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陈岁淮在界内有一个十分响亮的名号,东方之鲨。

  虽然第一次在报道上看到的时候,陈岁淮尴尬得连着好几天一想起来就头疼难耐,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个十分合适他的形容。

  那巨大的身躯隐藏在浩瀚的海洋之下搜寻猎物,当发现目标后,他能蛰伏在暗处很长时间,久到所有人看着风平浪静的海面彻底放松警惕,他才会露出自己的背鳍,给予猎物致命一击。

  残酷又干脆,让目标连挣扎机会都没有的猎杀者,才是陈岁淮最真实的写照。

  而这样的陈岁淮,把兔子扔进乔璟怀里后,还是没忍住用嫌恶的目光又看了那鲨鱼玩偶一眼。

  龇牙咧嘴,还摊了半截舌头在外边,哪里有一头鲨鱼该有的模样。

  看起来智商都不太高的样子。

  乔璟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抱着的鲨鱼,和右边被陈岁淮扔过来的兔子,恍然大悟:“你喜欢这个啊。”

  陈岁淮气得快厥过去。

  “也是,兔子那么可爱,谁都会喜欢。”乔璟遗憾地把鲨鱼放回去,有些纠结地扯了扯这兔子玩偶的外衣。

  虽然手感不错,神态可爱,但这个碎花裙……陈岁淮怎么喜欢这一款啊,也太超前了些。

  陈岁淮瞥到乔璟奇怪打量自己的眼神,一句话也不想再多讲,直接推着车去结账的区域。

  自助扫货物的时候,陈岁淮完全没看乔璟还买了什么,他只盯着那兔子——这丑东西为什么还在购物车里。

  他一路上把兔子拎出去了好几次,结果一个转身乔璟又把它捡了回来。

  但这样来回折腾了一圈,乔璟终于明白过来,陈岁淮大概真的不想买玩具。

  “可是我们已经过了玩偶区了,你又不肯跟我一起折回去放还。”

  “会有人来收拾的。”

  “那多麻烦人家,平白给人增加工作量。”

  “他们拿着工资,做点事怎么了?否则顾客错拿东西就必须买下来,代价也太大了。”陈岁淮冷哼一声,“哦我忘了,你乔二少爷是有买下整座商场的资本。”

  乔璟就知道自己又说错什么惹陈岁淮不开心了,似乎每次只要一提到和钱、见识、身份相关的话题,陈岁淮就像个炮竹一样立马炸上天。

  乔璟发愁地想,别的也就罢了,自卑的问题看来一时半会儿真没法纠正过来。

  他最后还是给那只不算太贵的兔子买了单,正愁不知道买回去做什么用,结完账下长扶梯的时候乔璟遇到一个一直盯着他手上塑料袋的小女孩。

  女孩子的眼睛大大的,像一双黑色的葡萄。乔璟顺着她视线往自己手中看去,才发现她是在看兔子。

  “你想要这个吗?”

  小女孩儿点了点头。

  “那就送给……?”

  话还没说完,乔璟递出去一般的兔子玩偶被人截胡过去。

  陈岁淮凶巴巴地对那梳着双马尾的女孩说:“想买就去找你爸妈,别盯着别人的东西看。”

  女孩看了看兔子,又看了看明显不像好人的陈岁淮,“哇”地哭着跑远了。

  “那么小的孩子,说不定爸妈不肯买才这样看着我,你凶她做什么。”

  陈岁淮说:“这和年龄大小有什么关系?她想要就自己去争取,争取不来就拉倒,这兔子是你的,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

  乔璟无言。听起来有那么点道理,可是和这样一个陌生小女孩讲道理这件事本来就挺荒谬的,一个兔子而已,他又不是非要这玩偶不可……

  一道白光自乔璟眼前擦过。

  他知道了!陈岁淮口是心非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分明就是很喜欢这兔子,才不想被人抢走吧。

  行吧,他就体谅人心地做陈岁淮这个挡箭牌吧。

  乔璟弯起眼睛:“你说得对,我们回家吧。”

  下了出租车后,乔璟从车后备箱里大包小包提东西出来,准备搬运上楼,还在心中不断感慨:这铁架床看着简易好装,居然这么重,还好有陈岁淮一起,不然他分架子搬运都累得够呛。

  陈岁淮从乔璟手上接过东西,然后指着那个沉重的纸板箱:“这是什么?”

  乔璟:“……”这么大包东西,陈岁淮在商场里都帮忙抬了两次,他都没看过上头的字,注意过自己出力搬的是什么吗?

  “我的床呀。”乔璟还是解释道,“前几日就和你说我要买个单人床嘛,二手的太难收了,索性买一个。”

  陈岁淮不知道怎么,突然不高兴了。但他绷着脸在路边站了会儿,在乔璟回头问他“怎么了”的时候,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又怎么向乔璟解释他突如其来的情绪。

  是啊,他究竟怎么回事。

  作为一个事业有成的成年人,控制情绪几乎是陈岁淮赖以生存的技能之一,若非如此,他怎么能在一次次危机与冲突之中保持冷静,又在一次次风口顶住压力为整个公司掌舵,使它始终行驶在正确的航线上。

  可是这样的冷静和沉着在乔璟面前好像不复存在了。

  仿佛只要在他面前,自己就始终是那个初来大城市、一无所有的山野男孩。

  只是陈岁淮没有觉得这是他自己的问题,他固执地把一切归咎到乔璟身上。

  比如此刻,他告诉自己不爽且难以压抑愤怒地点在于,他忽然意识到乔璟不愿意碰他,可能并不是因为在避嫌。

  人对于自己厌恶的事物,也会本能地排斥躲避。

  如果乔璟是因为讨厌他呢?

  于是陈岁淮帮乔璟组装床支架的时候,好几次用实际行动试图证实这件事。

  乔璟并没有发现陈岁淮的意图,他只是觉得这房间自己住着的时候还挺宽敞,怎么陈岁淮往里面一站,哪儿哪儿都显得十分局促。

  这不,陈岁淮一转身就会碰到自己,哪怕他已经往后靠了两步,陈岁淮不过是想偏头看一看床架高低有没有对齐,手肘就会无意间擦过自己的手臂。

  乔璟为了让陈岁淮组装的时候顺心些,不要因为自己的存在而阻碍的发挥,便十分努力减少存在感。

  一开始侧过身,随后退开两步三步,贴到墙壁以后没了办法,就缩起肩膀,像一只暴雨中躲在树叶下寻求栖身的山雀。

  陈岁淮回头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又气又好笑。

  乔璟为了不和他接触这么努力,肯定不是避嫌的问题了。

  可乔璟居然能因为嫌弃他而这样委屈自己,用一个看起来就很别扭的难受姿势,蜷缩在角落里,陈岁淮又觉得很可笑。

  于是陈岁淮摇了摇头,说:“你自己收拾吧。”

  然后想把刚才组装铁架用的螺丝刀随手扔到地毯上,却因为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太像发泄怒火的小孩子而收住手势。

  离开的时候想用摔门来表达自己的烦闷,可想到先前乔璟说老房子不经摔时候捧着他手那恳求的眼神,就再次作罢。

  乔璟这家伙,有事求他的时候怎么就不嫌弃他,愿意碰他了?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还真是放得下身段,能屈能伸,不愧是他。

  乔璟陷在今天终于能睡个好觉的喜悦中,完全没有接受到陈岁淮隐秘传达的情绪——他原本就比寻常人对情绪的感知弱一些,眼下更是如此。

  他抬眼看了看刚才陈岁淮帮着挂上墙的钟,算了一下距离正常休息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就觉得现在还不能睡,如果睡过去凌晨醒了过来,生物钟就更难纠正回来。

  反正已经熬了这两大宿,差不了那么一时半会儿。

  刚经历了一场大考,这两天却也没有完全闲下来,陆陆续续进行着其它科目的复习,完全没有精力构思什么设计,所以赶稿的事情被彻底放在了一边。

  可乔璟又怕自己无所事事放松下来随时会睡过去,就摆弄起前阵子刚拆封的石膏头像。

  关于画画这件事一直是乔璟自己在黑暗中摸索,早些时候的大量临摹教给了他感觉,而后又是无数次的尝试慢慢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画风,能让人一眼辨认出来,才在小范围圈子里慢慢走红。

  但乔璟知道自己是完全比不上正规学起绘画的美术生的,离开了可以反复涂抹、拼接修改,使用各种各样高科技做辅助光影、形体的电子产品,他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东西。

  所以乔璟一直想练习基本功,从头开始学习素描。那些基础的几何体对于乔璟来说不在话下,练习起来十分简单,但到人头这一步他就明显感觉到吃力起来。

  在铅笔与绘画纸摩擦发出的“唰唰”声中,乔璟不知不觉就这样度过了好几个小时。

  时针指向十一点的时候,他给自己定下的闹钟响了,乔璟才活动了下肩肘准备休息。沉浸在画画中毋庸置疑会让保持着一个姿势的身体更加劳累,可乔璟却觉得两日学习的辛苦都在这一刻关节的酸胀里缓解了。

  再加上他终于一个人睡上了一张像样的床——哪怕这床对于从小躺惯昂贵kingsize席梦思的乔璟来说太过简陋,他依然如同久旱逢甘霖,差点睡过了早课。

  等乔璟起来的时候,看着桌上陈岁淮给他留下已经放凉了的早餐,心里暖得不像话,觉得自己简直过上了最向往的平凡又幸福的生活。

  全然不知道陈岁淮又在给他准备怎样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