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梦。

  陆轻寒很清楚地知晓自己陷入了梦境。简宅里张灯结彩,红绸不断,甚至仔细聆听的话,门外的鞭炮声也接二连三地响起。

  这是他与简时安大婚之日的场景。

  陆家和简家祖上有些交情,两家都是从商。只不过陆家因着一些缘由没有继续干下去,而简家的生意却慢慢站稳脚跟,在这淮水城越做越大。

  承蒙祖上之余德,陆家实在走投无路之际想到了简家,于是托人将陆轻寒送往了淮水城,想要借着简家的势给陆轻寒找个能吃饭的地儿。

  简家的老爷子其实有点想要撮合他与简时安的心思。他当时觉得都是嫁人,嫁给谁都是嫁,这也算报答了简家的恩情。于是他也做好了嫁给简时安的心理准备。

  当然,如果过日子像是看话本那样简单的话,也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什么哥儿,不就是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我才不会娶这种人!”

  真不愧是梦境,一字一句都那么真实。

  陆轻寒就像是一个旁观者,站在画框外欣赏着画作。他安静地将“陆轻寒”的满脸窘迫收在眼底,又将“简时安”的嫌弃全都接收。

  他甚至知道接下来简老爷子就会出来打圆场,哄着“简时安”先接纳“陆轻寒”,将这场婚礼进行下去。而“简时安”则是强行离场,徒留“陆轻寒”一人面对众多宾客的脸色。

  这是他与“简时安”的第一次婚礼,也是他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的开端。

  一开始对方碍着简老爷子在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嘲弄他,可时间久一久,就连简老爷子也压不住“简时安”,对方对于“陆轻寒”的嫌弃早就溢于言表。

  再后来,简老爷子好不容易为他寻了一门亲事,想着来年将他嫁过去也算是对得起陆家的嘱托了。

  可“简时安”眼见他真的要脱离自己的控制,当下立刻不同意了,吵着闹着要将“陆轻寒”娶回门。简老爷子实在被他磨得没有办法,只好过来询问陆轻寒的意见。

  许是被欺负久了不懂得如何反抗了,陆轻寒记得自己当时半推半就地同意“简时安”与自己再行婚礼。他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想法:

  简时安那么不想要自己与别人成亲,那么他是否能够奢望一下,简时安是否还对自己有些想法?

  陆轻寒喜欢简时安吗?

  他扪心自问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或许是有的。也或许是没有的。

  他大约只是想在这个人面前证明自己,证明他陆轻寒就算是个哥儿,他也能闯出一番天地来。

  理想是好的,抱负也是好的。可这一切都会被现实压垮。

  陆轻寒借着梦境的流转看完了他遇见另一个简时安之前的日子。婚姻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幸福,也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平静。

  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来自言语的打压,有的只是轻则呵斥重则打骂的绝望。

  陆轻寒有些倦了,他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个梦境,他想要回到现实,回到那个简时安的身边。

  “陆轻寒,你一个哥儿能做什么?我发了善心收留你可不是让你在这享福的!”

  这不对。现在的简时安真的是想要让自己享福。

  “陆轻寒,你以为我娶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你只不过是我简时安的玩物!你想用婚姻逃离我身边?你休想!你我之间只有我厌弃你的份,绝不可能有你厌弃我的可能!”

  不是的,时安他的心里是有我的。

  “陆轻寒,简时安从来不会变。那个简时安是假的,我才是真的。”

  “不对!”

  陆轻寒奋力将自己从梦境中拔出来,可梦境中的话就像是个魔咒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在陆轻寒的脑海中回响。

  那个简时安是假的,是假的……

  陆轻寒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沉重的噩梦带给他的是如针刺的头疼。可现如今他根本顾不上这股疼痛,挣扎着从床上翻起。

  他要去找到简时安,他要证明梦都是反的,那个自说自话的“简时安”才是假的!

  屋外下着小雨,细雨连绵不断,却并不妨碍陆轻寒穿过廊下。

  可无论他怎么找,那抹青色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心脏也因着他的奔波而跳得越来越快,甚至固有的“咚咚”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疾,几乎就要从他的嗓子眼跳出去。

  陆轻寒不敢开口,他就连呼吸都是尽量放轻,仿佛他一开口,那颗心就会跳出他的身体,连带着他的人也一起跳出这个世界。

  “轻寒?”

  简时安独有的嗓音在陆轻寒的背后响起,带着疑问也带着不解。可陆轻寒却不敢回头了。

  他找了他那么久,却不敢回头。倘若这个人不再是新的简时安,不再是那个心疼他时刻为他备着果茶、为他削好脆桃的简时安呢?

  “轻寒,天气转凉了,你要注意保暖啊。”

  带着些许体温的长衫罩住了陆轻寒,也罩住了那颗即将跳出的心脏。

  也只有这时,陆轻寒才敢转过身看向来人。对方的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仿佛像一个面具似的。

  陆轻寒突然想起,好像自从那次风寒过后,简时安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你累吗?

  陆轻寒很想开口询问,可他的嘴巴张了张,依旧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倒是简时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犹豫了片刻后终是选择张开手臂将他环进怀中。

  这个动作其实是冒犯了。可简时安此刻却顾不得什么礼仪礼貌,他只知道陆轻寒的情况不对,他需要的可能不会是言语上的关心,他需要的或许是像这样的一个拥抱。

  陆轻寒似乎是有在用香薰一类的东西,清幽的香气萦绕在简时安的鼻尖,惹得他不由自主地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

  而陆轻寒也享受着这个过了界限的拥抱。他用力地攥紧简时安的衣襟,像是逃避着什么似的将自己的整个人都埋进他的怀中。

  别离开我。

  陆轻寒无声地张口,眼中全是脆弱。他知道自己似乎绕不开那个梦魇了,“简时安”对于他来说似乎已经成了一座无法跨越的大山了。

  可他又是那么地相信,眼前的这个简时安会和他一同跨过去。“简时安”给他的梦魇不会再是梦魇,也不会再成为陆轻寒与简时安之间的阻碍。

  温存了好一会儿,简时安试着放开了陆轻寒,对方的双颊有些绯红,眼角也似乎被泪水沁过,变得有些粉红。

  简时安的手动了动,老实说看见一个冷美人因自己落泪,心里还怪痒痒的。但他没有再做出逾矩的事,而是后退半步后微微转过身,给足陆轻寒整理的空间。

  “我要去仓库盘一下库存,顺带检查一下米面的情况。轻寒,要和我一起去吗?”

  “嗯。”陆轻寒现阶段只想和简时安待在一起。别说是去盘库存了,就算对方要自己同他一起去修缮房屋,他也愿意。

  两个人就这样慢慢地往仓库那里踱步,简宅当初的设计就已经考虑到主人们下雨天的需要,一条走廊可以通向任何地方。

  一般来说,像简宅这样的庭院,应该配备几名下人小厮供主人们驱使。可之前的原主不做人,为了更好地奴役陆轻寒,他直接将奴仆们全都遣散,偌大的简宅只有陆轻寒和自己两人。

  这也就造成了简时安现如今无人可用的尴尬局面。

  不过好在他也从来都是亲力亲为,对待任何事就算再苦再累都会尽力且尽快地将其完成做好。

  盘库存这种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简单的话就是将仓库里的物品按照种类和数量详细记录在案,只需数数正确即可。

  至于难的话,就像简时安现在做的事情一样。

  他不仅将每种物品的库存记录详细,还对它们的消耗量进行分析,甚至陆轻寒还观察到,对方在纸上加加减减,明显就是正在计算每样食材所制造出的利润。

  这种精益求精的方法着实让陆轻寒开了眼,也对现在的他更加抱有期待。

  梦境中的那个恶魔可不会像简时安这样走一步算十步,也根本不会像他这样一个铜板掰成两个用,务必每个铜板都用到位。

  “我也想学。”陆轻寒不再沉默,而是主动出击,那双清澈的眼中多了些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

  见陆轻寒终于打起了精神,简时安欣然同意。当即将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这么做的好处讲给陆轻寒听。

  这种法子虽然费点事,但可以对近日销售所得的利润一目了然,并且也方便日后针对热点食材进行相应的比例采购。

  比如炸串里的青菜库存下降较少,鸡蛋的库存消耗极大,他们在下一阶段可以适量地少进些蔬菜,多进些蛋类。

  简时安和李友签订的合约只是囊括了李友所提供的稀有食材,这种简单且普通的蔬菜瓜果不在其内,需要简时安自己承担。

  这就需要简时安更加专心细致地整理,仔细地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走。

  “你很厉害。”陆轻寒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甚至微微一笑,原本就绮丽的面容更是如同春风吹拂湖面,泛起一湖春色。

  简时安终于愿意承认一个事实:男人的本质都是颜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