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

  御书房里,安临琛看着这期报纸笑得十分开怀,直笑得楚蕴灵很是无奈。

  “陛下,您不至于笑到现在吧?”

  “咳。”安临琛低咳一声收住笑意,好奇地问道:“怎么突然想到这么捉狭的事情?他做什么了?”

  安临琛还是比较了解小姑娘的,是个遇软则软,你硬她更硬的。

  这刘廷双绝对惹到她了。

  楚蕴灵也没准备隐瞒,老老实实地将事情交代清楚了,包括自己装神秘人传信忽悠高娘子、哥哥借人、县官潘文新配合等等,事无巨细,不增不减。

  安临琛听完,点头笑着肯定道:“不错,至少明面上摘得干干净净,有勇有谋不莽撞。”

  “……陛下!”

  楚蕴灵脸颊微微发热,有些莫名羞涩。

  她有种自己在外面犯熊,家里长辈知道了以后不仅不骂,还夸赞干得不错的错觉!

  安临琛抖了抖报纸,意有所指,“既然他这么喜欢模仿话本过日子,那就把他焊进话本里吧。”

  “让他们好好当一对模范夫妻、交颈鸳鸯。”

  随后他又点了点报纸,看向她,“你去找裘温雅要个转载权限,将这事儿转上《盛京日报》,然后找人……”

  楚蕴灵心下一阵酸软,皇帝叔叔更像是给小辈扫尾的大家长了。

  皇帝的声音不急不缓,闲适从容,楚蕴灵越听眼睛越亮。

  这期《储秀报》一经发售,宛如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炸弹,直接平地起波澜,白浪掀天。

  一时间洛阳纸贵,一报难求。

  不少官员前脚刚在朝堂上声讨过《储秀报》,认为宫妃出宫做活不合规矩;后脚人家就爆了个大新闻,销售翻倍,站得笔直的把银子赚了,简直是无声的打脸,直怼得他们心梗。

  但许多刚申请的小报社却敏锐地从两大报纸的互动中发现了亮点。

  消息报道居然还能“转载”的吗!

  他们仿佛看到了一条崭新的赚钱之路!

  投资报社,有部分人是想把握一条发声渠道在手中,但更多人的目的还是为了赚钱,没钱的作坊,开它做什么?

  天底下大多数人还是向利益看齐的,尤其当《盛京日报》转载并评价这篇报道又大卖以后,相当多正在筹备中的小报社从中看到了挣钱的希望。

  毕竟又不是人人都能挖到大新闻,就算挖出来了,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在报纸上爆出来的哇!

  现在突然有人神来一笔,给他们演示了‘转载’这种促进销量的手段!

  一时间各地分分投信明月报社,求这‘转载权’以及价格。

  明月报社很是大方,直接宣布此次会将这条消息无偿给出,还为求信息之人回复了许多没有刊登出来的前因后果、没用上的稿子;方便他们二次改稿。

  一时间“高门嫡子嫁人事件”,迅速在整个大锦范围内流传开来。

  因为前面有个官方层面的《盛京日报》做了转载示范,所以后面再发声的报纸基本上也都围绕着它所点出的主题进行扩写。

  即,对这件事的报道,完全是正面的。

  《盛京日报》转载事件后,还附带了满页的夸赞——长长的、高调的、令人惊叹的夸赞。

  报纸上盛赞,这是‘冲破世俗偏见的结合’——

  他们打破了长久以来的世俗眼光,嫁娶随心,为己立心,为后来人作出表率;为想要女外男内的少部分群体争出了一片天。

  直把这对新人结婚合籍的立意无限拉高。

  ‘女子挣钱养家、当家做主’、‘立女户’这样的事情,已经开放不少年了。

  但即使朝廷主动推广,也不见得人人都能接受,但若是有一则典范事迹出现并广为流传,大多数人们都会将其当做稀奇事,听上一句说上一嘴。

  时间能冲刷一切腐朽,当又有人想这么做了的时候,这个人人都知道的先例会帮他们减少许多阻力。

  因为无偿转载,很长一段时间里,许多小地方新出的报纸都会拿着这事儿刊印宣传,使得这个故事经久不衰,成为了家喻户晓的故事之一。

  外界议论纷纷之时,刘府却一片萧瑟低沉。

  尤其今天。

  因为今天那高娘子,提着聘礼带着媒人上门提亲了!

  看这架势,竟是准备从纳采开始,六礼一项一项地过。

  高娘子专门挑了沐修日,刘太师被堵了个正着。

  此刻,高娘子一路敲锣打鼓地停在了刘府门前,直把门房吹懵了,结结巴巴去通报了他们老爷。

  这个时节刚入冬不久,百姓们基本都清闲了下来。

  高娘子这一番大动静,直接让刘府成为这一片甚至一整个街区的焦点。

  门前的阵仗这样大,这些天好不容易才做好心理建设的刘太师猛地一个心梗,原地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才手脚僵硬地朝着正门口走去。

  吹打了好一会儿,高娘子才见到正主,但她却丝毫不恼。

  先是挥手暂停乐队,接着大气行礼,而后声音洪亮字字清晰道:“小女高惠娘,见过刘大老爷。”

  “前些日子,小女为帮刘二公子逃脱索命贼人,自愿和刘二公子签了婚契。”

  “是以,今日上门提亲来了。”

  报纸上也是这么报道的:传闻刘二公子为了寻棵好木,误入偏僻之地,竟撞上了亡命好色之徒,偏带的人手不足,差点丧命野外;命悬一线之时,恰好带着商队和镖师去上香的高娘子途径此地,靠着人多势众威慑住了歹人,救出了刘二公子……

  那报纸上说得可详细嘞,不少人都能兴致勃勃地从头说到尾。

  报纸上的消息还新鲜热乎着呢,人们难得见到故事里的主人公就在自己身边,一时间人群无声聚集,各个竖起耳朵,深怕错过半点事情发展。

  门前高惠娘的声音还在继续:

  “虽当时是权宜之计,但如今刘二公子确实已入了我家户籍,与我合籍。”

  “小女子更是不能做那薄情寡义之人,怎么也得将该给的全给小公子补齐了!”

  “苍天在上,半点不敢委屈刘郎。”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似娇羞又似感慨似地继续开口,“刘郎是我一路从城外抱回来的,当时不少人都看着了。”

  “硬要不认,一句当真风流,做个笑谈便结束了。”

  “但一来,小女子不想让刘郎承担此等轻佻骂名;二来,我一个女儿家,当街亲昵后却无意成亲,岂不更是贻笑大方,徒惹人说嘴!”

  她越说越从容,甚至连刘廷双身边人都安排上了:

  “刘郎现在的妾室与幼子我都可以一并接过去养着,虽有自夸之嫌,但高某绝对是个宽宏大度的主,家里也略有些薄产,他们跟我定然不会叫他们受半分委屈!”

  “刘郎想继续科考就科考,想在家就在家,想干什么我都绝对支持。”

  “现在天下人尽皆知我二人之事,我若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这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我都被淹死了,光冲着这个,我也不敢对他们不好呀?”

  “且那婚契都签完登记完了,律法上我们已是一对,还请岳丈不要阻拦才好。”

  “好!说得好!”

  “有情有义的小娘子!”

  “这刘二公子也真是的,婚契都签了,怎么现在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了?咱男子汉大丈夫,咱不兴娇羞这一套啊。”

  “就是就是,嫁都嫁了,现在想起来不好意思了?晚啦!”

  “哈哈,你这人,嘴也忒损。人家这可是新婚纳采,拿拿乔怎么啦,不那么主动是对的。”

  刘太师脸色铁青,整个人都木了。

  这高惠娘绝对是故意的,有什么事情不能进府之后再说?非要站在门口抖个干净?

  他膝下有儿有女,自也有女婿。

  但没有哪句‘岳丈’,听得像是今天这般让他眼前一黑、胸口翻腾的。

  孽障啊孽障!

  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孽障!

  以男子之身嫁人!

  还是在有妻有子,快而立之年的岁数嫁人!

  真要嫁过去,那家里原本的妻妾子女,都算什么?真一窝蜂的打包过去?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但他到底在民众们的围观和嘻哈调笑声里走出了大门。

  “哦哦哦,刘大人出来了!”

  “恭喜刘大人,得此媳妇啊!”

  “是极是极,到成婚时候,我定来讨杯水酒!”

  “哈哈哈,希望能成,但若是不成,也别薄待人家小娘子啊。这可是小少爷的救命恩人。”

  时间回到几日前。

  刘廷双被送回来以后,仍旧神智混沌,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好些天才将将缓过神来,不梦见自己被杀了。

  而刘太师也是报纸发行了几日之后,才从旁处知晓此事。

  因为女人发行的报纸他一向不看,起先他并不知道《储秀报》上的报道,周围人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意味声长起来他还觉得奇怪,直到后面老妻惊慌找了过来,他才知道自己的孽子上了报纸。

  刘太师立刻就压了刘廷双来宗族祠堂问他报纸上所写之事。

  刘廷双关在屋里,同样也不知道报纸之事,现在见父亲突然问起他这几日凡了何事,他支支吾吾地说了自己被人追杀了。

  他以为那是家里的累世仇人之类的,又不敢找父亲对峙,想着正好趁机旁敲侧击问一问。

  刘太师气得半死,直接将手头的报纸摔到他脸上,“孽障,给我好好看,读完再说话!”

  正是《储秀报》。

  刘廷双不明所以,但是乖乖的捡了起来,看完直接瞳孔地震。

  他立刻巴巴地将自己遭刺杀索命、被小娘子救下、又为自保主动签下婚契的一系列事情全说了。

  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保命为上嘛,何况那女子看着就是个普通人。

  这种人还不随便拿捏。

  话说到这里,刘廷双怕他爹生气,又补了一句:“……签个婚契而已,回头让人去解了就是了,多大点事。”

  刘太师气得发抖,他为人谨慎几十年,怎么可能会树立这般莽撞的仇家。

  且哪里的仇家会这么蠢。

  白日里就敢在京城下杀手的人,会因为别人忽悠两句,就放下刀子让目标走了?

  “孽障,为这事之前你还做了什么事情?给我一一道来!”

  刘太师一把拿过家法藤条,撸起袖子就往人身上抽,“你个蠢货,这么浅白的圈套也能套住你。”

  “你知不知道,这婚契签了容易,想离可不容易!尤其你入了人家的籍,还上了报纸!”

  刘廷双眼睁睁看着藤条发出声响又落下,伴随着他爹的声音:“你说不说,说不说!你到底背着我干了什么事!”

  “你到底惹了什么人,被这么整治?!”

  “这是要我们刘府的百年声望都给你陪葬啊!”

  惨叫声响起,刘廷双多少年没遭过家法伺候了,几藤条打下来,直抽得他皮肉泛紧,肿起一大片。

  他被抽得什么想法都没了,哭哭啼啼地将自己想谋取永安郡主作妻的事情老实交代了一遍。

  刘太师眼前一黑,一下子卸了所有力气。

  “你知道,那是天子宠臣吗?”

  “你知道郡主头衔意味着什么吗?!”

  “你知道她手握实权能调动兵马吗?”

  “你知道她手里握着的情报网有多强大吗?!你那计划怕是刚实施,她那边就收到消息了!”

  “你怎么敢的,怎么敢的啊!”

  说到最后,刘太师声音渐弱,他已经不知道是说给儿子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了。

  刘廷双被抽地发蒙,他是京城一品大员的嫡子,生来就比大多数人都尊贵;是以哪怕郡主回京,他也不觉得那是自己够不到的人物。

  “不就是个女人吗?”

  他真的不解,龇牙咧嘴地挤出话来,“女人嘛,只要被污了身子,即使是乞丐,也得嫁过去吧?不然不就是名节不保?”

  “父亲不也是一直这么做的吗?”

  他爹是个大官,但他的四妹妹不还是嫁了个马夫,因为那马夫摸到了他四妹妹的手。

  他从小到大的认知里,女人都是低贱的,要么是玩物要么是宠物,总之,没有需要他敬重的。

  那么多年,家里家外的哪个女人是听他爹的?目之所及无不唯唯诺诺,尽力讨好。

  女人就是低贱的这一认知,贯穿了他三十年的生活,怎么就突然有女人不一样了?

  儿子诘问的话语和那茫然的表情让刘太师的手落了下去,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只伸手捂住脸,颓然地坐了下去。

  “明明你平日里那么胆小,怎么会突然有这样大胆逆天的想法……”

  父亲的话让刘廷双一愣。

  是啊,他怎么会突然对永安郡主有想法的?

  好像是书童……

  他刚想张嘴,父亲接下来的话打断了他。

  “你可知,上了《储秀报》意味着什么……”刘太师的眼神苍凉又无助,半晌,他捂住眼睛,“意味着这事已经进了上面的眼,且人家的报复被默许了!不然怎么可能发出来登报……”

  刘太师没再继续看儿子的蠢样子,摆摆手走出去宗祠。

  “算了,收拾收拾,过去吧,以后好好和那小娘子过日子。”

  “记得,你们必须得是恩爱夫妻。”

  既然报纸上这么宣传了,那他们必须做到。

  同样是骨血,他能舍弃庶女,关键时候,自然也能舍弃儿子。

  时间回到现在,刘太师站在刘府大门前,在众人的目送和议论声中,脸色铁青地将高娘子迎了进去。

  高娘子原本还有些惴惴,直到看到迎人姿态,他的心才放了下来。

  这泼天赌局,她押对了!

  两人已经签了婚契,实际已是夫妻关系;是以六礼走得非常紧而快,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几乎几日就完成了,只剩迎亲。

  紧赶慢赶,迎亲的时间定在了太和四年的末尾。

  十二月十二日,宜嫁娶。

  高娘子甚有诚意,迎亲当天,十里红妆塞满了盛京大道,敲锣打鼓的队伍老长,所到之处皆喜气洋洋。

  她本人也未掉链子,一身红嫁衣繁杂富贵,高调出场,大大方方,异常漂亮。

  这场迎亲办得隆重,那刘二公子不知怎么地,竟然老老实实按照嫁人那一套,坐在轿子里叫人给抬回去了;除了没盖盖头,其他基本都遵照了女子出嫁的方式。

  不过好在婚服庄重喜庆,倒也衬得人精神喜气。

  这场浩大的迎亲让大半个京城都长了一回见识。

  这在世人眼里堪称‘荒诞’的戏码,居然就在这一片叫好声中平稳地过去了。

  许多家底不错的女子,从此刻起,内心深处种下了颗野心的种子。

  原来,未来的路,不止嫁人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