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告诉顾屿,这份喜欢意味着什么。

  从此他和沈烬不再是单纯的死对头关系,他失去了缠着对方的借口,不能再要求对方养好身体和他打架,除了电竞社的活动,他恐怕不会再有太多机会和沈烬说话。

  或者说,他会自觉一点,连带着电竞社也退掉。

  以C大的占地面积和双方课程时间差为计算基础,只要不刻意见面的话,整个大学期间他和沈烬相见的次数大概率不会超过15次。

  他紧闭双眼,竭力想压住胸腔里的冲动。

  可震在耳边的咳嗽声却不放过他——黑夜里,沈烬大概是怕打扰他休息,于是拿被子捂住脑袋,声音的确变小了,但也变闷了。

  所以那一刻,顾屿终于忍无可忍,翻身下床闯进了另一头的卧室。

  *

  不算太大的房间里,两个人的呼吸交错,清晰可闻。

  “顾屿?”沈烬一惊,忐忑问,“……吵到你睡觉了?”

  他慌忙压住喉咙里涩痒的刺痛,说:“我明天还是回宿舍,或者找家宾馆住几天——”

  可下一秒,顾屿却直接将沉重的呼吸压到他耳边,声音微愠:“谁让你住酒店回宿舍了?”

  沈烬喉头发紧,说:“但你白天还要上课做题……”

  “……”顾屿气得语速加快,“你都拿被子捂着自己了,怎么吵到我?再不济我也有耳机。”

  “我来找你,不是说这个。”

  窗外泼进一片清澈月光,沈烬还想说点什么,顾屿却不由分说倾身而上,一半体重压在他身上,另一半则由双臂支撑,死死将他限制在了身下。

  这个姿势下沈烬没法动弹,他尝试着扭开肩膀,半天挤出几个字:“那……你想说什么?”

  这是做了噩梦?还是担心我半夜死这儿?

  ……或者干脆点,易感期发作?

  同为男人,一些危险的想法立刻在沈烬脑海爆炸,他慌忙蜷成一团,暗地里捂住了微凹的腹部,先打预防针:“……今天不行。”

  他还疼着呢,绝不能这时候答应和顾屿互相解决“麻烦”,给钱也不行。

  不管怎么说,成年后的第一次正面“单挑”他都要掌握主动权,由他在上。

  但那样的方式据说很消耗omega的体力,他怕现在的自己会承受不住信息素冲击,浑身失力被顾屿笑话,于是他又强调一遍:“等,等等再——”

  “学长……”但听起来,顾屿忍不了了,“能抱抱你吗?”

  对方压低了本来就温柔低沉的嗓音,听起来已经没有半分少年时代的影子。

  沈烬的脸色霎时被这声音撩得发烫,面前的人显然不再是和他互亮拳头的幼稚少年,而是一个成熟饱满、连温柔都带着侵略性的成年alpha。

  所以沈烬连声咳嗽,整个人都在颤动:“抱……抱我干嘛?”

  顾屿却不顾他的回答,直接将他抱起拥入柔软的怀中,说:“还疼?”

  沈烬微愣,不自觉便带着三分羞怯七分眷恋,窝在顾屿怀里舍不得动:“嗯……还疼。”

  管顾屿想干什么,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享受alpha的体温了,他不吃亏。

  对方闻言,一边轻拍他的背,一边拿了松软的睡衣外套披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都护在身前,说:“我陪着你就没那么疼了,好吗?”

  “生病了就不要再拿被子捂着自己,空气不流通会更难受,知道了吗?”

  大概,顾屿还是希望他早点养好身体,早点和他打架。

  但沈烬偏偏抵抗不了这种被人精心呵护的感觉,反而小心翼翼陷入对方怀抱,轻声回应:“嗯,知道了……”

  真难得,他没再满嘴儿子孝顺,而是胆子大起来,学着别人那样用软软的声音撒娇:“那,那你等我睡着再走,好不好?”

  他想,便宜不占白不占,他错怪了顾屿,对方人品正直,从前躺在一张床上都没有过越线之举,如今也不过是想安慰病人,他根本不该怀疑什么。

  然而沈烬没想到,自己会在几秒后就被现实迎头痛击。

  顾屿嗯了一声后,居然没有像从前一样沉默抱着他,而是忽然问出了一句话:“学长……我能亲你吗?”

  听语气,就像在问他明天早上吃什么。

  沈烬狠狠一愣,五指瞬间蜷紧,整个人都吓清醒了:“啊?”

  好几次了,沈烬好像根本听不懂顾屿嘴里的汉语:“你,你说什么?”

  空气死寂,顾屿的嗓音如同松柏上融化的冬雪,清澈冰凉:“我说……我想亲你。”

  他紧张得睫毛微颤,却依然保持着alpha冷静的强势:“现在就想。”

  沈烬的胸口本来就痛,这下更是紧得难受。

  他整个人恍神,跟中邪似的,差点想立刻搂住顾屿脖子贴上去满足对方的愿望,但理智仍拨弄着他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迫使他问:“亲我?你,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面前的alpha肉眼可见地抖了抖睫毛,艰难回答:“理由是……我在梦游。”

  “……你当我傻?”沈烬回过神,心里忽而被莫名的冲动和期待胀得满满当当,说,“回,回答错误。”

  两人拥抱着,顾屿干净松软的发丝扫得他脸上、心上都痒痒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回答,只知道自己紧张得要命,连鼻腔都开始发酸,还暗自抓紧了顾屿的衣服。

  沉寂的月光里,顾屿烫得吓人的呼吸紧贴着沈烬耳后。他咬了咬牙关,搪塞说:“那,易感期快到了……想亲。”

  沈烬沉吟一声不认,他只好再次改口:“怀念奶油味薯片的味道了……想亲。”

  这下沈烬更不认了,急得要推开他挣脱他的怀抱:“你随便找个人亲不行?奶味儿omega不是到处都是吗?”

  20年来,沈烬一直觉得自己脾气还算不错。

  所有极端情绪几乎与他绝缘,但偏偏面对顾屿,他总是会失控、会任性、会冲动、会伤心,也会平白无故着急——就像此刻,他居然轻易生起气来,恨不得撬开顾屿的嘴,研究研究对方的喉咙到底什么构造。

  “说清楚,为什么想亲我?”沈烬推开他,本想让自己的声音更有气势,不料肺部深处却涌起一股锥心的刺痛,弄得他猛抽了口气,发出一身低吟,“唔——”

  好疼。

  他难受得拿手去压胸口——显然,冷空气和情绪冲动都是罪魁祸首。

  但也正是这一幕,才能让顾屿整个人都慌起来,赶紧扶住沈烬肩膀,什么话都愿意往外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气学长的。”

  “我现在就告诉学长理由,好不好?”

  空气静了一秒,沈烬还没反应过来,顾屿便咬牙豁出去说:“测试开始之前……我以为是100%喜欢,但经过验证,我才发现其实是300%的喜欢。”

  他有点语无伦次,但只要沈烬别生气,他好像什么都可以做。

  月光撕扯着他的声音,让那份心疼暴露无遗——他的成熟饱满轻易便土崩瓦解,他可能仍是那个逗恼了喜欢的人之后着急不已的少年。

  沈烬直愣愣看着顾屿,声带的振动几乎不受大脑控制:“什么?”

  可以说,他又没听懂:“300%的喜欢是什么意思?”

  虽然这几日他翻来覆去想着顾屿的“测试”,预演好了不同结果时自己该做出的表情,以便任何情况都能从容应对,但当顾屿真的说出这个测试结论时,他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什么台词都忘了。

  更不幸的是,顾屿根本不给他这个呼吸困难的病人多缓缓的机会。

  月光下,顾屿深吸一口气,只拿温热的手心贴着沈烬冰凉的脸,再也舍不得他疼一般,用尽了全部的勇气:“我的意思是,喜欢,我喜欢你。”

  星光忽而一闪,直直切着窗台棱角落进来,映向沈烬怔怔的眼睛。

  他微张开嘴,舌头就悬在口腔中,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直到顾屿又重复一遍,他才回过神本能地惊慌后退,恨不得立刻把被子枕头都抱起来,蒙住自己热得快要爆炸的头。

  顾屿……真的喜欢我?

  我们不是死对头吗?

  他,他怎么可能真的喜欢我?

  沈烬呼吸颤抖,一下抓紧了被子不敢动。

  真tm见鬼,从前别人竟然都认为他是什么性格强势的霸道alpha,要他自己说,他就是害羞爱哭,就是听话粘人,照这么下去,他得马上扑到顾屿怀里喊一句老公,还得是软乎乎那种。

  ……草。

  沈烬心里暗骂一声,害羞得不自觉拉开了半分距离。

  纵然胸口被甜蜜的酸涩感塞满,他还是低下头,突然什么也不敢说。

  他的脑子持续混乱,想起顾屿的细心,想起顾屿的纵容,同样想起顾屿的温柔,一切反常好像突然有了解释,但与此同时,他也不得不想起他和顾屿持续多年的恩怨。

  像他这样逮着人揍了好多年的omega不多见,他不清楚顾屿这句“喜欢”源于何处。

  紧张又迫切的欢喜过后,他察觉自己竟不受控制地怕顾屿结论有误、怕这只是一时冲动,更怕顾屿哪天还是会回想起往日种种,也回想起他的不好。

  沈烬羞赧得脸色发红,但脑子里的走马灯却仍然悲观,演完了顾屿要分手要抹标记要恩断义绝的全过程。

  一时间,他说不清是害羞还是害怕,只是慌乱躲开目光,肢体语言显然是抗拒这样的结局的。

  他怀疑自己疯了,满脑子都在想不是你逼顾屿开口的吗、还不快点抱上去喊老公,但他的四肢却不听使唤,始终僵硬在原地动不了。

  月光倾泻而下,顾屿在沈烬的动作里顿了顿,没有强硬压上来讨要刚才那个吻,就像他本来也从未作此奢望。

  “……对不起。”他勉强恢复几分平静,松开手说,“给学长造成这方面的麻烦不是我的本意。”

  身为alpha,半夜闯进omega睡觉的卧室压着人说这种话,本来就充满冒犯,不是一个正常成年男性该做的。

  黑暗里,他的喉结阵阵颤抖,艰难挤压出几句话:“你好好休息,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

  “按之前说的,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我不会再来找你报复什么。”

  “电竞社我会退掉,往后绝对不会再出现在学长面前。”

  “学长就当这几个月的事没发生过,我也没报考过C大吧。”

  不等呼吸着急的沈烬说什么,顾屿就转身离开卧室,随后咬牙拿起外套,匆匆逃离公寓想自己冷静冷静。

  整个房间静下来,关门声瞬间唤回沈烬的理智,搞得他整颗心一慌,立刻起身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