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臣进浴室后没急着动作,又站了会儿,没再听到应辛问,这才开始脱衣服。

  等他坐进浴缸,外面还是静悄悄的,忍不住喊了声:“应辛?”

  “哎,”门口传来小孩清脆的应答:“哥哥你叫我?”

  邵臣怕他着凉:“你冷不冷?”

  应辛摇摇头:“不冷”

  保姆进来时就看到应辛坐在浴室门前的台阶上,两手托腮,望着头顶的灯。

  浴室内水声哗哗,白色热气透过门缝扑在小孩纤长的眼睫上,浅色瞳孔中浮现出一层明亮剔透的光泽,仿佛有小星星在闪。

  保姆轻声道:“乖崽,小少爷在洗澡,阿姨也带你去隔壁洗好不好?等洗完你们就能一起睡了。”

  应辛扭过头,细碎的卷发被热风卷起,他没说话,有些拘谨地缩起脚。

  浴室的水声停了,邵臣穿着睡衣出来。

  应辛立马扑到他身上。

  邵臣摸了摸他有些湿润的头发:“崔阿姨,我来吧。”

  崔阿姨不赞同:“你刚洗完,别又把衣服弄湿了。”

  邵臣牵起应辛往里走:“有您在,没问题。”

  拗不过他,崔阿姨只好道:“那好吧。”

  她找来防水胶带将应辛受伤的手包起来,小孩个儿矮,小半缸水就淹到胸口了,坐不下去,只好又放了一半。

  应辛被水包围着,肌肤雪白通透,像个雪堆成的玉娃娃,让抬手抬手,让提腿提腿,泡沫弄到了眼睛上也不生气,闭上一只眼歪头看过来,崔阿姨被萌得心肝乱颤,故意去挠他的痒痒肉,应辛猛地缩回手,抬头冲她甜甜一笑。

  崔阿姨心都要化了,她就没见过这么乖的小孩。

  ……唯有抹后背的时候,应辛时不时就要扭过头来找邵臣的身影,生怕他一眨眼不见了。

  邵臣比应辛高一个头,大一圈的好处就是能轻松把小孩笼在怀里,给他擦头发。

  应辛头发细软,洗完之后卷得厉害,吹完了也不见恢复。

  崔阿姨安慰:“睡一觉就好了。”

  应辛点点头,打了个哈欠。

  抬脚往床边走,却没防备一脚踩到裤脚,差点摔倒。

  “哎哟,”崔阿姨连忙扶住,蹲下身给他挽裤腿:“这是小少爷去年的衣服,小了我才拿过来的,没想到我们乖崽穿着还是大了。”

  感觉裤子坠坠的,应辛将手往兜里一放,掏出来一枚闪亮亮的胸针。

  崔阿姨惊讶又惊喜:“这不是去年邵老先生送的生日礼物吗?我翻遍房间都没找到,原来在这儿。”

  应辛眨了眨睡意朦胧的眼睛:“生日?”

  “对啊,小少爷的生日。”

  崔阿姨把胸针收起来,将应辛抱上床,揉揉他的脑袋:“小宝贝你可真帮了阿姨大忙了,虽然昨天小少爷生日又收到不少礼物,但老先生送的不一样,每一个他都会仔细收好,就差这枚胸针了。”

  哥哥的生日?

  应辛若有所思地任由崔阿姨给自己盖上被子,眼睛望着上方,没一会儿就抵挡不住睡意睡了过去。

  邵臣从卫生间出来就听到这个好消息,眼睛一亮,接过来仔细辨认:“没错,是爷爷送的那枚,在哪找到的?”

  崔阿姨笑眯眯道:“小应辛找到的,这件衣服我翻了无数遍都没有,他一来就出现了,真是个小福星。”

  邵臣将胸针握紧,打开保险箱放进去,五件小礼物终于聚首,齐刷刷站成一排,昂首挺胸接受主人的检阅。

  关上保险箱,邵臣上床盖好被子,捕捉到崔阿姨关门的动静,等周遭都安静下来,这才转身抱住熟睡的应辛,小声说了句:“谢谢。”

  抱完忽而又想起自己是个小大人,松开手规规矩矩地躺回去。

  又过了一会儿,听见应辛发出梦魇似的哭腔,短促又急切,邵臣皱了皱眉,没揪衣角,而是伸出手指放进应辛手里,小卷毛立马握紧拳头,慢慢睡熟了。

  ……

  第二天,邵老爷子洗漱完,走出卧室就听到崔阿姨的笑声,其中还夹杂着老张的闷笑。

  他疑惑地推开两小孩的房门。

  应辛懵懵懂懂坐在被子堆成的小山中,视线对上老爷子的脸,倏地一惊,就像兔子见了狼,慌不择路一头钻进被子里,剩个小屁股在外头。

  邵臣把他挖出来:“该洗漱了。”

  应辛连忙抱住他的胳膊。

  老爷子这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

  小应辛一头卷毛全炸开了,东一撮西一撮,按下去又浮起来,张牙舞爪的埋住半个头,眼睛都快看瞧不见了……真不愧“小卷毛”这个外号。

  崔阿姨怕自己刚才的笑声伤到小孩儿自尊,安慰道:“好看的好看的,待会儿我给乖崽扎个小揪揪,就跟平时一样了。”

  应辛站在镜子前刷牙,小眉头皱成了倒八字,严肃地盯着镜子,时不时就要用手梳理一下,他睡觉向来老实,不知道怎么会乱成这个样子。

  邵臣在一边,没忍住笑了下。

  发现应辛看过来,连忙装作很忙的样子埋下头洗脸。

  吃饭的时候应辛重新亮相,头上叛逆的小卷毛全被揪起来绑住,又恢复了平日乖巧漂亮的小模样,他迈着小短腿走到邵臣面前,特意转了一圈给他看。

  邵臣摸摸小揪揪,心想男孩子怎么能扎头发,以前崔阿姨也想给他扎,还好被他拒绝了,勉强道:“还行吧。”

  语气不是很认可,应辛也不恼,走回去爬上自己的椅子,不知道崔阿姨怎么哄的,小表情特满足。

  小揪揪随着他吃饭的动作一晃一晃。

  邵臣忍不住多瞟了几眼,好像,也没那么难看。

  两小孩的互动把一屋子人看得直乐。

  吃完早饭老张负责送孩子们上学,邵臣就读的国际幼儿园在市中心,离这里不远,应辛的就要绕点远路。

  把邵臣交到老师手上,老张跟门口的几个保镖打了声招呼,发动车子。

  应辛跪在座椅上趴着窗户:“哥哥”

  两个字出口,眼圈就红了。

  邵臣心里也酸酸的。

  微微的热气从眼底升起,为了不让人看见,他眨了下眼,拉住应辛的手:“别怕,等我下午去接你。”

  应辛乖乖点头,表情一下安心许多。

  黑色商务车汇入车流,邵臣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往学校里走。

  东方薄薄的云雾中升起一团红日,映照着他孤独一人的身影,与周遭勾肩搭背、成群结队的男孩子们形成鲜明的对比。

  ……

  傍晚,嘉华幼儿园。

  临近放学时间,幼儿园门口围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老师在讲台上提醒每个小朋友拿好小水壶,小手背到身后,叫到名字的才能出去。

  应辛一只小手背着,另一只小手放在画纸上,奋笔疾书。

  沙沙的声音引来同桌注目,吉帆凑过去:“应辛,你画一天了,这什么啊?”

  应辛没说话。

  吉帆又问了一遍,才听他道:“哥哥的生日礼物”

  哥哥?

  吉帆觉得奇怪,应辛不是独生子吗?

  不过他也没追问,有些羡慕道:“你画得真好看,过几天我也要生日了,你能给我画一幅吗?”

  应辛一顿,扭过头:“好看吗?”

  上次画画他得了第一名,上台领奖的时候班上很多男生发出古怪的嘘声,应辛知道这不是赞美的意思。

  他今年刚转学过来,对班上同学不熟悉,又因为体质太弱不能做剧烈运动,时常一个人坐着画画,没跟他们一起玩过。而且,他对别人视线里的善意和恶意很敏感,知道他们不喜欢自己,也不想凑上去。

  他以为自己的同桌也是这样。

  “当然了,老师都说你画得好看。”吉帆朝教室后排看了眼,紧张道:“你可别把我跟他们看成是一伙的,费书成他们干的事跟我没关系啊。”

  第一次搭话被应辛回应,吉帆可兴奋了。

  应辛是插班生,也是班上长得最漂亮的小孩,好多女生想跟他坐一起,是他靠着体重和身高优势抢先占了这个位置……本以为能收获一个小小的、可爱的同桌,谁知应辛太安静,之前几次搭话都没理他,他都有些泄气了。

  正想多说两句。

  “吉帆,”老师叫他的名字:“带上你的书包出来,你妈妈来接你了。”

  吉帆连忙拿起书包,怕明天来应辛又不理他了,郑重道:“就这么说好了,明天我们再讨论画什么,不准说话不算话啊。”

  连珠炮似的说完,生怕应辛反悔,不等对方回答就转身跑了出去。

  吉母差点被自家小炮弹撞倒:“你跑什么跑,是不是又欺负同学了?”

  吉帆大呼冤枉:“我只是和同桌说话,怎么会欺负他。”

  吉母老早就知道儿子班里有个身体不好的同桌,老师格外照顾,玩游戏都会单独开辟一个座位让他坐着观赛,每天在家长群里都能看到这位小朋友安安静静的身影。

  她往教室里探头,一下子在乱哄哄的孩子堆里找到安静画画的应辛,脑后扎着个小揪揪,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脸上浮起一层淡金,抿起的小嘴透着微微的樱粉色。

  ——太漂亮了,简直就是每个家长的梦中情崽!

  吉帆趁机炫耀;“应辛还答应了给我画画呢!”

  吉母带着他往外走:“得了,看给你高兴的,既然小朋友身体不好,你就多照顾照顾。”

  “那当然了,”吉帆挺挺小胸脯:“他的饭都是我帮他打的。”

  两人正好与来接应辛的邵臣和老张擦肩而过。

  邵臣抿了抿唇,问老张:“张叔叔,如果我跟爷爷说想转到这个学校,他会同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