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店里人声鼎沸,秦逐和许停云进了包间后第一眼都发现了问题。

  许停云问:“哪来的项链?”

  沈烬示意他俩坐:“顾屿送的。”

  “噢?”秦逐直言不讳,“看来你技术有进步啊儿子,但多少还是克制点,别又发烧了。”

  沈烬红了脖子给他一拳,回答:“我俩什么时候绝交?”

  秦逐一边点菜,一边笑:“随时可以,不会还要我发函通知你吧?”

  几个人要了鸳鸯锅和不少菜,聊到晚上8点多才出店门,秦逐再度好奇问顾屿:“你脖子上又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项链?”

  没记错的话,刚才顾屿锁骨下还空空荡荡的,一转眼却多了东西。

  顾屿喉咙微动,回答:“沈烬买的。”

  既然沈烬不给他戴,他自己戴也没什么问题。

  只不过他总觉得火锅店油烟太大,还是出来再弄为好。

  “沈烬?沈烬是哪位?已经叫名字不叫学长了?”秦逐故意逗他,“可以啊学弟,我看你不是被下蛊就是被下降头了,说好的深仇大恨呢?”

  沈烬正好结账回来,直接从身后给了秦逐一套完整军体拳:“你tm不说话是不是能死?”

  秦逐回击的拳头很硬,声音却装得柔弱:“我只是羡慕哥哥~死对头都能连夜送你去医院还送你项链,不像我,表白整天跟在我身后的小狗,还会被拒绝。”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沈烬懵了一下:“你找谁表白了?”

  “当然是贺森洲了。”秦逐一向有话直说,脸上也是笑着的,“不过他拒绝了我,说想找个和他信息素匹配度高的omega在一起,我这样没分化的beta,他只当我是兄弟,也算合情合理。”

  谁也没想到秦逐暗地里跟贺森洲发展到这一步了,沈烬和顾屿都欲说话,秦逐却推推他俩:“没事,本来也是我自己想太多。走吧,别站这儿,风大。”

  露天回廊上是成群结队的大学生,他们转身去扶梯,却好巧不巧,正好碰到贺森洲上来,身旁还站着一个白净的男孩,看样子也是来吃饭。

  整个大学城就这一个大型商场,双方都没有太惊讶,贺森洲只稍微一愣,就照常打招呼:“学长,你们这是刚吃完火锅?”

  秦逐看看他身边那个身材清瘦的男孩,只笑他:“嗯,狗鼻子挺灵。”

  贺森洲避开目光,顾屿赶紧上前压低了声音问他:“你不是说今天和你高中同学聚餐吗?”

  “这就是我的高中同学。”贺森洲看来是想断绝秦逐不必要的纠缠,当即牵起身边人的手,大大方方说,“我还要带他去买点东西,先走了。”

  他拉着那个omega,强硬从秦逐身旁穿过,弄得秦逐抽了抽鼻子,缓了一会儿才说:“都愣着干嘛,不用建设中国电竞的未来了?”

  年底还有线上比赛,秦逐一路催着他们下楼,到分别时,还让沈烬别担心:“我回去哭瞎双眼就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先好好休息几天,别又出什么岔子。”

  夜风很冷,沈烬想跟他们一块回学校,两个室友却以宿舍太冷为由,催促顾屿赶紧带沈烬回去。

  没办法,顾屿嘱咐两句后,只好拉住沈烬先往回走。

  *

  夜风仍然在吹,两人之间的氛围难免变得有些沉默。

  关于秦逐和贺森洲的事,他俩作为旁人,的确没资格多说什么:此前贺森洲虽然很喜欢和秦逐厮混,但真要说是兄弟,也没有任何问题。

  但这并不妨碍沈烬没心情像往常一样打打闹闹,而是安静地走着,心里莫名发堵,思绪也有些混乱。

  某种意义上说,他在讶异之余,其实很佩服秦逐的勇气。

  若换作他自己,他是绝不可能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主动表白的——这种事两情相悦的概率本来就低,他根本承担不起后果。

  他对自己的承受能力充满自知之明:他可以爱而不得,可以暗恋成瘾,就是不可以表白,不可以相信任何人有100%的可能爱他。

  如果一个人连血缘至亲的爱都得不到,他又凭什么觉得,世上还有其他人会平白无故地喜欢他?

  所以他宁愿秘密烂在心里,化成流脓腐坏、日夜疼痛的伤口,都不愿赌这个不能百分之百确定的结果。

  相比秦逐的勇敢直言,沈烬早已自认软弱——只要他从一开始就举着白旗,就没人可以指责他对自己感情的任何犹豫和否认。

  他将永远安全,也永远不会被拒绝。

  *

  “在想什么?”夜风里,顾屿的声音响起,“秦逐学长的事?”

  沈烬一下回过神,笑了笑回答:“嗯……待会游戏我蓝buff全让给他,下次回去多给他带点吃的好了。”

  归根结底,这件事恐怕只能秦逐自己去解决,他能做的很有限。

  可是回想过去这段时间,沈烬仍没忍住:“连我都以为森洲喜欢秦逐,他没事就喊秦逐出去吃饭,打游戏的时候又叫哥哥又叫学长还送皮肤,老喜欢逗秦逐生气,又一直哄着……前不久我才看到他俩半夜连麦聊天,秦逐说想吃葡萄,森洲回了句他那里有,10分钟后就带来我们寝室了。”

  沈烬攥了攥手心,问:“你们alpha看起来再喜欢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假的,是吗?”

  “……”顾屿没懂,“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烬恍神动动唇角,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过于不讲理了。

  于是他赶紧笑一声找补:“随口一问,别当真——我们去超市买点水果吧?火锅有点辣,我想吃酸的。”

  他状似轻松地拉了拉顾屿手臂,接下来却无意识地闷头走路,根本没察觉到自己脚步快了多少。

  *

  接下来几日,顾屿都见沈烬闷闷不乐,对方要么埋头和战队里其他人讨论游戏战术,要么对着电脑写作业报告,虽然也会神色如常和他斗两句嘴,但总归没那么有活力了。

  就像生病后恢复了两天、又迅速蔫下去的小动物,看起来有极大风险会病得更严重。

  顾屿察觉到这股微妙的变化,只知道其中有贺森洲和秦逐的原因,却也不止这个原因。

  偶尔他想和沈烬多说两句话,对方都会神色疲惫,病恹恹地要去睡觉。

  为此他的脑海里全是沈烬游戏玩到一半、忽然难受得伏倒在电脑前的场景,对方还是那只需要主人精心呵护的小兔子,前一秒还开心得一颤一颤啃着草,下一秒就心情忧郁浑身抽搐,伤心倒地。

  ……艹。

  灌满冬日暖阳的思贤搂里,顾屿低头看看书本上那道未解的工程力学题,怀疑自己疯了:任谁都知道沈烬是个一米八的成年大老爷们儿,虽然这两年生病,体质比之前差了不少,但怎么都不至于真脆弱到如此份上。

  经过上次的教训,沈烬已经答应有任何不适都第一时间告诉他,绝不再拖,可这几天他见沈烬情绪不高,仍恨不得自己也请假待在公寓,每分每秒都陪着沈烬。

  所以连中午休息的两个小时,他都会回去跟沈烬吃午饭——周五最后一节课结束,他离开思贤楼的脚步恐怕也比任何一个学生都快。

  十多年的学习生涯里,他自认不算一个刻苦的学生,但也不是什么整天玩乐睡觉还能名列前茅的学神级人物,大多数时候他会听课完成作业,无聊时翻翻书本和习题册,高考600多分算是他最正常的发挥。

  他的自律让他习惯了认真做完事再玩——能干扰他学习的人和事,可以说几乎没有。

  可现在,沈烬却轻易打破了这种平衡。

  就因为早上看沈烬没怎么笑,他时不时便拿起手机,又悻悻放下:怎么不给我发微信?

  他居然,在期待有人发消息打扰他学习。

  上午11点,沈烬终于找他晒游戏战绩,还附带“”的表情包嘲讽,他却感觉整个人活过来,直起身来回复:。

  沈烬说:不要在电竞社的群里存这些乱七八糟的图。

  顾屿笑了一会儿,又皱眉反复捻了捻沈烬头像,转而问:还咳吗?

  沈烬发来几个字“没事,白天不咳”,但他的心却轻易被勾起——一想到夜深时卧室传来的咳嗽声,他就心烦意乱,一度连曲率公式都想不起来怎么写。

  得亏这种症状恶化得晚,若是放在高中,他怀疑自己的成绩会一落千丈,这会儿多半在家复读。

  但不管怎么说,他都得快点见到沈烬。现在的他只有这一个想法:没我回家做饭,那只病弱的小兔子一定会思念成疾,很快奄奄一息。

  至于什么一米八的成年大老爷们儿,他不认识。

  回去的路上,他脚步匆匆,唯一能吸引他目光的东西,恐怕就是路边多出来的一个卖花小摊了。

  “帅哥,买花?”卖花的男生看来是附近兼职的大学生,态度热情,“你这么帅,居然还这么贴心~”

  “……没。”顾屿拉好御寒的口罩,暂且盖住了半张脸。

  他在玫瑰和向日葵间犹豫起来:“红色的玫瑰……是不是一定代表爱情?”

  他希望卖花人说不是,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买下,面前的人却回答:“红玫瑰不代表爱情还能代表父慈子孝?你送一束这个,他/她肯定秒懂啊~”

  “……”顾屿只好扫码,闷闷说,“那我买一束向日葵。”

  “?”卖花的少年没懂,只能替他修剪和包装他要的向日葵。

  但夜幕里,顾屿还是弯腰拿了支玫瑰,道:“这个不用包。我一起买了吧。”

  *

  寒风阵阵,冷得人发抖,几分钟后顾屿回到公寓,耳朵上还留着风吹红的痕迹。

  “我回来了。”他开门进屋,想着沈烬看到向日葵能开心点,可眼前的画面却吓了他一跳——沈烬不知道从哪找出个三角梯,此刻正踩坐在上面,看样子是在装落地窗的帘子。

  顾屿愣了一下,赶紧扔下花跑过去扶住梯脚:“你在干嘛?”

  沈烬拿着窗帘钩子,没懂:“难道还能是在上吊?”

  看顾屿嘴角沉下,沈烬才正经起来:“刚才拖地的时候窗帘掉了,正好杂物间有梯子,我装上去。”

  “……”顾屿更气了,问,“谁让你拖地了?!”

  沈烬佯装思考,答:“某主动聘请我来给他做家政工的顾姓资本家~?”

  顾屿用力吸了吸气,说:“念在你刚出院的份上,这个月的打扫不用你做了。”

  平常清扫都是周六动工,他正想晚上回来提这件事,没想到沈烬闲得慌,居然提前动手。

  地板拖得很干净,但正因为干净,三角梯滑动的可能性也增加到了无穷大。

  顾屿紧皱眉心,朝沈烬伸出双臂:“先下来,太危险了。”

  要是对方不慎摔个三长两短,别说曲率公式了,他可能真会发疯到九九乘法口诀都背不下去。

  “哪里危险了?三角形是最稳固的结构。”沈烬却执意要把窗帘装好,“都考进大学读工科了,你怎么退化得跟没学过勾股定律一样?”

  顾屿呼吸加快,声音重了:“你下来,我来换,我比你高。”

  沈烬一听不乐意了:“也就多个8、9厘米,放里面还能有点感觉,放外面有什么区别?”

  “……”顾屿心惊胆战看他去挂最边上的钩子,实在忍不住了,“你再不下来,待会我就不做糖醋排骨了。”

  沈烬折下脖子看他,有点委屈:“但是你下午才说给我做……”

  “学长有本事就真上吊逼我。”顾屿发觉自己的原则已经退到快没边了,他耍赖不说,语气还严厉,“否则今晚吃白糖拌稀饭,也是甜的,我看学长一定很喜欢。”

  沈烬还在挣扎:“大不了我外卖点糖醋排骨。”

  顾屿假装松手:“看来学长是认为,外卖的糖醋排骨和我做的区别不大?”

  如果说什么样的菜最容易受外卖影响口感的话,那一定是糖醋酸甜口的东西。

  沈烬仰头认命,从梯子上下来:“我迟早有一天在厨艺上超过你。”

  顾屿护着他安全落地后,回答:“超过我?建议学长先买个防/爆盾牌下回炒菜的时候用,免得又跟上次一样锅里溅点油就喊我。”

  “……”沈烬咬牙认输,做了个请的手势,“行,你换吧,我扶着梯子。”

  顾屿踏上梯子,淡淡说:“不用扶。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最近不是要执教一个线上赛?”

  三角梯本就稳固,他刚才只是……只是以防万一,免得个别脆弱娇气的omega又有什么闪失。

  沈烬却没走:“没事,不急这一会儿。这两天秦逐的状态满场乱杀,我要操心的不多。”

  自从对贺森洲表白失败,秦逐就跟飞升成功了似的,场均十几个人头,全队一致认定:alpha都是害人精,还是精神自宫有用。

  顾屿听完顿了顿:“嗯,我有空也给秦逐学长带点吃的去。”

  说着他问沈烬:“那……你以后可以早点睡了?”

  沈烬看起来情绪比前几日好了不少,点头道:“应该可以。”

  顾屿不会干涉沈烬赛事期间的作息,顶多做做题陪着他,但沈烬要是能早睡哪怕10分钟,也是好的。

  他放心半分,继续挂窗帘。

  别说,8、9厘米的用处挺大,顾屿轻松挂好钩子,满脸冷漠下来:“刚才是谁够不到最边上的钩子,还说8、9厘米的身高差不重要?”

  沈烬没想到他连这个都记仇:“我只是懒得下来挪梯子的位置而已……!”

  顾屿面无表情,眼神里却透出胜利者的得意,气得沈烬提起三角梯就想回杂物间。

  但瞥见玄关柜子上多了一束花,沈烬不免好奇:“哪来的向日葵?”

  瞬间,顾屿胜利的姿态荡然无存。

  “……我买的,家居装饰品。”他舔舔干燥的下唇,回答,“但如果学长想擅自解读为送给你的花,也不是不可以。”

  沈烬常年玩游戏,视力却还跟鹰似的:“那朵玫瑰也是?谁拿玫瑰配向日葵?”

  顾屿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大脑却发热。

  按他原本的计划,他应该说,这朵玫瑰是花瓣蔫了打折处理的花,看它便宜才将就买来送给学长。

  可是真面对沈烬,他又舍不得撒这个谎。

  毕竟,他不可能买不起新鲜漂亮的玫瑰,沈烬听了这样羞辱人的话怎么才能不难过?

  严重点,沈烬可能会委屈到关起房门哭一整晚,明天就收拾东西离开,再也不要和他说话。

  顾屿半天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只好当作没听到,硬着头皮转身去厨房做饭。

  沈烬满头问号放好三角梯,倒没觉得有什么追问的必要。

  他拿起向日葵放到茶几中央,又捡了那支没有任何包装的玫瑰端详,猜测它可能是向日葵的赠品。

  正想着呢,顾屿忽然自投罗网从厨房踏出一步,生硬地说:“我想起来了。玫瑰是……买向日葵的赠品。”

  好了,这下肯定不是赠品了。沈烬皱皱眉,玩笑道:“赠品?我看是专门买来送给我的吧?”

  顾屿站在厨房门口不动,半天才垂眸淡淡说:“不是。”

  “不是?”沈烬看看手里的花,遗憾回答,“好吧……还以为我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花了。”

  “……”顾屿问,“学长没收到过别人送的花?”

  “你废话。”沈烬怀疑他挑事的,“都以为我是alpha,我又没谈过恋爱。”

  顾屿沉默片刻,说:“那朵玫瑰是我偷的。学长要是喜欢花,下次我再买一束送给学长。”

  沈烬震惊至极,凑到厨房门口说:“你tm宁愿承认自己偷花,都不愿承认是买来送我的?不就是个出院慰问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顾屿背对着他,气得调酱料的磕碰声都大了,“随学长怎么认为。别干扰我做饭。”

  沈烬晃着手里的花枝,非要在门口待着:“我偷师学厨不行?”

  周围是肉类化冻的淡淡腥味,两人拌着嘴做完了这顿饭,玻璃门如常映着他们双双重叠的身影,映着窗外万家灯火,也映着顾屿心中所有疯狂生长的、不受控制的奢望。

  *

  这一夜,顾屿本该比平时放松。

  明天终于周末,他不用再去学校,可以抽出一整天的时间陪着沈烬。

  但正因如此,他才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

  就在刚才,沈烬一如往常和他打招呼说要去睡觉,他却发觉自己竟然……舍不得。

  这些天来,他总是舍不得沈烬一个人待着,舍不得沈烬关上房门,舍不得沈烬沉默不和他说话,更舍不得的,好像是沈烬本身。

  哪怕只隔了一堵墙,思念也汹涌在他胸膛,弄得他满脑子是沈烬的身影,折磨得他完全无法入睡。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他却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四肢如溺水般沉重,发觉自己或许已经死到临头。

  今天是几月几号?

  他看看手机,记住了这个再平凡不过的周五。

  黑夜里,顾屿做着最后的挣扎,不想就此对自己宣判。

  但周围空气却毫不留情地传导来沈烬疼痛的咳嗽声——听上去,沈烬是极力忍了,没能忍住。

  顾屿紧皱的眉头深至最后一分,心再也坠不住那块大石,它连绳带石头掉下,终于扯得他的心脏血肉模糊。

  他对沈烬,何止会紧张,何止会吃醋,何止会舍不得,又何止会心疼。

  他就像个无药可救的恋爱脑,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地想着沈烬,想着,能一直待在沈烬身边就好了。

  那么,他喜欢沈烬的可能性有多少?

  他的最后一丝理智算出了那个数字:这一次,+110%。

  连带着此前的10%、30%、50%,一共增加200%。

  加上验证开始前本来就100%的可能性,他的所有挣扎被判无效。

  所以,这场验证的结果是——他300%,喜欢沈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