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东半部城郊。

  这里因是自然发展起来的居民点,大多事先未经规划,所以街道不够规整。

  特别是东部原有许多河道,居民往往夹河而居,待河枯成为陆地后,便形成一条条曲曲弯弯的斜街。有了斜街,自然也就有了斜街胡同,斜街胡同里又衍生出斜街文化。

  而如今的斜街文化说到底,就一个字:穷。

  这里稍微有点新鲜事便瞒不住,谁家是什么状态,各个一清二楚。说穷凶极恶或许夸张,但是看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更好也是真的。

  稍微有点家底的人家,都不太愿意居住在这种地方,但这里从不缺人。

  斜街古里胡同里。有着全盛京最大的一家救济堂,盛京居养院。

  白日里,这里也算不得安静,不少还不会走路的娃娃便在里面哭叫,细细弱弱的,照顾的人少,大多看管不过来,只能保证他们不被饿死。

  原本居养院便是给“老无所依者”提供的居所。前朝的时候,这样的地方基本都被私人霸占进了自己手里,用来做其他使用。新朝开朝以来,这里便回归了它原有的职能。边远地区或许还没收拾干净,但毕竟在天子脚下,这里被拾掇的还不错。

  同时,居养院也不再只收留孤寡老人,他还对“无依无靠的贫者”“失孤妇孺儿童”等一并开放。

  这里聚集了大量的孤儿。

  稍微大点、品行不错的孩子,能编的都被报社编为了报童。这让他们的消息渠道相当的灵敏,甚至有些时候,将消息散播出去就是他们的任务。

  阿兴便是一名住在居养院的孤儿,此时,有人正在跟他打听事情。

  “小阿兴,这事儿是真的吗?朝廷真的愿意把手艺拿出来教我们?”

  阿兴显然不是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了,很是熟练:“是的,王贵叔。朝廷告示都贴出来啦。最简单的基础手艺,进去就能学,学完了给人家当个普通打杂的小宫绝对没有问题。若是要精进些的手艺,便要交钱了。学成了能够自己独立当大师傅。简单来说,免费的呀,就跟那厨房里的切菜小工一样,给大师傅打打下手洗洗菜。那报了名的,学成了便是大师傅,能直接上手炒菜了。”

  他这一番话说完,还没歇上两口气,眼前便又出现了个讨好的水碗。

  这次是个年轻小伙。

  阿兴无奈:“王书哥,你想要问啥呀。”他也确实渴了,也没客气,接过来就往嘴里灌。水到了嘴里他才诧异的抬头望了王书一眼,他咂摸到了一丝甜味。

  王书家和居养院在一个胡同里,走几步就能到,也算门旁邻居。

  王书的爹娘都在乱世里没了,家里只剩他一个半大小子和一个上了年纪的爷爷,没什么恒产,只有这破旧的祖屋和半亩田,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老人家腿脚不便,哪都去不了,王书不大的年纪,每日都要出去到处找临工挣点小钱。

  所以可别小看水里的这点甜味,这可是血汗钱呢。

  正因为了解,才更惊讶,阿兴将碗还了回去,人都端正了分。

  王书张嘴,问的第一个问题也是无数人问过的:“这消息是真的吗?”

  阿兴没有丝毫不耐烦,肯定点头道:“是真的。”

  王书这才踌躇着,压低了声音道:“我……我想报名那种收费的班,你觉得可行吗。费用要多少?”

  阿兴诧异,往四处看了看,这个角落除了他两再无旁人,他才跟着压低了声音:“王书哥,你哪来的钱?”

  王书涨红着脸,手指微屈,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最后他将手放到了衣角上擦了擦,才小声道:“这不离那开班还有些时候呢吗?我就想趁着时间还没到赶紧赚钱。我觉得你说得那道理很对,我想当掌勺的大师傅,而不是只能给人择菜切菜的小工。”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王书没爹没娘,爷爷拉扯着长大,他不识字,只跟着爷爷学了些地里刨食的把式。但他敏锐的觉得这是个机会,不能错过。

  有一技之长太重要了,但那免费的教学里,他怕是学不到精深的东西。

  倒不是他不信任朝廷,而是现在的社会风气便是如此。

  有些技艺只家传先不说,现在普通人想去学个手艺,要么出钱,要么给人当学徒,先伺候上几年人家肯点头了,才堪堪得到个入门机会。

  免费的应该也能学到东西,但他觉得,那花钱才能学的,理应更好。

  阿兴点点头,也没说行还是不行,只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费用应该不贵,一贯钱左右估计。而且我听说,收费的教学班是后面才会开启的。最开始都免费,想要进收费班,那还得看天赋悟性呢。要是学的太差,人家不收的。”

  “而且有时间限制,就是当你学了一段时间后,觉得自己实在不是这块料,放弃了,还按时间退钱呢。”

  “这样啊,我明白了,谢谢你啊阿兴。”王书勉强地笑笑,带着自己的碗就准备回家。

  他失魂落魄的,也没发现自己走后阿兴也跟着他一起走了。

  阿兴一直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坠着,直到快到他家门口,才出声喊住他:“哎,这不王书哥嘛,能不能找你讨杯水喝?”

  阿兴的嗓门不小,王书猛地回头,便看到了阿兴对他眨了眨眼。

  他反应速度也快,立马笑呵呵地接了招呼,道:“哎,阿兴小子好,等着啊,哥这就给你打水去。”

  阿兴顺势跟着他进了门,两人走进院子站定,王书立刻去打了碗水递到了阿兴手上。这次倒是没有加糖了,不过阿兴也不在意,他本也不是为了这个来的。

  阿兴在接过王书的碗同时,快速说道:“最近工部招工,体力活。明日早早去工部告示牌子前排队。”

  说完他便将碗中的水一饮而尽,而后专门放大了音量说了一句:“谢谢王书哥,活过来啦!”

  接着将碗还他、道别、出门,一气呵成。

  从头到尾,王书家的院门都没关过,没有引来边上的邻居们的眼光,只留着王书一人握紧拳头,将自己的兴奋压了下来。

  翌日,天还没亮,王书家的院子里便传来了动静。灶台边上,王书快速灌下了几大碗热水,又将粟米加入了锅里接着煮,而后将灶中的火堆调小,这才小心地关好家门,出发了。

  平日里他出门找活干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出门,是以这次出门也同样没惹来任何关注。

  走在路上,王书的心脏怦怦直跳。他相信阿兴的消息,但阿兴不肯光明正大说这个消息,他便知道这事儿争抢的人应该不少。

  或者说,活是好活,但怕竞争的人更多。

  王书走得越来越快,成功在点卯钟声响起之时,到了工部专属的告示牌前面。

  果然,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到了这里。

  人们老实站在这里排着队,王书愣神的这点时间里,队尾便又加了一人。

  王书:“……!”

  他立马甩开了心中想法,迅速跟了上去。

  好在现在二月中旬,已经过了最冷的时候,早上的温度还能接受。

  他本想找个人问问具体情况,但整条队伍都非常安静,他站定后,身后也在迅速排上了人。

  王书便老实了下来。

  随着时间流逝,天彻底亮了起来,太阳慢慢升起。

  晨钟声音响起,不一会儿,工部厚重的大门打开了。

  先是一队带刀的卫兵迅速出现维持秩序,接着出现了一群扛着布袋、箩筐之人,后面才出现了几个抱着文书的官员,最后的一队人,坑次坑次的抬了桌子出来,布置着场地。

  王书身边刚好站定了一个维持秩序的侍卫,他羡慕的看了一眼侍卫腰间的大刀和精装的身躯。

  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到这么壮!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前面洪亮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招工,太和二年二月十五日,工部欲招搬砖盖房的体力劳动者xxx名,以及懂得房屋建筑的技术人员xx名,包三餐,薪资日结,耍奸打滑者不收,作案犯科者不收,扰乱秩序者按规处理。”

  消息并不是只有一个人在读,队伍每隔一段,便有人在传唱。

  很快更多的人聚集了过来。

  王书抽空往回看了一眼,只觉得身后的人群一眼望不到头。他不由庆幸自己来得够早,又有点忐忑,若是自己选不上咋办。

  随着队伍越来越近,排到王书了。

  第一关,之前看到的布袋整齐的撂在他面前的地上。

  边上侍卫的声音传来:“第一关,将至少袋子扛到那筐石头面前,然后放下袋子背上那筐石头,能走到登记官面前就算合格,做不到直接淘汰。”

  王书一言不发,顺利完成了这段路,走到了登基官面前。

  “姓名,户籍,有无犯罪史……”

  就在王书顺利的在自己赚钱之路上挺进的时候,工部里,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人正把玩着手里透明的玻璃茶杯。

  正是茂林高。

  他接下任务之前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盖房子!准确来说,是盖一座‘教学作坊’,前面用来教学,边上就能实践。

  皇帝是个行动派,在任务下达之后,他所需要的石头、砖块、木材、砂浆都以最快的速度到位了。如今还不够的,居然是人手。

  原本他想直接拉一队士兵来干活完事,却被楚蕴灵否决了。

  想到这里,他脑海里又出现了小姑娘笑吟吟的脸。

  那双干净的眼睛盯着他道:“茂大人认为,是这普通百姓更有钱,还是兵营里的那些士兵们更有钱;是这普通百姓更舍得卖力气,还是士兵们更舍得?”

  茂林高:“……”

  小姑娘、不,楚大人高义。

  他连夜出了招工启示,让人放出消息去。

  “大人!”

  一个眼下挂着巨大黑眼圈的人出现,是工部侍郎史启荣。

  王茂林摸了摸胡须,将一丝心虚压了下去。

  再次接过了史启荣手中的建造图纸。

  皇帝提了要求后所有工作就全权下放给他了,在这之前,他已经毙掉五版方案了。现在他的属下们看到他,眼里的怨气都藏不住。

  咳,他也有一起画,大家倒也不必如此。

  后来,茂林高盖完教室盖作坊,盖完作坊盖店铺,盖完店铺盖展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成了工部最会盖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