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乔璟以为,被戳穿以后陈岁淮会恼羞成怒,让自己离开他的房间,说他根本不需要人陪等等的话。

  乔璟把尖叫鸡放在被窝里,其实是想好说辞的。到时候半夜陈岁淮摸到自己这里来惊醒以后,他就会说这是自己的习惯,就像有些人喜欢抱娃娃睡觉,有些人喜欢不穿衣服睡觉一样,他身边不放几只尖叫鸡就睡不踏实。

  之前不肯和陈岁淮一起睡也是因为这个习惯不太好意思告诉别人,一切顺理成章,完美闭环。

  可当时陈岁淮用那双狼一样的眼睛凝视着他,乔璟编好的一套说辞就忘得彻底,把前因后果明明白白交代出来。

  陈岁淮要是盯他的时间长一点,乔璟觉得自己小学里默写哪首古诗时打了小抄都能给抖落干净。

  没想到陈岁淮之后只是与乔璟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就翻过身去接着睡了。

  乔璟没被阴阳怪气一遭,还觉得浑身不舒坦,这也太不像陈岁淮的作风了。

  而他身边的陈岁淮却没有觉得自己举止哪里不对,他根本无所谓乔璟在什么时候抓住了自己半夜偷偷潜到他身边睡觉的丢人把柄。

  陈岁淮只觉得,今天终于能睡一个好觉了。

  从给乔璟拼完床以后,他几乎都没怎么好好睡过。第一次摸黑去到乔璟房里并不是他的本意,陈岁淮感觉只是做了个记不得具体细节好梦,醒来就看见自己坐在乔璟床边的地上,还紧紧攥着他的手。

  现在的乔璟还没什么烦恼,每天最愁的事情就是怎么和乔岩打游击画画,以及周期性应付一下考试与论文,因此他夜夜酣睡,不太容易被寻常动静吵醒。

  与陈岁淮有着天壤之别。

  他坏心眼地掐了掐乔璟的手,发现躺在床上那人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就放心地又趴了下去继续睡。

  乔璟的味道确实是能让他安心的存在,管他是喷抹了什么特别的东西,还是天生自带体香,陈岁淮并不在意。

  他想趁着年轻做的事情太多,良好的睡眠质量对于现在的陈岁淮而言有着极高的重要性。既然只有在乔璟身边才能睡好,那他就勉为其难地留在这里好了。

  陈岁淮这么说服自己。

  至于睡觉的地方……陈岁淮觉得席地而坐挺好的,他小时候被爸爸三天两头扔在树林里过夜,什么姿势都能睡。年轻的身体耐造,白天再活动开筋骨就好了。

  话虽这么说,这段时间里陈岁淮也还是因为肩背长时间趴着太僵硬,回自己床上睡过两天。可躺着明明身体上舒服了,却彻夜睁着眼睛硬生生熬到黎明。

  相比较来看,陈岁淮宁可多往脖子后面贴两张膏药,换取足够的精神在白天能多学些东西,在最短的时间为将来要干的事做好充分准备。

  被乔璟发现就发现吧,反正现在的结果对陈岁淮来说两全其美,他也因此可以不计较乔璟在床上放尖叫鸡的诡异行为。

  但陈岁淮还是尽量往床边靠了靠,以免半夜不小心压到那些鬼东西,让得来不易的好眠大打折扣。

  *

  不管是市中心的几套平层,还是郊区的海边别墅,乔家全都铺满了地暖,所以s市著名的阴冷冬日,乔璟直到今年正式租房子住才算体会到。

  活了十九年,乔璟终于明白传说中家里比室外更冷,穿多少衣服窝在沙发里都抵抗不住发冷的魔法攻击是什么意思。

  租的老房子没有改装暖气的条件,乔璟也舍不得出这个钱。虽然客厅和房间里都有空调,但老化得厉害,开机就是一股子霉味,因此也很少用它。

  陈岁淮身体结实,零度左右的气温都能只穿一件短袖,外头罩件大衣出门。乔璟就不行了,走在外面里三层外三层裹着还能抵挡些寒风,在家里几乎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拴在了取暖器旁边,恨不得把小太阳二十四小时背在身上。

  如果真要给冬天家里最难熬的地方发个奖,乔璟毫不犹豫会颁给被窝。

  别人躺在被子下都是越来越暖和,可乔璟就像是个品控不好的保温瓶,带着浴室的热气钻进被窝以后没多久,热水袋一凉,他也跟着凉了。

  速度快到他都来不及睡着。

  和陈岁淮共睡一张床到现在,两个人相处得融洽极了。

  乔璟觉得自己很难找到比陈岁淮更优秀的室友了,他们如今大部分时候互不干涉,却最是放松自在。

  要知道刚认识的时候,乔璟恨不得两人独处时不能有一分钟寂静,否则他就会尴尬得脚趾抠地,与现在大相径庭。

  但乔璟偶尔想和人说说话的时候,陈岁淮又是那个最好的倾诉者。即使他大多数时候不会有回应,乔璟也知道他一定在听。

  他也并不需要陈岁淮真的接住自己的话,只要他坐在那里,就是给乔璟最好的陪伴。

  除了这种相处之间培养出来的小默契,乔璟也对陈岁淮的生活习惯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

  比如他雷打不动十一点睡觉六点起床,十点左右上床看书,一个小时后去厨房热小半杯牛奶,喝了才能正式睡觉。乔璟与他朝夕相处这段时间,早睡和喝牛奶的习惯也被迫养成了。

  陈岁淮去热牛奶的这几分钟,就是乔璟偷摸着做“坏事”的最佳时机。

  他会在陈岁淮走出房门的一瞬间,侧滚到陈岁淮的那半边床上,把自己牢牢裹在热腾腾像被火炉烤过一样的被窝里,吸够热量后,再在听到陈岁淮回来的脚步声后滚回自己的那半边。

  然后就着热牛奶下肚后从胃里传开的暖意,和自陈岁淮那边偷蹭过来的热气,乔璟就能有大概率争分夺秒地在身体变凉前睡着。

  这样的事情他做了好多回,阴沟翻船也是迟早的事。

  这天陈岁淮走路的声音轻了些,等乔璟听到他回房动静的时候,想滚回自己那里已经来不及了。

  陈岁淮看到自己的半边被子里蛄蛹着什么东西,嘴里不住说着“好暖和好暖和”、“我要是也能这么体热就好了”的时候,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怕冷就去锻炼,血气方刚的年龄冷成这熊样,你也不嫌丢人。”

  “那什么……熊比我耐寒多了。最近期末,等我考完试写完论文,下次一定!”

  乔璟从被窝里探出一个头,羞愧地咬了下唇。可他想反正也被抓了个正着,就索性摆烂个彻底:“反正就我们两个人,丢人就丢人吧哈哈。”

  陈岁淮看到乔璟萝卜出土似的模样,想再嘲他两句,可又好像被乔璟那句“就我们两个人”给宽慰到了。

  于是他把牛奶递过去,在乔璟还没来得及床归原主的时候,主动绕到另一边,就着乔璟原先睡的地方躺了下去。

  “把灯关一下。”陈岁淮关照道。

  乔璟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马上就关!”

  他感觉自己脸皮是越来越厚了,以前还计算着礼尚往来,可相处的时间越长,他从陈岁淮那边享受到的照料越来越多,反倒是心安理得了起来。

  陈岁淮从不整假客气那些虚的,他说不在意的事情,就一定不会和乔璟计较。

  所以陈岁淮暖了被窝让给他,乔璟一点都不和他客气。

  于是两个人之间奇奇怪怪的默契又多了一条,不管陈岁淮睡在哪一边,只要他起来热牛奶,回来的时候床铺都会归乔璟所有。

  有天陈岁淮回到房间,看见乔璟坐在床上,拿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却并没有换位置,还惊讶了一下。

  乔璟见陈岁淮站在门口没有动,好奇地抬头,见他上下打量着自己,才恍然大悟:“啊对不起我给忘了。”

  说完他才螃蟹似的挪动到陈岁淮捂暖被子的那半边床,把自己的位置“让”给陈岁淮。

  陈岁淮不满地皱了皱眉,他在生气自己的身体总是比脑子快一拍做出决策——乔璟爱睡哪里睡哪里,他为什么要像个傻子一样杵在门口?

  好像上赶着要让乔璟过得更舒服点一样。

  陈岁淮站在床边,倨傲地垂眼看了乔璟一眼。他心想,自己这么做只是因为乔璟躺过的地方能让他睡得更舒适,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自己过得更好,或是为了能少些麻烦,绝对绝对没有半点想让乔璟过更好的意思。

  至于刚才为什么傻站在那里,也只是因为一时不适应,没反应过来而已。

  乔璟没有被陈岁淮审视的目光刺到,还以为他在疑惑自己专注地在做什么。

  于是他把电脑侧过来一些,大方地分享屏幕给陈岁淮看:“下周中要交的论文,写得差不多了,在做最后的陈述。”

  下周还有另外两门课要考试,这门以论文的方式结课已经算是比较轻松的了。乔璟想着接下来几天要集中精神背知识点,就打算早些把论文写了上交。

  电脑送到陈岁淮面前,他就顺势看了两眼。

  他看文字的速度很快,乔璟才大一,基本没什么专业素养可谈,虽然教授们布置的作业是以论文的方式展示,但说到底也就是一些复杂的案例分析,能通过溯源细节学到些东西已经很不容易,没指望学生们能从论文中研究出什么。

  乔璟的这篇课题要求大家选取一个有积极意义的商业案例,从一学期学到的基础管理体系中摘取一块,来做具体分析。

  而他所选的案例陈岁淮也非常熟悉,可这并不是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知名公司项目。

  陈岁淮无奈地摇头:“你是不认识积极意义四个字吗?跨国并购重组的成功案例一抓一大把,你偏要写一个并购失败导致破产的来分析,能及格就怪了。”

  “我知道呀。”乔璟来了兴致,往陈岁淮身边坐了坐,动作幅度大到搭在肩膀上的被子掉下来一角。

  陈岁淮嫌弃地往后靠了靠离他远一些,却顺手帮乔璟把被角往上提了下。

  “并购管理里的人力整合是这门课的一大章节,我就是从这个角度来分析的。普通公司横向并购以后总要经历一波高层裁员取舍,达到刺激股价和节省成本的目的,可是这家公司并没有这么做。”

  “是啊,所以他们最后倒闭了。”陈岁淮更是不理解,乔璟既然长了眼睛看过资料,就更不应该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可是你看,这公司的CEO在它倒闭以后成为了一个天使投资人,看中的初创公司都非常有前途。我顺藤摸瓜去找了找,发现其中几家后来盈利规模很大的企业高管,都是当年合并的两家公司没有因为重组被解雇的高级经理。”

  陈岁淮接过乔璟调取出来的文件仔细看了看,果然如他所说。

  “而这里还有几个高层接受采访时候的报道,可以认定这并不是一个巧合。当年的CEO做出这样冒险的决策并不是拍脑袋想出来的,他曾经找那些管理层了解过情况,在当时经济形势不好的大环境下,如果裁员对于他们几人的家庭来说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于是他衡量了一下利弊,斟酌再三,决定带着这些能力很强的高管们搏一搏。”

  “短时间来看是个错误的决定,可长久来看……他搏对了。”乔璟有些羡慕地说,“这人不到五十岁就退出商界,靠着利息和分红过上让人眼红的养老生活,可不就是以人为本管理主张的积极意义吗?”

  乔璟拿出了丰富的资料来佐证自己的论点,一时间让陈岁淮无从辩驳。

  他仔仔细细品了好一会儿,才问:“以人为本……可你知道,在所有的利益纷争之中,人才是最难预测的吗?”

  乔璟笑了笑:“我知道,如果我是管理者,肯定没有这么大的魄力和经济基础,做这种离经叛道的决定,所以才特别佩服他呀。”

  可陈岁淮知道,乔璟的“以人为本”,并不只是随便说说的。当他真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只会做出更愚蠢且天真的决策。

  前一世陈岁淮和乔璟的真实身份被揭露以后,乔璟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离开乔氏。只不过公司高层们对他的轻视从暗地里被明晃晃地摆到了台上,哪怕乔岩从来没有发话让乔璟从董助副手的位置上下来,换陈岁淮这个真正的太子爷独挑大梁。

  后来是乔璟自己心软,在涉及到一个管理层泄露商业机密的时候重拿轻放,酿成大错。对方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拎不清局势不领情也就算了,还变本加厉,差点给乔氏带去了难以挽回的后果。

  虽然错误并不是乔璟造成的,可他最终担下了全部的追责,背着纠纷丑闻彻底离开乔氏,既给了股东一个交代,也尽可能将公司的财务压力降到最低。

  后来陈岁淮一直在想,如果不是这样一件事,他正式接管乔氏之后,或许可以考虑不去为难乔璟,允许他在公司里一辈子做个没什么用的花瓶。只要乔璟不把乔氏的天捅破了,他可以替乔璟兜一辈子烂摊子。

  可惜乔璟没给他这个机会,这能怪谁呢?

  *

  乔璟从来不知道自己学院里那些看起来除了学习没什么别的爱好的同学中,竟然有那么多人保持着晚上健身的好习惯。

  他一路上恨不得躲在个子高挑的司一柠背后,防止被自己系同学认出来。

  乔璟从来没觉得不喜欢运动这件事有多么奇怪,毕竟s市夏天黏腻冬天阴冷,体感舒适的春秋一年加起来就两三个月份,其余时间懒得动弹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他能挤给运动的时间少之又少,平日里有机会多爬爬楼梯走走路就差不多算运动过了。

  可混杂在这堆肱二头肌比他脑袋还大,汗流在地上恨不得聚成小溪的健身人群中,乔璟忍不住自惭形秽。

  “不过……一柠你也挺厉害的,能在这种环境下坚持健身大半年。”乔璟忍不住夸赞道,“这地方到处都是闷着散不开的汗味,走进来就不太舒服。”

  司一柠点了点头,说:“你从小到大就比我爱干净,肯定不习惯。这儿环境是不太好,我一般待的区域女生跑步比较多,稍微好一些。可话说回来既然这么嫌弃,为什么一定要和我来学校附近的健身房?我前阵子劝你和我一起健身你还怎么都不肯呢,太阳西边出来了。”

  乔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还不是因为新接了个单子,单主要求我画肌肉男的裸背……”

  “真的吗?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司一柠的眼睛里顿时冒光。

  “还没画呢,你知道的,我最不擅长人体了。”乔璟把单主的要求分享给司一柠看,“这不,我就来健身房找素材了。”

  自从之前乔璟的画小范围爆火了下,找他下单的网友越来越多,乔璟进步的速度与日俱增。

  可再怎么有长进,人体仍然是乔璟的短板。

  司一柠说:“这我帮不了忙也就算了,你家里明明有个现成的男人,干嘛舍近求远。黑脸怪那个魁梧壮实的样子,一看就是经常有练的。”

  “岁淮是天生身体好,应该没刻意健身过吧,我在家里不记得闻过什么汗臭味。主要是我就是想参照也没机会,我们都没有在家里脱衣服的习惯。”

  “这倒是个好习惯,我最看不过那种油腻男挺着个肚子裸着上身满大街乱晃。”

  乔璟想说,陈岁淮就算没有块块分明到能夹死蚊子的肌肉,也和油腻两个字没什么关系。

  “喏,那边就是器械区了,你去采样吧。回头倒隔壁的跑步机区域找我,这里汗味太重了,我也受不了。”

  乔璟笑着和司一柠挥了挥手,看她捏着鼻子离开后,就随便找了个器械坐上,开始四下张望了起来。

  毕竟在健身房里,如果什么都不练,只顾着到处盯别人胸背看,实在是太奇怪了点。乔璟换了好几个设施,才终于找了个时不时能划水的椭圆机安定下来,能一边假装锻炼,一边专心看旁边人的肌肉走势。

  充满动感与力量的线条,在汗水的洗礼下,比模型与照片生动了不少。

  乔璟看着看着就忘记了时间,甚至不再屏息躲避难闻的气味。

  因此他也没注意到自己旁边站了个熟悉的身影。

  直到有一个凉丝丝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我观察你一个多小时了,你到底在这里东张西望什么东西?”陈岁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