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天的细雨绵绵让淮水城蒙上了一层细纱,也正式宣示着盛夏的到来。

  简时安依旧是推着他的小推车赶早市,不过这一次,他的小车肚子里装满了自制的竹筒水果茶。

  淮水城似乎是处于偏北一些的城镇,夏季的气候有些闷热烦躁,空气中的湿度比不得南方。

  幸好简时安之前生活在南北分界线上,对于这种天气还算适应得来。

  简时安可以说是块天生做生意的料。

  母亲高中毕业开了个小卖部,与他的父亲结婚后两人又开起了饭店,小饭店越做越大,生意也越来越好,转眼变成了大饭店。

  饭店浪潮渐起,开了十几年饭店的简母又将目光瞄准了刚开始兴起的炸鸡生意,于是又拜了师傅从头开始转行做了炸鸡。

  换句话来说,简时安做炸串可以说有家传的因素。

  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简时安的眼中转过一丝哀伤。母亲是个残疾人,一生要强,可来自身体的缺陷又使她变得异常自卑敏感。

  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孩子们成长过程中的污点,简母拼命赚钱,总想用金钱来补偿简时安的自尊心。

  不仅如此,长期压抑自己内心的结果便是日益增长的控制欲。这份控制欲不止是对生活,更是对两个儿子的。

  好在简时安表面的性格是憨厚老实的,他时不时安抚母亲,并且常常开导失去丈夫的母亲,鼓励她继续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遇到母子意见不合时,简时安总会率先退步,甚至有时还能充当哥哥与母亲之间的润滑剂。

  继父也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他平日里也会体谅母亲的不易,对母亲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

  想到那位值得他尊敬的继父,简时安也不是太担心母亲失去他后的生活了。哥哥、继父都会替自己照顾好母亲,悲伤总会过去,幸福也总会降临。

  一个人性格的养成需要结合他的成长环境以及成长经历来看。

  简时安表面上是个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的好孩子,是大人眼中的乖宝宝。

  可实际上他却对任何人都保持着距离。亲情也好,友情也罢,甚至他现在所感受到的爱情在他的眼中也不过是生活的调味剂。

  他穿越到了这部小说里,成为了“渣男对照组”简时安,那么他就得努力扮演好“简时安”这个角色,努力将“简时安”留下来的东西经营好。

  他常常在想,为什么老天会让他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家伙穿进这部小说里,这是给他的磨难吗?

  他来到这里又能得到什么呢?

  金钱、地位、声誉,这些他都无所谓,要不然他也不会做了十年炸串还没有换地了。

  与他同期的人莫不是换了其他行业或者是租了门面,哪个像他一般十年如一日地推个小推车还不换地方的?

  但要说简时安没有干劲儿,没有上进心的话,这又错了。

  他靠卖炸串挣出了一套房一辆车,找对象的标配都给他挣出来了,你能说他还没有干劲儿吗?

  或许……

  简时安用力地握紧了小推车的手把,车轱辘“吱呀”一声,压过了一颗小石子。小石子随着车轱辘施加的力向旁处滚了滚,很快便不动弹了。

  简时安知道,或许他就像刚才的那颗小石子。需要靠外界的力才能勉强动一动,要想让小石子发挥出它的作用,短时间来看是不可能做到的。

  但是换个角度来想,小石子任由车轱辘从它的身上压过,任由行人将它踢来踢去,任由风吹日晒将它消磨……

  不论外界对它做出什么样的力,小石子永远都会是小石子,不曾改变任何形态。

  而他简时安,无论到了什么地方,无论陷入什么样的困境,他永远都要记住,他是简时安。

  或许老天爷就是欣赏他这股韧劲儿,所以才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将他扔了过来。

  可这么一想,现如今的局面又显得更加可笑了。

  他简时安几斤几两他自己知道。什么韧劲什么干劲,完全是因为自己没有心。

  他就像一叶浮萍,任由风浪将他吹向任何地方。

  陆轻寒觉得现在的简时安有点不对劲。他落后对方几步,将他现在的模样看在眼中。

  浓厚的悲伤从简时安的身上流露出,这份厚意让陆轻寒感到心惊。

  直觉告诉陆轻寒,现在的简时安看似在他面前,实则离他很远。他们两人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纱,这层纱厚重沉闷,并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掀开的。

  可陆轻寒的骨子里却不是安于现状的人。他可以隐忍不发,但是绝对有抗争的意识。

  就像原著中的他,到了最后关头毅然决然地离开简时安,离开淮水城。他宁可一人漂泊在外也不肯接受碌碌无为的现状。

  现在的陆轻寒也是如此。

  “时安,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简时安终于停下了他的自怨自艾,甚至没有半点犹豫,任由陆轻寒上前控制小推车,自己则是跟着对方的脚步向前走。

  他不知道这个人会将他带到何处,他也不想知道。现在的简时安只想安安静静地待在某个地方,好好地理清自己的思路。

  他不是没有怨怼。对于身份的转变,简时安并不是立刻就能接受的。

  别看他典卖餐馆还债、小摊卖炸串等等事情做得很顺利,越是顺利,他的内心就越是空寂。

  这份空寂不是仅仅靠一个“照顾陆轻寒”的责任就能填满的。他对陆轻寒是有点喜欢,但是当这份喜欢与他自身的存在相撞时,他根本顾不上这份情感了。

  之前就说过,简时安表面上是个乖孩子,实则内心的乖张、离经叛道的想法有很多。

  否则他也不会一来就用典卖餐馆这一招破开局面的。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他们究竟走了多少地方,简时安甚至都不知道那辆小推车被陆轻寒丢在何处。

  日头越来越晒,耳边的蝉鸣也越来越响,终于,陆轻寒停下了脚步。

  “时安,抬头看看。”

  眼前的是一面悬在山崖上的瀑布。

  水流湍急而下,撞击着山脚的岩块,白色的飞沫溅得四处都是。

  简时安听着那气势滂沱的水流声,心存的一些怨怼仿佛也被这条瀑布也撞击得七零八落。

  此时此刻,人类相比于大自然的渺小不得不让简时安再次确信着一个事实:

  李白说的没有错。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陆轻寒伸手将简时安往旁边引了引,对方顺从乖巧的模样让他有种错觉,好像等会无论自己做什么对方都不会反抗。

  想到这,轻巧的笑意攀上了陆轻寒的唇角,他默不作声地将简时安带进他常去的树林。

  这些粗壮的杨树肆意地生长在这片土地上,它们从小树的时期就开始抽条,慢慢地经过岁月的洗礼才长成如此的规模。

  时安,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我想将我看到的、感受到的都送到你的面前。

  陆轻寒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说了一句:

  “时安,你是自由的。”

  他想,就算简时安觉得这淮水城了无生趣,觉得他陆轻寒了无生趣,那他也认了。

  过去的“简时安”不会成为他陆轻寒的锁,那现在的陆轻寒也不会成为简时安的锁。

  他不需要对方因为一些莫须有的愧疚而停留在他身边,他也不需要对方是想要弥补那个“简时安”所犯下的错而对自己进行所谓的“补偿”。

  陆轻寒向往自由。所以简时安也必须是自由的。

  因为陆轻寒向往简时安。

  “你不是那个简时安,你只是你自己。你从何处来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要到何处去。”

  说到这,陆轻寒转过头轻轻一笑,他知道简时安喜欢看他的笑容。他早就注意到简时安在他露出笑容时的眼睛了,那是一双充满亮光的眸子。

  “你要去有阳光的地方,你应该像那条瀑布,勇往直前地冲向你的前方。你也应该像这些杨树,不论周边环境如何,都要肆意地生长。”

  “时安,你是自由的。”

  简时安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视线骤然的模糊让他发不出一丝声音,双手也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耳边似乎传来一声细小的呜咽声。

  究竟是谁呢?究竟是谁啊?

  “时安,别哭。我在呢。”

  哦,原来是他啊。

  中午的淮水城并不像早上那般热闹,太阳下的街面只有零零散散几个铺子,起此彼伏的叫卖声也越来越少,多得是小商小贩们的叹息声。

  这个时候,简时安的声音像是一瓢清水泼向了街面。为什么说是一瓢清水呢?因为对方的话语中就夹带着几许清凉。

  “冰镇水果茶,五文钱一筒,酸甜好喝不上火!”

  这年头的水果比蔬菜贵,说是水果,也离不开那老几样,苹果梨子和毛桃。

  可就算是这样,简时安的摊前也围绕着不少人。

  这可是冰镇水果茶,简时安还用“酸甜”作为形容词,这个形容词可不多见啊。

  原因无他,就算是在南北交通枢纽的淮水城里,“甜”这种调味也是很少的。

  他们不知道简时安哪来的糖,可当他们将水果茶饮入口中时,那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和温润的甜意顺着食道滑进了人们的胃中。

  好喝!

  “简老板,我再付两文钱,您给我加点冰!”

  “还有我还有我!”

  “简老板,您这几天一定要都来,别的不说,您家的水果茶我还是第一次喝到!”

  看着主顾们争先恐后地排着队,眼中的欣喜几乎要化成实质,简时安脸上的笑意更加真实了些。

  他想,他大概是找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了。

  当然,最重要的人自然是身边的人。

  他说自己是自由的。可是浮萍的自由应该被圈进一缸水中,而不是任由浮萍四处漂泊。

  他大概找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