身的条件也好起来的话也不是不行。

  可坏就坏在邱家自身依旧是小商贩的眼界,只知道守着个豆腐坊浑浑度日,却不知道向上发展。

  不说将豆腐坊做到闻名中外,单单将其发展到附近几个城池都有耳闻也没有做到。

  他们只顾吃着老本,挂着“老字号”的招牌,可做得却是走着下坡路的生意。

  别的不说,现在的淮水城豆腐坊可没有邱家的名号。说起“西门邱家”,知道的都是一阵唏嘘。

  条件不行却想着攀高枝,这是典型的眼高手低。

  陆轻寒自然明白程喜的忧愁。

  邱家有三个儿子一个哥儿,考上秀才的是老大。两个弟弟因着大哥得到了好机缘,从而变得懒散起来。

  其中这个三公子邱好最为出名。仗着有两位哥哥撑腰,对比自己小的哥儿是非打即骂。

  不仅如此,他在家里的豆腐坊内也不是安生的主儿。对待前来买豆腐的顾客横眉竖眼,稍有不顺心便抬出自家的大哥。

  根据前后街坊的描述,这个邱好断断不会是一个好夫君的人选。甚至夸大一点来说,西门邱家就不是一个好婆家。

  老实说,这事要是放在他身上,他一定要想尽办法改变这个现状。

  哥儿的地位低下是事实,一方面是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另一方面则是与迎娶夫郎的夫君有关。

  倘若夫君不向上发展,总想着吃着家中祖辈的老本,那么今后的日子肯定是过得十分艰难。

  更别说像邱好这般根本看不上哥儿的男子了。

  陆轻寒想起了他曾经的日子,顿时心生怜悯。

  程喜也算是他的徒弟,他自然不想对方步上他的后尘。毕竟这世间再也不会蹦出第二个简时安了。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不管如何,陆轻寒都得知道程喜的决定。在他心中,姻缘这种事并非是只能靠着上天注定。倘若简时安没有来到他的身边,他定会寻找机会逃离简宅。

  他不知道的是,原著中的他的确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