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吃饭被呛到的人轮到了乔璟。

  “我知道你不太喜欢他,可这个罪名可有些大了。”乔璟无奈地摇头,“岁淮也就是看起来吓人了些,私下脾气真的挺好的。”

  司一柠皱眉看着乔璟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颜色,不相信:“那你说这是什么东西?可别和我说你摔跤碰擦的,这明显不是磕出来的痕迹。我这样捏你疼吗?”

  乔璟感受了一下:“没关系的,只是有一点酸胀,一点也不疼。最近都穿着厚厚的长袖,可能没留神磕到哪里了。”

  他说这话是想安慰一下司一柠,没想到她听到那句“一点也不疼”之后,脸色越发担忧起来。

  司一柠是个行动派,不管乔璟说什么,下午的时候都被司一柠押着去医院走了一趟,顺便全身上上下下都检查个遍。

  原本乔璟真没把这几个乌青块放在心上,可听她严肃地说身上莫名出现乌青问题十分严重,自己先瞎上网查了一通,又和医生证实此事,乔璟就慌了。

  反倒是司一柠又反过来在乔璟一句又一句的“我该不会真的这么倒霉吧?”“如果真是这个病怎么办?”中不断安慰着他。

  可即使是这样,乔璟都没有忘了在体检单收件信息那边填上自己家里的地址。

  “岁淮回家比我早很多,别被他收到了。万一有什么事情,还得让他担心。”

  司一柠恨不得把他脑壳撬开看看里面都塞了些什么:“我看你也没那么焦虑,要不怎么还有心思考虑黑脸怪的心情。”

  若是乔璟真有什么事,那家伙说不定立刻去找下一棵大树栖息了。

  ……呸呸呸,乔璟才不会有事呢。

  乔璟好不容易才因为考试期结束再加画技突破而有的几天好心情,便因为司一柠的突然发现和不好的猜测戛然而止。

  晚上吃过饭,陈岁淮照常独自收拾餐具,乔璟便默默站在他身旁不说话。

  早前几次乔璟觉得陈岁淮包下了买菜做饭的责任,他怎么也该承揽洗碗收拾剩菜的家务。结果才做了一回,就被陈岁淮以碗洗的不干净也就算了,竟然用钢丝球洗平底锅,简直是在白白糟蹋家具为由赶出了厨房。

  但乔璟也不好意思真像陈岁淮说的那样,该干嘛干嘛去。于是他就会在陈岁淮收拾的时候倚着门框,絮絮叨叨说起白日里学校里的见闻,网上看到的新鲜段子,偶尔吐槽两句今天又被什么科教授批评了,被哪个同学说了闲话。

  总之遵循的原则就是不让客厅里有安静下来的时刻,直到陪着陈岁淮一起出门把垃圾倒了,两个人回到各自房间,乔璟才会收住话头。

  所以他今天的安静是那么不同寻常,陈岁淮忍不住关掉水龙头:“你又怎么了?”

  乔璟没法把自己和司一柠的忧虑说出来,便回了另一个问题给陈岁淮:“岁淮,你有没有考虑过死亡的事情?”

  问出来的瞬间,乔璟就有些后悔。

  陈岁淮是个标准的务实理工男的模样,情商低到时常让人叹为观止,也不稀罕把精力多分出来一点放在思考人生哲理上。考虑生死这种不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对他来说大概只是浪费时间的庸人自扰。

  乔璟已经可以想象出来陈岁淮怎么冷笑着嘲讽他,让他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好好去复习白天学的东西,这样期末的时候少熬几个大夜,说不定能活得更久一些。

  没想到陈岁淮听到他的话,突然回过身来,动作幅度大到手上的碗“嘭”地掉入水池,溅起一串碎珠般的水花。

  “你……小心碗别碎了。”乔璟迎着陈岁淮震愕的视线,指了指他背后的洗碗池,轻声提醒道。

  陈岁淮逆着光,乔璟便没能看清他顿时缩小的瞳孔。

  他似乎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镇定下来,试探着说:“你为什么突然在想这种问题?”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乔璟更后悔说出那句话的同时,又有些欣慰:司一柠真的是多虑了,陈岁淮比他自己想得还要关心他。

  “随便想想,”乔璟说,“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有无尽的时间和精力,生命力强到看不见终点,所以时不时得用些哲理的问题来对冲一下,让自己清醒一些。”

  陈岁淮无言,伸手去捞池子里的碗,拿起来转了圈查看有没有豁口:“我很清醒,你自己慢慢对冲去吧。”

  乔璟就闭上嘴,继续默不作声地看着陈岁淮将碗筷沥干水,然后把台面收拾得干干净净。

  只是两个人分别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陈岁淮叫住乔璟,又改了说法:“精力太多就去学习,少想点有的没的。”

  乔璟低头苦笑,他也知道想与不想其实都改变不了现实,可他阻止不了自己思绪乱飞。

  或许等到医院检验科开了奖,一切尘埃落定,他就不想了。

  乔璟做好了要一直焦虑到一周后拿到医院邮寄的结果,结果令他十分意外的是,整件事情在当天晚上就水落石出。

  当时乔璟翻来覆去睡不着,连带着静谧的房间里也始终静不下来,直到他听见客厅老旧的木质地板发出一声又一声缓慢的“吱呀”声,在黑夜中带给人寒毛耸立的诡异感。

  莫非回来的时候魂不守舍,没注意锁门?

  乔璟紧张得喉头发干,却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就会引来“贼”的注意。

  他正打算拿起手机,犹豫要不要打语音叫醒陈岁淮,如果真的有人入室抢劫,他们两个人一起出现威慑力说不定大一些——可能也不需要两个人,陈岁淮的体格摆在哪里,只要小偷没有刀,可能看他一眼就自觉逃走了。

  乔璟还没在枕边摸到手机,却突然浑身僵硬,保持着手放在被子外面的动作再不敢乱动。

  因为他明显听到,那个谨慎的脚步声,直冲着他的房间过来了。

  地板“吱呀”的声音止步在房门外,取而代之的是门框发出的窸窣声。

  房门被推开了。

  于是刚才还盘算着叫上陈岁淮一起吓走小偷的乔璟瞬间改变了想法,他现在只期待着那人看上房间里什么东西,干脆地拿走算了,只要不对他们造成什么人身攻击就好。

  可那小偷似乎没有看上乔璟房间里的任何东西,他甚至都没有去往床边的书桌和玻璃柜转上两圈仔细审视东西,反而径直朝着乔璟的床头来了。

  乔璟记得他床头柜里除了充电线空空如也,指望着小偷打开之后会迅速离开。可那人却什么都没翻动,似乎就这样站定在乔璟床边——因为一切在黑夜中被放大数倍的微弱声音,在这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了。

  就在乔璟思索小偷是不是已经悄悄离开,他要不要睁开眼睛偷偷瞄上一眼的时候,一只宽大的手捏住乔璟方才伸到外面找手机的手腕。

  乔璟本就宛如紧密鼓点的心跳声,这时候已经快蹦到体外了。

  他想做什么?莫非不是谋财,而是害命?

  是不是他家老爷子又在商场上把什么人逼到倾家荡产的绝境,要拿他这个儿子作威胁抵债?

  若是这样可能还好一些,至少对方拿不到钱的时候自己还是安全的。怕就怕乔岩又翘了哪个达官显赫的情人或是小老婆,被正主发现,想要让乔岩断子绝孙作为报复的手段,那他可就讨不到好了。

  还等什么体检报告,说不定小命就交代在今晚了。

  乔璟心里各种看过的豪门斗争电视剧情节走马灯式跑了一串,就差没给自己判了死刑,可那只掌握着乔璟命运的手却松开了。

  乔璟:?

  这贼有病吧。

  他紧张了那么许久,小偷却只是捏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到被子下面。

  下一刻,乔璟听到了一个刻意压低,却依然十分熟悉的声音说:“做的什么噩梦,心跳这么快。”

  乔璟:……

  陈岁淮大半夜不睡觉,摸到他房间里来到底是要干嘛啊?他差点就被活生生吓死了!

  乔璟觉得如果这个时候自己突然坐起来问陈岁淮找他什么事,有些尴尬不说,可能还要吓陈岁淮一跳,倒不如继续装睡,默默观察陈岁淮。

  于是他闭着眼,听着陈岁淮在自己身边的动静。

  乔璟听到陈岁淮似乎是熟门熟路地席地坐了下来,然后感受到自己手臂位置的床铺凹陷下去一块。

  还没想清楚陈岁淮到底在旁边做什么,乔璟就听到房间里响起另一个人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陈岁淮很快就睡着了。

  乔璟又躺了一会儿,确定陈岁淮再无动作后,才慢慢睁开眼。

  他低头往自己身边看,陈岁淮竟然真的席地坐在自己房间的地上,趴在床边,枕着小臂睡着了。

  陈岁淮大部分时候不会主动走入乔璟的房间,除了帮他组装床和后来搬运书柜的两次,几乎没有再进来逛过。

  可他刚才摸黑走进来,竟然完美避开乔璟放在床脚的两盆绿植,绕开了书桌旁被随手拉出来的电竞椅,以及飘窗上因为摆不下而挤到衣架下的几座石膏像。

  有时候连乔璟自己一不注意都会踢倒些什么东西,陈岁淮竟然完美闪躲开了障碍物。

  如果不是这个人夜视强到极致,那就说明他对这个地方极其熟悉。

  再加上他这个盘腿坐下到睡着的过程一气呵成,乔璟几乎可以确定,这不是陈岁淮第一次这么做的。

  乔璟满头问号,浓郁的夜色都掩盖不住他脸上的困惑。

  就在此时,陈岁淮又动了动。

  乔璟以为他单纯是睡得不舒服,想换个姿势。谁知道陈岁淮将头撇到对着乔璟的这一侧,然后……

  抓住了乔璟的手腕。

  陈岁淮并没有醒过来,他的一切都是无意识的举动,因此一开始捏得比较收敛,过了会儿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什么东西,眉头紧皱的同时,手下力气也不再克制。

  乔璟试着缩了下自己的手臂,本来以为会像那日被抵着脖子一样,换来更加强有力的禁锢。

  可陈岁淮却因此松了松五指,就好像潜意识里也在担心自己的举动会让乔璟醒过来一样。

  乔璟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他手臂上那些大小不一的青紫,其实从形状上看和手指是完全吻合的。

  也许是因为这阵子他复习考试和赶稿把日程塞得满满的十分充实,每天睡得太香,他竟然从来没有被陈岁淮吵醒过——手上明明留下了这么明显的“罪证”,他都没意识到过不对劲。

  这个睡姿很不舒服吧,乔璟想。仔细回忆起来,最近陈岁淮的脸色是不太好,白天也时不时按着肩膀活动手臂。他还以为陈岁淮和自己一样,还没从期中考试紧张的复习里缓过来才导致的各方面不舒服。

  可为什么宁可这么憋屈,也一定要睡在他这里呢?

  乔璟带着满腹疑问,不知道什么时候困顿地睡去了。

  第二天乔璟起来的时候,特地侧目看了看。他的床边十分平整,完全看不出来有人趴在那里睡了一晚上的模样,摸上去也一片冰凉。

  等他走出房门,刚吃完早餐准备先一步出门上课的陈岁淮还若无其事地和乔璟抬了抬下巴,以示打过招呼,然后头也不回地关门离开。

  乔璟站在原地揉了揉眼睛,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昨天又胡乱做梦,陈岁淮根本没有出现在他房间里过。

  于是第二天、第三天,乔璟睡前强迫着给自己灌下浓浓的美式咖啡,就为了能撑过困顿,熬到陈岁淮潜进他房间里来的时刻,证明他并不是日日做这诡异的梦。

  几日后,乔璟又又又一次打开了小眼发微博。

  [大家还记得我爸带回家的小狼狗吗?求解,他为什么一直要趴在我身边才能睡觉呀?]

  刷新了两下,乔璟很快看到了一堆评论。

  [想看小狗勾!睡着的狗勾!]

  [好像有几个月了,小狗是不是长得很快?太太有没有对比图,想看想看嗷!]

  [说起来太太好像真的从来没有晒过狗,真不是个合格的哈基米奴。]

  乔璟:这照片他还真没法发。

  [小狗勾不都是这样吗?要和主人贴贴睡。]

  [对呀对呀,我家三只猫猫每天半夜都要在床上跑酷,跑累了就窝在我脖子旁边睡觉,不让进房间就挠门,冬天抱着还暖和,夏天热死了!]

  [啊啊啊这层的金渐层好好看,再发几张看看!]

  乔璟:[那我家的狼狗倒是没有这么放肆,挺安静的,但他有自己的床不睡,偏要睡我床边的地板,多不舒服啊。]

  [怎么感觉太太是来炫耀的。]

  [就是啊,作为每天半夜三点准时被五十多斤哈士奇踩醒的人要气哭了。]

  [睡你旁边是狗勾给你的恩赐,再说睡一下又怎么了嘛,你知道的,他从小就离开了麻麻~]

  乔璟被雷劈中一般愣在原地。

  小狗确实是这样蜷缩在妈妈身边寻求安全感的,陈岁淮这一米九的成年男子,虽然迫不得已被他在网上狗塑一番,又不是真的狗,怎么可能……

  但巧的是,陈岁淮也确实很小就离开了妈妈。

  乔璟自己也是没有母亲的,乔岩在衣食住行上对两个儿子没话说,什么都按照最顶配的来,进出也大多有保姆管家跟着,没有让乔璟遇到过什么生活上的困难。

  可精神上因为没有妈妈带来的遗憾和失落,伴随着乔璟整个年少时期。有时候看到路上年轻的母亲带着蹦蹦跳跳的孩子,乔璟都会忍不住多投去羡慕的目光两眼。

  如果他妈妈一直健康地活着,他的生活是不是会有天翻地覆的差别?

  真要比起来,陈岁淮童年肯定没他过得这么顺利。

  陈旭风在陈岁淮两三岁的时候就带着他从s市去往覃山定居,山里物资贫乏,赶个集市都要跨好几座山头,冬天一封山就再出不了村子。

  陈旭风是那边村子唯一的教书老师,管着村里许许多多的孩子,能分给陈岁淮的时间少之又少,想来他动手能力这么强,做的一手好饭菜,也是在那样的艰苦条件下不得不被逼出来的。

  但陈岁淮总不见得……要从他这里找妈妈的感觉吧?

  乔璟心里的感觉十分奇怪。

  一方面他觉得这个说法太匪夷所思了,另一方面一想到陈岁淮这么大个子蜷缩在床边睡觉的样子,乔璟又觉得他怪可怜的。

  不管陈岁淮究竟把他当成了什么,又为什么一定要在他身边才能入睡,乔璟觉得自己不能任由这样的情况继续发展下去。

  天气越来越凉,s市的冬天阴冷难耐,地板上寒气太重了,迟早要生病的。

  哪怕年纪轻,也经不起这样乱造。

  既然陈岁淮那么想和他一起睡,他就妥协一下。两个人想要维持好长久的友谊,总有一个人要付出多一些的。

  睡一起就睡一起吧,给他点时间,他能想到两全其美方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