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岁淮告诉乔璟,他那个刚买完一天,才组装好的铁架床坏了的时候,乔璟难以置信。

  “那床两百多呢!我还特地挑了个好的,没有买那九十和一百五的,就是因为它看起来更结实铁管更粗,怎么就坏了呢?”

  乔璟一着急话就忍不住车轱辘一样往外翻,哪怕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却能让熟悉的人一下子感知到他的情绪。

  陈岁淮自认是世界上最了解乔璟的人,立刻明白乔璟是真的着急了。

  可这瞬间他竟然不是单纯地感到高兴——毕竟陈岁淮这么做就是为了给乔璟找不自在的。

  乔璟那么着急,是因为他做得太过分了吗?

  不过是一个床而已,坏就坏了,大不了和他再挤一挤,有什么可纠结的。所以……乔璟是因为不想靠近他所以才那么焦虑吗?

  一想到这里陈岁淮又很烦躁。

  他昨天因为这样的烦躁又没有睡好,可是这一次陈岁淮破天荒地没有把锅直接盖在乔璟头上,反而质疑起了自己是不是真有什么问题。

  乔璟不喜欢他这件事,陈岁淮从上辈子很早就品出来了。

  哪怕乔璟起初装得非常完美,让陈岁淮找不出一点错处,他就已经觉得乔璟肯定是不会喜欢自己的。他会对自己好归根结底是因为那个时间段的乔璟认定陈岁淮是没有威胁的,笨手笨脚却自尊心很强的模样又是那样的可怜和可悲,才大方地施展一些高贵少爷的怜悯给他。

  等当后来两人的真实身份被揭露,乔璟的生活因为陈岁淮的到来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享受的一切富二代条件朝夕之间化为齑粉,就更不用提了。

  不管怎么装出大方释然的样子,心里始终是计较的。

  否则乔璟为什么几次三番拒绝了他的提议,甚至都不愿意与他多说话呢?至于他那个圣父的模样,大概也是常年伪装习惯了,想给自己留些最后的体面罢了。

  陈岁淮一直觉得这没什么,如果两人易地而处,他只会比乔璟做得更绝。他甚至觉得乔璟果真是没有用,就连恨都恨得软绵绵的,没有实力支撑的人,怎么都成不了大气,只能被自己看不上的人随意揉搓。

  可是现在乔璟活生生地站在面前,陈岁淮却觉得自己好像不能接受乔璟厌恶他。

  如今的他和前一世根本不可比较,什么都会,什么都比乔璟出色,又还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世和狼子野心,乔璟凭什么嫌弃他,又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乔璟饭都不会做,水龙头坏了要找他修,买了床需要他在才能搭,连东西都提不了多少,走两步就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寻求帮助。就好像离开了陈岁淮,乔璟都没什么能在世界上独立生存的能力。

  他们两人的关系里,分明只有他讨厌乔璟的份。

  乔璟对他露出的那些惊艳、钦佩的神色,应该、也必须是发自内心的。他会越来越表现出自己的优势,让乔璟充分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以后,再把真相告知于众,往乔璟身上轻轻放下最后一根稻草。

  乔璟怎么能不按照他设计好的路来呢?

  他偏不能让乔璟如意。

  所以早回家的陈岁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乔璟床架上昨天亲手拧上的螺丝又给拆了。

  “这种流水线上批量打包的货物,出差错也正常,可能少放了颗螺丝吧。昨天没有及时发现,否则直接去店里换货了。”陈岁淮面无表情地说瞎话。

  乔璟点头,道理他明白,更是没有半点要责怪陈岁淮的意思,他只觉得自己有些运气不好——可他运气不好的事情并不少,买东西少个零件这种事归根结底算不上多大的麻烦,只是免不了折腾一番。

  可是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他的运气就一直不太好呢?

  这样一件小事原本也不至于让乔璟花多少心思,可他今天原本心情就不大好。不为别的,就是上经济学课的时候又被点了名,没回答上问题。

  然后照旧被这位出了名嘴上从来不留情面的教授尖酸刻薄地痛批一顿。

  乔璟从听课到消化需要一些自己的时间,而一旦能用自己的逻辑盘算明白,便不会轻易忘记。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学习的时候看起来慢吞吞的,可从小到大学习成绩都不算差,也能考到最顶尖的学府之一。

  可大学里学科太多,知识体系复杂,总给不了乔璟足够的时间在自己脑子里转上一圈。

  虽然表面上仍旧低着头默默承受,可连轴转了几天,乔璟是真的有些累了。曲教授一直觉得他心思没有用在学习上,说了好几次最讨厌这样不尊重专业的学生,希望他们好自为之。

  他比谁都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也最清楚去往什么地方才能有自己发光的余地,可是……不尊重专业的人,是他自己吗?

  乔璟没有资格选择,但这世界上没有资格选择的人太多了,他已经被动地拥有了许多人努力一生都达不到的条件,于是便连这样的不顺心都成了一种不能为人道的无病呻吟。

  这有些太沉重了的批评,他只能照单收下。

  乔璟把这种无奈一齐算作自己的不幸。

  陈岁淮看着乔璟坐在地上不说话,忽然有些怀念他碎碎叨叨的样子,虽然有时候烦了些,但至少不会让他有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啧,少了个钉子,你至于吗?”

  “……啊没事。”乔璟这才想起来自己身边还有个人,深吸一口气后,对陈岁淮笑了笑,随后又转回去说,“就是觉得自己真没用,长这么大了还看不懂钉子的型号,有些懊恼。我量一下直径能直接去配吗?还是要再拧一颗下来,带去五金店来着。”

  乔璟很努力地不要让自己的负面情绪泄露出来,可是他实在是太容易被读懂了,陈岁淮见他转过头的瞬间对着那颗空落落的螺孔出神,就知道哪怕乔璟嘴里没什么停顿,但大脑并没有在思考,只像个在走程序的机器一样说话。

  他肯定不是在为了一颗钉子沮丧。

  陈岁淮观察了一会儿乔璟,才忍着没拆穿他,说:“形状,长度,直径都要看,网上就能买,但要是实在搞不清楚,拧一颗下来去实体五金店也行。”

  乔璟才发现陈岁淮蹲到了自己身边,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在回答自己的话,忙点头说:“好,我记住了,明天周末没课,我早点出去看看。”

  “不用了。”陈岁淮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才被他弄下来没多久的螺丝,“我已经配好了。”

  乔璟垂眸,呆愣地看着那钉子。

  陈岁淮被他的神情盯得有些发麻,顿时后悔起来自己的举动:“不要算了。”

  “要,我就是……”乔璟连忙从陈岁淮的手心里抓过螺丝钉,然后顺着那个姿势,轻轻地抱了抱陈岁淮。

  他就是……

  温度下降得厉害,天黑得越来越早,路边两侧的梧桐叶越过了暖橘这个色调,直接从翠绿变成了枯焦的黄,白日里透过日光伪装出来的暖意在逐渐变久的长夜里转化成抹不匀的凄凉。

  他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更容易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把一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放大到足够emo好几天的地步。

  乔璟知道这只是受到一部分外界因素影响而产生的正常心理变化,从前不是没有过,他能处理得很快很好,保证不会被任何人看见。

  但这个过程他总是要一个人消化的,乔璟也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别人的帮助。可在刚才的那个瞬间,黑夜中伸出来了一只手,蛮横又直截了当地替乔璟把灯打开了。

  有个兄弟真好啊,不论大事小事,总归不是一个人在熬了。原来有人陪着,比他想象的更加高兴。

  乔璟这么想着,便说出了口。

  这原本有些肉麻的话,却在乔璟的嗓音里化成了让人心无法克制柔软下来的风。

  但与之相对的,是陈岁淮僵成一块根雕的身躯。

  乔璟靠过来的时候很明显是个十分放松的状态,于是让陈岁淮充分地感觉到了他舒适的棉质卫衣下清瘦的身躯。

  先前乔璟对于陈岁淮说他“体弱”的反驳倒也不能完全算是胡说,他只是骨架偏薄,天生纸片人。又因为没有刻意上器械的爱好,少了腱子肉的支撑,人在衣装下就显得窄了一圈,但其实是健康又匀称的。

  除了这触感,便是乔璟身上存在感极强的那让人安心又舒适的味道,扑面而来。

  两个阳气十足的男人贴在一起实在是太热了,热到陈岁淮的心跳都忍不住快了好多。

  他感觉乔璟大概在他身上靠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否则他为什么能隔着两层秋装接收到有关乔璟那么多的讯息。

  但其实整个过程不过持续了两秒而已,因为乔璟才抱上陈岁淮,便想起来他大概不喜欢这样被自己接触。

  实在是觉得有陈岁淮的存在太好了,没忍住用肢体把这样的感激表达给他。

  “那个,对不起啊。”乔璟抱歉地笑了笑。

  陈岁淮还在犹豫要怎么解释他没有第一时间推开乔璟的原因,就被乔璟莫名的道歉砸晕了:“对不起什么?”

  “我忘了你不喜欢我碰你,不好意思,以后我会注意的。”

  陈岁淮把惊讶收在眼底,似是毫不在意地问:“我不喜欢你碰我?”

  在乔璟有些迷茫的神情里,陈岁淮不需要回答,就大概明白了一切。

  没有嫌弃,没有避嫌,只是乔璟蠢,误会了他而已。

  ……不是,也没有完全误会,他确实不喜欢乔璟碰他。

  而乔璟做这一切莫名其妙的举动,也只是在单方面自以为是地为他着想罢了。

  既然如此,主动权就仍掌握在他的手上,这样很好,陈岁淮心里很满意。

  他把双唇抿得很紧,好像如果不这么做,便会无法抑制住唇角微微上扬。陈岁淮清了清嗓子,从乔璟身边站起来。

  乔璟见他沉着脸皱着眉,似乎很不高兴的模样,还想再说一声自己以后会注意的,让陈岁淮不用担心他再犯。

  却听到陈岁淮说:“你说得没错,但我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乔璟:“……啊?”

  陈岁淮转过身去,不让乔璟看到自己的脸:“不就是抱一下吗?这有什么好啰嗦的,真叽歪。”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然后在乔璟说出什么让他挂不住脸的话之前,陈岁淮捏起乔璟放在桌上的一张素描,貌似认真的“观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