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旭日东升,霞光万道。

  安临琛随手整理了下朝服袖口,在听政广场上的龙椅落座。

  不少大事尘埃落定,只剩下点收尾环节,朝堂脱离了连轴转的状态,早朝的氛围都松缓了不少。

  这怎么行。

  他扒拉了下,又翻出了之前搁置的一件‘大事’。

  也不能说搁置,只是之前没有实物拿出,不以为意者居多。即‘帝偶得神兵利器,欲南下亲征’之事。

  现下神兵已经在考核中亮相过了,自然要把后续之事圆上,不然等官员们反应过来,岂不得发现自己驴他们?

  贱籍之事好不容易才废除,谁也别想再搅混水。

  今日演上一出戏,让人们想起这件事。

  帝王金口玉言,怎能出尔反尔,甚至忘记呢。

  何况还是‘御驾亲征’这等大事。

  他要先行提出,而后被更重大的事情拦住脚步,再被重臣以‘鞠躬尽瘁肝脑涂地’的姿态劝住;最后感深肺腑,听从重臣的劝谏,不再执着于南方境在小国,将目光放到到中原腹地的百姓身上。

  稍加操作,就能成就一番君臣相合的美谈,以及传递出皇帝虽明君却也仁慈的讯息。

  看他的‘耳根子软’,能钓上来多少鱼。

  本来安临琛还在想,什么样的突发大事,才能够格将皇帝拦下来。毕竟这可是帝王亲口所说的“朕意已决”,哪能是一般的事情能拦住的。

  现在有人憋不住跳出来,事还不小,那这口锅就扣到他头上吧。

  早朝上,安临琛照例先听了会儿各大臣的工作进度汇报。

  一圈听完,他才不紧不慢的抛出议题。

  帝王的声音从座上缓缓传来,带着点懒洋洋的调调,“现下神兵营已定,朕的神兵也该拿出来亮亮相了。”

  “亲征之事,可提上日程了,想来那些南蛮宵小,定会被吓得肝胆俱裂。”

  底下安静了会,暂时没人接话。

  人们的眉眼官司倒是没停。

  安临琛静静等着下面众人的反应。

  其实在神兵出世的瞬间,他是有想过将这个亲征谎言变成真事的,毕竟还有什么比‘一人灭一国’更容易立威,更让人胆寒敬畏呢。

  想要大锦以最快的速度繁荣昌盛起来,最好的方法就是用铁血手腕压下一切魑魅魍魉。而这番出兵,可以成为一次大锦的强势亮相。

  但到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战争本身就是不义之举,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以战争转移矛盾不可取。

  但武器还是要亮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亮亮爪子也省得有些狂妄小国主动犯.贱。

  他对武器上心,基本也出自这番考量。

  说他有火力不足恐惧症也好,说他不愧是种花家的兔子也罢。

  一言概之,一力降十会,真理只存在于大炮的射程内。

  将人打蒙之后,聪明能看懂形式的自是会乖乖听话。

  至于蠢的,没了就没了吧。

  安临琛扫着座下,不少人的心声断断续续。

  最多的是【原来陛下说得神兵利器居然不是假的哎!】

  其次则是【说不定这次真的能挣到军功!】

  众人内心激动翻涌,却没人急着表态。

  毕竟不少人已经吃过了着急慌忙发言的苦。

  若是这次再被陛下抓住点儿尾巴,那京中大营怕是又要欢迎他们去‘军训’了。

  安临琛也不着急,继续说道:“如今人才选拔也已经提上日程,朝中无大事,就先拿南边小国试试水吧,以后经验就足了。”

  一众高位大臣:“……”

  陛下您真敢说啊,什么叫朝中无大事,他们整天忙生忙死过手的折子都是假的吗!

  一片静寂中,温宏文最先跳了出来:“陛下,臣认为不妥。如今神兵数量上并不多,臣认为不宜过早曝光。”

  戚宣紧接着跟上:“是极。陛下,何况南蛮小国路途遥远,不值得起兵拔营,直接交给南海神威将军就是,刚好把神兵分给他们些……”

  戚宣说到这里有些气弱,因为他发现但凡站在广场上的武官,有一个算一个,都对他怒目而视。

  好家伙,他们近水楼台都抢不到,这厮还想往外送?

  项伯和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陛下,臣相信神威将军的实力。定是不需要咱们操心!”所以别送啊!千万别送!要送也先给他嘛。他这不回东北驻守京城的,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安临琛看着送‘秋波’快要送到眼抽筋的项将军,嘴角微抽。

  他身边一直不缺戏精。

  有人戏精的方向内敛,比如麦冬;有人戏精的方向蠢毒,比如周忠;而有人戏精的方向不仅外放还动物化,比如项伯和。

  项伯和这一副生怕外面兵将抢夺他们装备的样子虽然直白,但意外的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

  一些高位文官,比如温宏文他们,朝堂有点大事皇帝自然不会瞒着他们,几人也是最早见到燧发枪的一波人,他们同样对这新奇又威力大的武器充满好感;至于下面更多只闻其声未见其形之人,更多则是好奇。

  自己还没加过呢,当然留在京城更好。

  而对于武官来说,这可是新神兵哎!就在头顶上等着他们去够……即使无缘得到,但是身边若有人能配上,给他们过过眼瘾也是好的啊。

  这人居然想着把东西往外送!

  回头套麻袋打一顿吧。

  上首的皇帝表示了迟疑:“可是如今正值好时候,朝堂顺畅,又无什么大事发生,朕完全可以离开盛京一段时间。”

  安临琛刚说到这里,一个以‘耿直急性子’出名的声音传来:“怎么没有大事!明明有天大的事。”

  他看似在低头自我抱怨,实则声音不大不小,至少足够传到皇帝和一些大臣耳朵里了。

  安临琛:“……嗯?舒卿是吧。什么大事,还是天大的事?”

  对方似乎是诧异怎么会突然喊到他,接着一脸懊恼和慌乱。

  舒钟海:“哎?!!……这、没什么大事。不是那啥,我、臣瞎说的!”

  安临琛心底给这位武将点了个赞,看看,这浑然天成的演技。

  谁说武将都是铁憨憨,这耍起心眼子不也像模像样的嘛。

  舒钟海,正五品三等侍卫,平日就在皇城当差。

  今日正好是他负责早朝广场,大臣们上朝时正是他执勤。

  这种编外人员是再合适不过的导火索。

  此人出了名的说话不过脑子,脾气上来了,什么都往外秃噜。

  而他的职位让他有机会在宫里巡逻执勤,所以被皇帝眼熟也很正常。

  这样一个人,想到一些大事没憋住嘴巴,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他这一番极力否认的样子,更是引起了大多数人的关注。

  不少心底有龌龊之人忍不住开始回想,不会是他们有什么小辫子不小心被逮着了吧?

  周忠就是其中思考的一位。

  帝王喜怒不辨的声音砸了下来:“哦?想好了?欺君可是大罪。还是说,你和这犯了大事之人有牵连?”

  舒钟海像是被吓到了,脸憋得通红,声音更是高了一个度:“绝对没有!臣怎么会和那等败类有所牵连!”

  诸位大臣:“……”

  这就是不打自招吗?

  舒钟海喊完后,终于‘反应’过来;‘啪’一声跪了下来,响亮地行了个大礼。

  “陛下,这确实是天大的事!”

  “臣、臣要告发吏部左侍郎周忠,他、他私下卖官!而且卖得甚多,收钱收到手软。”

  “如此行事,哪怕往小了说,也是私饱中囊、挖凿国库的饕餮行径。往大了说,更是在从根子上扰乱臣纲、放任蛀虫,使人才断流、毁大锦江山社稷的荒唐事!”

  “这等、这等龌龊不齿、罪不容诛之事,如何不是大事啊陛下!”

  说到最后,舒钟海像是豁出去一般,几乎是用尽全力喊了出来。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响亮到广场上荡起了回音。

  周忠脑瓜子一嗡,身体比脑袋先软下去。

  他直接趴下来行了个大礼,才手脚并用的爬出了队列喊冤:“陛下,臣没有,臣冤枉啊!这、这这、这人不知道在哪里听到些个流言蜚语,就把这等天大的祸事往微臣头上栽赃。臣……”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舒钟海就立刻嚷嚷了开来:“陛下!臣绝无半句虚言。且现下是早朝,早朝发生之事上达天听。臣愿意发誓,若是臣说谎了,请上天降下雷罚,让臣天打五雷轰。”

  他言之凿凿的模样让周忠心惊胆战。

  周忠刚想继续狡辩,就又有一道声音响了起来:“陛下,臣……臣也能证明,周侍郎他、他确实不清白……他私下收受贿赂,靠卖官贪了好大一笔。确实是天大的事!”

  他的声音里带了点真心实意。

  这人姓王,是周忠手下的司典之一。如今他同样跪了下来,磕磕绊绊的说着话。

  王司典从开始就知道周忠靠着私下卖排名揽了好大一笔,但他没想到,这‘好大一笔’居然有那么大啊!

  周侍郎本人给他说的数额,居然还不足实际数额的十之一二。

  这道声音响起后,周忠的膝盖更软一分。

  此人不仅是周忠的直系下属,更是帮着他一起卖官、事成之后一起分赃、同流合污到不能再同流的人证。

  这种关键人物背刺,就意味着他可能真的出不来了!

  早知道他就应该除了利诱,也加上威逼才是,若是这小子的一家子都在自己手上,他焉敢作出这等选择。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王司典现在站出来,是因为他收到了连周忠自己都不知道的‘消息’。

  王司典是麦冬选定,从而被‘主动’得到消息的人之一。

  倒不是王司典弃暗投明,安临琛才没那么好心接收垃圾。

  他甚至都没有和麦冬安排的人碰过面。

  麦冬的人只是查了他们的路线,而后提前到两人相约喝酒的酒楼,往他们的酒水里偷偷加了点儿料。

  周忠的重些,王司典的轻些。

  然后王司典先行酒醒之后,就‘恰巧’发现了上司周忠不仅喝得烂醉,账本还从衣袖里甩出来大半。

  送上门的东西能不看么。

  一看之下,他直接整个人都惊得清醒了。

  知道你贪,没想到你这么贪!

  王司典在匆匆翻阅完那本厚厚的账本之后,被最后那‘大致100万两白银以上’的数目惊得原地起跳,什么酒都醒了。

  先是贪念上头,想将人摇醒问这是不是真的,为何给自己说得数量还不足这账本上的十之一二。接着恐惧直冲脑门,这样一笔巨款,怎么可能完全不惊动上方,这、这是要脑袋搬家呀!

  这么一想更气了。若不是今天这一遭,怕不是自己哪天被下了大狱都不知道缘由。

  他本想弄醒人对峙,现在却不敢了,怕自己会因为无意中知道这事情被提前灭口。

  思来想去,他干脆小心翼翼的将账本塞回了周侍郎的袖口,然后摇摇晃晃起身,装作不胜酒力迷糊了的样子先行回去了。

  他刚走出酒楼,那本他刚放回去的‘账本’,就从周侍郎的袖口消失了。

  账本上那么辉煌的数字倒是真的,只是安临琛把自己收的钱也算在里面了。至于前来买官的人,只知道收了他们钱的是吏部的大人物。

  王司典此刻站出来,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因为被自己被蒙在鼓里的气愤,更多则是被那真实的巨大数量吓破胆子了。

  他的胃口还没撑到这么大。

  他们吏部虽不像户部那样直面民生,他也知道这么大一笔款项换算过来,得抵得上多少税。

  这实在超出他的范围了。

  今日早朝之前,他就接收到不少利益相关者的惊慌传信,纷纷表示朝廷似乎有所察觉,自己怕了,准备抽身了。而偏偏就是今早,有人嚷出了吏部侍郎卖官之事。

  从揭露到发难,速度快到令人猝手不及。

  两人相互攀咬的模样,看得站在皇帝前方的麦冬身心舒畅。

  安临琛眼睁睁看着自家近侍头顶冒出两个巨大的气泡。

  【不好意思,咱家出马,一个顶俩。】

  【保证每个人都公平公正一样待遇哦~】

  咳。

  安临琛轻憋回笑意,将目光放到了眼前的朝堂上。

  朝堂上。

  王司典既选择了站出来,就抱着一份戴罪立功的想法。没等人催促,就开始叭叭的交代出他经手的各个渠道、收取了多少、赃款放在了什么地方。

  宋达康的手再次快出残影,笔走游蛇。人站姿没见有什么变化,纸张已经翻到下一页了。

  随着王司典的讲述,更多人跪了下来。

  有人在喊冤,也有人干脆利落的认罪,然后企图用拉扯别人的方式带功立罪或拜托嫌疑。

  安临琛看着朝臣们扯了好一会儿的头花,直到没有新的人物被拉扯进来,他才摆摆手的让边上的侍卫们上前控制住局面。

  手边没其他东西,安临琛拍了拍龙椅:“好了。”

  他的声音一出,下面立刻安静了下来。

  安临琛道:“若此事为真,那确实是天大之事。”

  “可惜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罪责没有明确之前,神兵并不该成为面对同胞及民众之器。”

  帝王神色遗憾,似乎是对不能用神兵崩了这些大贪污者,可惜了。

  底下众位大臣:“……”

  此时众人才从吃瓜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今天的朝政议题是怎么突然跳到这里来着的?

  最开始大家是劝阻陛下亲征之事,接着后扯到了神兵,后面突然跳到有人卖官。

  哦,是他们陛下说‘朝堂无大事……’,接着就引出了这么一件大事。

  刑部尚书刁元举在舒钟海出声之时,就兴奋了起来。

  六部的同僚各个都忙,还各个忙得都是功在千秋的大事,就他日子过得平淡无奇。

  虽说他也有《大锦律》要忙,但法典的修订年年都在进行,每个朝代都会修缮法律,都是常规操作啦。

  他倒不是说认为修订法典这件事情不重要,只是对于武将出身的他,忙碌在字词里的日子过于平淡,缺少了点刺激。

  哦豁,现下刺激的事不就来了?

  刁元举:哎嘿,刺激!(苍蝇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