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作为六部之一,主管全国刑罚政令及审核刑名。与督察院掌管稽察、大理寺掌重大案件的最后审理和复核,共称为“三法司制”。

  换算过来,就是大锦版本的司法部+法院检察院系统+公安部。相当于法院和检察院合体,负责朝廷和地方大案的调查和监督执行工作。

  刑部的职能往简单说,就三件事,定法律、查案、审案;往具体说就多了些:审定各种法律、复核各地送部的刑名案件、会同九卿审理“监候”的死刑案件以及直接审理京畿地区①的待罪案件。

  划重点:直接审理京畿地区的待罪案件。

  这周忠可是京官,这不妥妥直接犯到他手上了。

  刑部内部可是设督捕司②的,如今这一串跪地上的,不出意外都要到他手里走上一遭。

  这可是锦朝立朝以来首件贪污受贿之事,而且若口供属实,受贿金额巨大。

  此等大事,有够他忙得了。

  是他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朝堂上,眼看牵扯面越来越广,安临琛才让人把互相攀咬中牵扯到的官员都先行关押待审,此事这才暂落帷幕。

  相关人员清场完毕,安临琛点了刑部尚书刁元和大理寺卿卜彦毅彻查此事,接着便陷入了面无表情的思考中。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撩拨皇帝,大家迅速安静了下来。

  大臣们集体化身鹌鹑,等着帝王接下来的发话。

  此刻已经过了平日里早朝的下朝时间,但帝王不表态,也没人有敢提出这件事。

  安临琛琢磨了会儿,向着站在最前方的温宏文投去了个眼神。

  对面瞬间回了个‘明白’的眼神。

  收到暗示回复的瞬间,安临琛有点明白历史上那些帝王为什么都求‘君臣相合’了。

  当你一个眼神下去就有人明白你的意思、并且能准确无误的执行出来的时候,那种内心的开心感,无以言表。

  这种感觉真的会想让人想要高呼‘得臣如此,夫复何求’。

  收到回复后,安临琛淡定开演:“看起来确实是日子太过安逸了,太和元年还没过完,就有人迫不及待想要翻开新历、哦不,是开创新历史了。”

  无人接话,只有一片心声在刷存在感。

  【来了来了,陛下那熟悉的阴阳怪气它来了!】

  【嘤嘤嘤,还好我没参与。】

  【蠢货,干事就干事,怎么敢卖那么高的位置!】

  安临琛扫了一眼,声音转冷:“自家人都是如此。更别提那些个总是不安分的小国了。”

  “区区弹丸之地,现下刚好神兵出世,不若直接荡平收归。”

  一片安静中,温宏文率先出列:“陛下息怒。如今国境稍安,确实更适合休养生息。”

  温大人声色温和,整个人笃定从容,端的是一派写意风流。

  他的声音刚落下,心声立刻刷新一片:

  【温大人好人啊!】

  【呜呜呜,温大人救我等于水火。】

  【温大人高义,不亏是阁老,敢于直面这等风暴。】

  【以后再也不弹劾温大人了……】

  【不管何时,伴君如伴虎,先人诚不欺我。】

  安临琛:“……”

  他怎么就等同水火风暴了。

  “哦?那温卿有和高见?”

  帝王声音轻飘飘的,喜怒不辨。

  在众大臣脑补出的心惊肉跳肝胆俱颤气断声吞中,温大人不负众望的继续开口了:“高见不敢。但陛下若是只是想试验彰显神兵之威的话,完全不必舍近求远。”

  说完,温宏文再次行了一礼,朗声道:“臣有本奏,岭南地区一直有山匪流窜作案,久剿不净。恳请陛下出兵,还百姓们一个朗朗乾坤。”

  不少大臣蒙了,也有一些大臣在心里附和:是极是极,既然怎么着都要打,打一波山匪总比跑出边境线外打一个国家来得强。

  而且帝王一旦出了京城,他们怎么办?

  若是皇帝不在京城的期间再发生点大事,他们有几个脑袋够皇帝砍的?

  嘶,这么一想,脖子凉嗖嗖的。

  岭南匪患,正是安临琛定下的目标。

  几个月前,岭南宣抚使陈璇便呈了折子要求带兵剿匪。

  这份折子是帝王初登基时收到的少有的事折,在众多请安折和贺折中极为突出,给安临琛留下了不小的印象。

  是以在安排武器亮相之时,他第一反应就是山匪剿完了吗?

  随后他便发了个密折向陈璇询问相关事宜。

  他只是简单问声具体情况,结果收到了一份干净认真、排兵清晰的报告。

  这给安临琛这次的新武器亮相计划铺好了前路。

  陈璇折子中总结到位:匪患虽难绝,但剿匪至今,大股作案的匪患已然不存在,剩下的都是些惯犯。在南安、赣州、汀州、漳州等位于四省交界处之地,四处流窜作案。

  简单总结,便是剿匪至今,多数山匪都已收敛,只是仍留有顽强根基;不过他们已经不敢大批下山作乱,只敢整日用嘴叫嚣,势大人小。

  天塌下来都能用嘴顶着。

  山匪这般要强就导致了大多数人的信息模糊,从流出的消息上来看,岭南地区的山匪仍旧非常嚣张猖獗。

  安临琛得知后,不仅封锁消息,还下令让陈璇得空就用小股兵去演一波更嚣张的山匪。

  方便用来打信息差。

  他手里有准确消息,底下的群臣和外面的世家都不知道呀。

  因此温宏文说出此事之时,反对者寥寥。

  这群山匪久剿不降,只是因为他们牢牢占据了地形之利,一波剿完,过不了多少时间就又如野草般春风吹又生。

  但是如果拿着新火器,那些百米天哲自然不再是阻碍。

  外人至今只知道此地匪患猖獗,并不知道实际已经铲到最硬的骨头,只要铲下,剿匪之事就彻底完结。

  在外人眼里,这里地形复杂多山、敌寡我众,对方各个罪大恶极还悍不畏死,妥妥的凶险之地。

  还有哪里比这更适合当舞台?

  人们会在这篇广阔的舞台上好好欣赏新式火药和火器的威力强大、快速高效。

  如今能供给神兵营的枪支只有近百把,其中还被项伯和厚颜无耻地占据了两把。

  但这显然不重要,毕竟火药的产量还是很客观的,火器作为补充手段即可。

  神兵营火力充足,人员精神充沛。

  就等着出笼撒欢了。

  脑袋里想到那群蠢蠢欲动的莽汉,安临琛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台上的帝王像是思考良久,才‘不情不愿’的答复:“温爱卿所言极是,确实不必舍近求远。既如此,此次就听温爱卿的。”

  “不过区区山匪而已,还不值得动用朕的大将军。传令岭南宣抚使即可。”

  剿个匪若是出动大将军未免太过大材小用,引人猜疑。等臣子们反应过来,不免降低他这个皇帝的公信力。

  此事一了,新武器亮相了一把不说,更是能好好的给那些云贵地区和岭南诸人看看新朝廷的态度。

  省得这些墙头草们整日飘摇不定,心思万千。

  两件大事暂时都尘埃落地,安临琛挥挥手退了早朝。

  他的心情很好,尤其周忠事件,拔出萝卜带出坑,狠狠清了一波混子和蠢笨野心家。给他让出了不少官员位置不说,也算修剪了一波旧朝臣腐坏的根部。

  如今最急需的考核制已落成,后面新提拔上来的官员自然都需要按着这套制度走。这一届将要走入会试殿试的‘准官员’们,将是官员体系改革最初最牢固的根基。

  不出一个月,剿匪之事彻底落下帷幕。

  岭南宣抚使直接押着还剩下的活口上京了,他们走得不快,更像是一路在展示他们的战绩以及新武器。

  所过之处,地方豪强无不诚惶诚恐,畏惧和讨好并行。

  这才是安临琛急于武器制作的根本原因。

  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他手里掌握着军队和先进武器;不管怎样的政策,都能在此驱使下以最快的速度发往全境。

  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帝王喜气洋洋地表扬了岭南宣抚使,难得流于表面的开心让大家明确知道他很满意、心情很好。

  不少人再次看明白了皇帝对于新式武器的重视。

  别的不说,新组成的神兵营一跃成为所有兵将心里最向往的地方。

  据说那里会有皇帝的不期然到访!

  据说只要有新武器出世,那里一定是最先用上的!

  据说不止一种神兵利器,拿出来的都是最小儿科的!

  流言五花八门,很快就连‘据说那御前管事公公最喜欢大红色的裤衩’都出现了。

  火药局下设的火器司里,一个小太监正蔫头吧脑的听着自己上头的工匠训斥。

  “没用的家伙,就让你换个水!多大点的事儿!能去那么久的时间不回来。怎么着,尿急到走不了路还是自己擦不干净啊!”

  “走走走走走,别让我再看到你!”

  小太监缩着脑袋飞快跑开了。

  谩骂抱怨的声音仍旧随着风送进了他的耳朵。

  “真是晦气!早知道塞钱的是一个阉人,我就……”

  小太监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仍旧往着水桶存着的地方继续提水了。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慢,做的活也没出错。只是这人心情不好拿他撒气罢了。

  没出错,他才只会被骂一通挥手赶开;若是真有点小差错,这人肯定会立刻用这当理由将自己退了。

  小太监没姓,只有个名儿叫金斗。是个被‘分配’到铁匠手底下打杂的寻常小太监。

  给他名字的父亲是个赌鬼,希望以后的日子能‘日进斗金’,但最终还是连裤兜都输光了,金斗也被他卖了只为了多点赌资。

  金斗既无身份也无背景,不过嘴甜手快,长相白净。加之名字讨喜,也算磕磕绊绊有了点自己的生存之道。

  听说火器司如今是大热门,他几乎花光了积蓄,总算给自己砸了个偏僻的小位置。

  他谋了个‘学徒位’,即跟着匠人打杂。

  这个匠人想要多赚一笔钱,所以没带自己的弟子进宫来,而是将这个学徒位高价出售了出去。

  金斗拿出的大部分积蓄都进了这位手里。

  但这钱花得并没有那匠人吹嘘的那么值。

  说得好听是学徒位,但这匠人是以工抵徭役的匠人,怎么会将看家手艺传授给一个没根的太监?更别说徭役通常按年抵,若是这人只抵了一年役,更是不会存着什么教授弟子的心思了。

  何况这匠人存着一位多卖的想法,加之不喜欢太监,日日冷嘲热讽不说,态度上更是鸡蛋里挑骨头。

  毕竟若这小太监出了什么差错,那自是有理由换人了,可不又能再‘卖’一回学徒位。

  更不可能教他什么东西了。

  但一些东西的道理总是相通的,该他干的活也是避不开的。

  金斗如今知道了淬火流程、明白了铁水是怎么来的,也看到了模具诞生的过程。

  甚至因为他是太监,一辈子出不了宫廷,老匠人虽不正眼看他,但干活时也懒得背着他。

  当然也不搭理他就是了。

  只当他是用着顺手的小杂役。

  金斗来了几天后,就已经能够熟练的帮着浇水、拉模、甚至看火了。

  一日,他照常看着火。

  老匠人却没有来,据说是最近工期要得紧,他的腰实在撑不住了,没法上工,被迫请假休息一天。

  自己要帮着打下手的人不在,金斗自然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做了。

  但他是不能休息的,不管是谁,只要有需要,都能喊他。

  不过总归没有那么忙了。

  又一次开炉,金斗小心地将一个坩埚放了进去,里面是一些白色石头和沙子混着些许彩色小颗粒。

  他也不知道融化出的水会不会跟铁水一样,总归是一次尝试罢了。

  过些日子,就是和自己一同进宫的宫女秋静的生辰了,若是按照民间规矩,今年该是她的及笄之年。

  但秋静和他一样,孤零零的一个,宫外也没什么长辈亲人了,哪里还会有人记得这日子。

  他没钱,也实在买不起什么金簪银钗,干脆就想着自己打一个送她。

  铁器矿物都贵重,他只能悄么寻了些不值钱的泥沙彩粒和白石,不管怎样,总是自己一份心意。

  金斗没因为原料不值钱就敷衍着弄,他仍旧仔仔细细的看着炉火温度,只在午休时候悄悄的拿了出来冷却。

  只是拿出来的东西却让他惊呆了。

  他他他,居然烧出了一块挺透明的疙瘩!

  作为入宫有段时间的太监,他是知道琉璃这种昂贵东西的。

  琉璃的一大特点就是通透。

  而他居然可以用这么廉价的材料,烧出相似的东西吗?

  金斗的眼睛亮了起来。

  此后,但凡轮到他开火看火,金斗都会捎带不同比例的东西放进去煅烧。

  不断尝试后,最终得到了一根晶莹剔透的透明簪子。

  簪子约三寸长,顶端有着半开不开的梅花,在太阳底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注释:①京畿读音为jīng jī,是指国都及其附近的地区。

  ②督捕司(掌督捕捉逃犯、缉拿要犯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