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入新居又恰逢临近新年,喜气翻倍。

  江萤打扫安顿好自己,就琢磨着给张姐姐交房租。

  张秀秀没有现在要她的房租,只说按季交付,等来年三月份再一起给,听得江萤一阵心暖。她知道,这是在变相地帮衬她。

  翌日,江萤坐在窗边拿着绣绷,手指翻飞地做着绣活,只等再攒够一批就拿去换钱,心情轻快。

  一墙之隔,李骥祖孙二人也在做事。

  李文澜在忙着劈柴,李骥则拿着一本医书在看。

  盛京的煤炭便宜,柴火也可以买劈好的,若是嫌贵,还可以自己走远些去郊外砍柴。

  李文澜做这劈柴的活儿,更多的用处是在强身健体,以及方便他抱着这些柴火去隔壁蹭吃蹭喝。

  他提供柴火和打下手,阿萤妹妹给他们做饭。

  完美!

  一通柴火劈完,李文澜习惯性的去找自家爷爷夸夸,进门却发现爷爷拿着书在发呆。

  “爷爷,怎么了?遇上烦心事了?”

  李骥回神:“啊,没事。”

  李文澜也不追问,只道:“要是有事爷爷就喊我,别一个人憋着。”

  李骥看向他,瞬间明白他心思,挥挥手将人赶走。

  “去吧去吧,给人家多干点活儿,手脚勤快些。”

  孙大不中留啊。

  “得嘞!”

  看着小孙子欢快离去的背景,李骥笑了笑,心情明朗了些。

  他将手中的医书仔细收好,终是下了决心。

  去吧,去捅破这天。

  自从知道边上的张秀秀相公是此次的新科举人之后,他就一直有这个想法。

  他上京除了安顿孙子以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将蜀地现今之状捅出去。

  他很清楚,自己能逃出来算是钻到了空子;千家初初明面登台,部族还没收紧到彻底掌握蜀地,至少驿站还没被插手,若是当时驿站都已经换上部族的人,他们祖孙二人怕是插翅难逃。

  但即使如此,已经很可怕了,蜀地部族隐隐有想自立之嫌。

  最开始,他想的是敲登闻鼓。

  登闻鼓是最高级别的衙鼓,与鸣冤鼓的功能类似,不过针对对象不同,鸣冤鼓主要是面向官员陈情,而登闻鼓可直达天听。

  但前朝的登闻鼓就是个花架子,别说做“敢谏之鼓”、上情下达了,但凡有告御状的,必须先廷杖三十,理由是防止无端刁民恶意诬告他人。

  要知道,若是没有人打点关节,只要十廷杖就能要人的性命!

  登闻鼓已形同虚设许多年,他不确定自己现在去敲,那朱红大门能否让自己进去。

  且这一敲,天下的目光都会聚焦与此,定然有打草惊蛇之嫌。

  他一直在找机会,直到遇到张秀秀,他才看到了些许可能。

  因为张仁新是个新科举人,尤其还是皇城脚下的新科举子。

  这已经是预备官员,他能见到许多他这种小老百姓见不着的官。

  若是能通过他层层辗转,叫人将事情捅到圣人面前!

  光是想一想这种可能,他就觉得热血沸腾。

  当然这是预想中最好的结果,但最坏,不过是自己放下一切去敲开那条登天路。

  李骥的目光愈加坚定,收拾好了出门,去往了内城的张家肉铺处。

  张家住宅和铺子是分开的,住宅在外城的黄灯胡同,铺子却是内城的安福胡同的巷子拐角处。这店铺不大不小,是个小二进,前面挂着处理好的各种肉食,后面有一个小院子,供放货和住人。

  院子不大,但却有一处专供张仁新读书的小角落。

  李骥到这的时候,就看到个文气十足的年轻人正伏在案牍上奋笔疾书。

  他没有贸然打扰,等到年轻人将手中的笔放下才上前介绍自己。

  “见过张老爷。”

  张仁新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声拉回神,这才看到面前的老者。他歉意地笑了笑,回了个读书人的礼,道:“对不住,才发现老丈在此。您是?”

  李骥是直接被张秀秀放进来的,张秀秀这人,对待自己人主打就是一个随意。

  连介绍都不介绍,直接将人扔了进来,自己继续忙着前面的生意去了。

  李骥介绍了下自己,张仁新立刻知道了他是谁。

  “原来你就是最近新来的邻居啊,李伯好。”

  “不用叫我张老爷,太过见外了。”

  李老先生这个年岁当他祖父也是够格的,但人家精神矍铄,神采奕奕,这声爷爷是怎么也叫不出口,张仁新折中叫了李伯。

  李骥张张嘴,卡了壳。直接叫人名字是有些不礼貌的,但他又不知道对方的字号,总不能叫张小郎君吧?

  “张公子。”

  随后他正了正神色,开口道:“此番冒昧前来,确是有一事想请张公子帮忙。”

  张仁新也认真了起来,他向来知道自家娘子眼光狠辣,能被她看上的人定然品行不差。那么这样的人艰难开口说要找自己帮忙,所求定然不是小事。

  “李伯但说无妨。”

  张家肉铺靠着街道,即使在这后院处,也能听到外面街道上的人声,但这样的环境,让李骥放松。

  他缓声将自己孙子如何被掳、蜀地千家如何霸道递来买人契、自己乱葬岗刨人以及一路逃亡进京的事情挨个道出。

  “……找上张公子,想要讨回公道是真,但更重要的是将蜀地如今的情况捅出去。”

  “我出来时,整个蜀地已经见不到报纸,除却他们自己的人其他人都只能进不能出,文人更不用说,手信都不得出;我逃得算及时,卡着时间出来了。如今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蜀地形式怕是更为严峻。”

  张仁新目瞪口呆,李伯没说话之前,他就觉得定然不是什么小事,但却没想到,这一开口居然是有关时局这样的大事!

  娘子!救命呀!

  好在张仁新这人最大的一个优点就是非常有自知之明,他清楚这事儿他绝对解决不了,直接摇人。

  他直接跑去了翰林院门口蹲着了。

  今日已是十二月二十六,正是帝王举行封宝大典的日子。帝王封笔,下面的各路官衙自然也一同封笔,百官们早早就下班了。

  不早去蹲不到人可怎么办?

  陈玉成刚出翰林院大门,就立刻被人喊住了。

  “远道兄,远道兄!”

  他循声望去,正是张仁新。

  发现他看过来了,张仁新更是卖力的挥舞着手臂:“这里这里,远道兄!”

  张仁新看到人,心中松了一口气,还好蹲到了。

  陈玉成向着张仁新走了过来,笑着打了招呼:“张兄,何事?”

  看到是张仁新找他,陈玉成是有些惊讶的。

  倒不是不喜欢,只是他清楚自己这位友人的性格,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他是绝对不会主动跑来翰林院门口叨扰的。

  陈玉成与张仁新在茶楼拼桌相识,相谈甚欢,彼此欣赏,后来他们之间的联系也一直没断过。

  自己去岁考上的时候,张仁新尤为高兴,直呼自己定认真读书,好追赶上陈兄的步伐;今年就兑现了承诺,过了乡试,正式成了名举人。

  而这短短半年,他也从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右迁到正六品的内阁侍读,算是炙手可热的朝堂新人。好在因着刚升迁,年后才需要去文渊阁报到,这让张仁新成功的蹲到了他。

  张仁新顾不得客气了,直接将人拽到翰林院后面的偏僻处,直接贴上了他的耳朵用气音说话。

  他这副着急莽撞的模样让陈玉成眉头直皱,直觉有大事发生。

  后面张仁新的说辞,也证实了他的直觉是对的。

  气音里的句子字字清晰:“你有办法现在进宫面圣吗?蜀地似有造反苗头。”

  陈玉成的脸色直接变了:“此话当真?”

  张仁新点头,语速飞快地将李骥二人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看着陈玉成紧锁的眉头,张仁新接着道:“封报纸、继续用人契,还能说是蔑视朝廷或不想实施新政;但控制地界只能进不能出,这是想要干什么?”

  “另外,我往重了说,也是希望,陛下能往这方面判。”

  “一个活生生的少年人那千家当街说抢就抢,说打杀就打杀了。”

  “我不信这等丧尽天良之辈没有其他恶行。”

  陈玉成点头,和他告别,直接调转方向去了皇宫。

  不管是否真的有造反苗头,这事儿都应该报给皇帝。

  尤其是管辖蜀地的总督,这等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事儿能毫无察觉?若当真如此,也有失察之职。

  就怕已经同流合污。

  乾清宫,安临琛正摆着零食,盘着小云,猛然间听到有人通报陈侍读求见,他还愣了一下。

  他这一愣神,小云就从他手间窜了出去,只给他留了个背影就消失不见了。

  “宣。”

  他只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了这位陈侍读是谁,那位粉色心声的浪荡达人,陈玉成。

  陈爱卿最近升官了,之前喊得都是陈编修,是以猛然听到新称呼没对上人。

  陈玉成进了殿内,脸上神色凝重,心声框里一片晦涩,却没有文字弹出。

  安临琛便直接问:“陈爱卿何事?”

  陈玉成深吸一口气,平铺直叙地将张仁新告知他的事情从头到位说了一遍,没有增减,包括他们猜测的东西,一字不落。只在最后道:“微臣是认同友人的这番话的,但毕竟臣也是转述。所以情况臣尚不明确。”

  “但恐怕没人敢拿此等大事撒谎还捅出来,臣……”

  安临琛颔首。

  竟是这样的消息。

  难怪,想都不敢深想。

  “走,带着朕去见那位老伯。”

  李骥在将事情告诉张仁新之后,张仁新就火急火燎的出门了;他本想回去等结果,却被张秀秀拦了下来,毕竟真有结果了内城得到消息的速度会被外城快得多。

  只是李骥怎么也没想到,他等来了想也不敢想的人。

  墙外就是街道,人语马嘶;前院更是店铺,喧嚣吵闹。

  在这嘈杂环境裹着的小院一角里,李骥见到了当今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