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是一片黑暗。
莱纳多打开防护服头顶的手电，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于潜艇与海底岩层之间一道狭小的缝隙之中。
挖掘型潜艇在工作时会挖出一条大于潜艇艇身一圈的通道，以便预防潜艇被卡住的意外事件发生。
他抬手摸了摸周围的岩壁，花岗岩的切面略带一些粗糙，手指抹过的时候掉下来一些碎屑。
莱纳多低头搓了搓手指，即使是隔着一层氧气面罩，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之下，也还是能看见手套上泛着些许反光。
这是一个极其不乐观的现象——花岗岩外部在渗水。
在爱琴海基地发生余震之前，莱纳多就曾经在联邦大会的官方媒体账号上看见过太平洋正中心发生过一起三点八级余震的消息。由于当时并没有任何人员在地震发生以及影响地区作业，太平洋正中也并无船只通过，所以这次余震并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与财产上的伤亡。
所以世界并未对此次余震投入过多的关注。
如今看来，那次余震很可能并非三点八级那么简单，毕竟它使得磁石从海底出现，引发了如此巨大的漩涡流，又在这里造成了岩层的断裂与缝隙，海水正在顺着这条细小的缝隙缓缓渗入。
莱纳多皱了皱眉，抬脚向潜艇前方走去。
或许已经晚了，海水已经渗入到了花岗岩层之中，而他们又正好因为执行任务在这里打通了一条海底通道，也正是因为这条通道的存在，会将海水渗透的速度不断加快。
如果潜艇前方遇到的问题不能及时解决，那么海水会将这条通道掩埋，他们会被永远地困在这里，直到潜艇中的供养系统彻底瘫痪，然后在饥饿与缺氧中缓缓失去意识。
希望那并不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莱纳多停下脚步，搓掉手上的花岗岩灰。他已经站在了潜艇头部机械臂伸出的位置。
头顶的灯光在这样漆黑的环境中显得微不足道，莱纳多抬手将手电的照射距离调到最大都只能勉强看到那一只光圈所照射到的范围。
长长的机械臂保持着一种下弯的姿势被卡在了岩层的缝隙之中。
缝隙很小很窄，但大块花岗岩的厚度与硬度却足以令这只机械臂被牢牢卡住。
莱纳多上前扶住机械臂关节下的那截“小臂”轻轻向上抬了抬，才发现其活动关节上方的那两节机械臂都已经向上抬到了一种极限，而卡在缝隙中的挖掘头因为挖掘动作受阻之后不断的运动使得其向黑洞洞的缝隙中顶进了一端不大不小的距离。
这段距离极其尴尬，似乎是故意卡着一般，机械臂想要向上提，却已经到达极限，想要向下继续挖，只会越卡越紧，让整个问题越来越棘手。
这道存在在花岗岩层中的断裂是造成此次故障的罪魁祸首。
潜艇在对前方一百米内的岩石进行爆破之后机械臂就会向前挖掘，并通过潜艇下方的传送带将岩石输送到潜艇后方，以便在进行挖掘的时候不至于过度改变海底岩层的压力分布。
正常情况下，根据计算机计算过的爆破都是极为精确的，爆破范围之外的岩层不会受到丝毫的损害，更不会产生这样一条足以让机械臂卡进去的缝隙。
而就是因为这里岩层中这条不大不小的缝隙的存在，使得正在进行挖掘作业的机械臂不偏不倚地卡了进去，并且近乎一个无解的死局。
莱纳多有些不死心地又扶着机械臂上下动了动。
人类的力量在机械都无法抵抗的力量面前显得十分渺小，机械臂依旧纹丝不动。
莱纳多蹲下身子，张开手指丈量着那道缝隙距离通道底部的距离。
一、二……莱纳多默默计算着二者之间的距离，肩膀却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他吓了一跳，忙不迭转头看去。
强烈的手电灯光透过防护罩的玻璃层照到约纳斯脸上的时候他下意识抬起手挡了挡，眯起眼睛微微偏过头去避免强光直射眼睛。
“你没事吧？”莱纳多连忙将头顶的手电调暗，却忘了他们的防护服之间并没有连接，或许就算是连接后也会因为磁石的影响而无法顺利通话。
约纳斯抬手指了指防护头盔边的耳机装置，示意他自己并不能听见他说话，又很快摆了摆手告诉莱纳多自己没事，接着抬手指向潜艇示意他赶紧回去。
莱纳多还没彻底完成测量。防护服内部的储氧量是固定的，每一次穿脱的时候都会导致氧气的流失，他不愿意就这样浪费这宝贵的氧气资源，只好慌忙打着手语告诉约纳斯让对方先回去，自己完成测量后马上就会回到潜艇内部。
只可惜两人都没有任何手语基础，C区中心处的作战手语又是高度保密的机密，就算莱纳多打出来约纳斯也根本看不懂。
于是，漆黑的通道内，两人相对而立，双方都手忙脚乱的打着手语，最终还是莱纳多率先放弃了无谓的交流，率先蹲下来飞快地完成了测量，推着约纳斯从潜艇尾部的过渡舱内回了潜艇。
“缝隙距通道底部约一点七米的高度，距离潜艇最前方不算机械臂最多也只有三十厘米。”莱纳多掏出折叠平板，电容笔与折叠平板之间的蓝牙连接此刻都在磁石的影响之下失灵，一切都只能依靠打字与指绘。
约纳斯低头看着放在驾驶座前平台上的折叠平板，皱了眉：“机械臂确定无法再向上运动了吗？”
“确定。”
莱纳多知道约纳斯这样问的原因是什么。
机械臂被牢牢卡在缝隙中，目前唯一的解决方式就只能借助外部力量将阻挡在面前的岩石炸开。
可潜艇前方的爆破方式破坏性过大，爆破的时候机械臂都是收回舱内的，如果此刻打开潜艇的爆破功能，那么不仅这条被卡在缝隙中的机械臂，另外一条完好的机械臂也会因此而断裂报废。
这实在不是一个最好的方式。
“我们只能以人工的方式将炸药放在指定位置后操控爆破。”莱纳多指着折叠平板上的那幅示意图道。
“我知道。”约纳斯摇了摇头，“可是缝隙无论是距离通道最底部还是与潜艇最前端之间都太近了……”
他们必须精确计算炸药的剂量，爆破点的放置，否则稍有不慎都有极大的可能会对潜艇造成不可逆的损害。而这样的损害对于他们目前的处境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这里没有网络。”约纳斯抬头去看低头沉思的莱纳多，“如果计算机程序可运行，那么最多只需要三分钟都不到的时间，我们就能获得爆破方式的最优解。”
“我们只能靠自己。”莱纳多捏了捏眉心，两指拨弄着页面，开始对爆破点进行筛选，“因为特殊用处，挖掘型潜艇的最前端采用一种极度坚硬的新型材质。”
约纳斯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要牺牲潜艇最前端的保护罩来确保机械臂不受损害。”
莱纳多没说话，手指飞快地在折叠平板的虚拟屏幕上划过，留下一串又一串的公式和否认之后的打下的叉。
“这有无数种可能需要计算，莱纳多。”约纳斯并没有制止他，“炸药的剂量、摆放的点位，太多排列组合的可能性了。”
“我知道。”莱纳多没有停下，一边埋头计算一边回答道，“可是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约纳斯沉默了。
——只有我们自己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目前为止，除了全身心地投入无休无止的计算之中，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解决方案。
与总台彻底失去联系整整十二个小时后，PU102号潜艇由于花岗岩层的裂缝被困在了漆黑的海底。
舱内氧气含量：85％。
舱内电力储备：78.3％。
舱内物资储备：62.4％。
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乐观。
在经历了近乎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的计算之后，他们排除了近乎六成的可能性，将范围成功缩小到了那百分之四十之内。
近乎到达极限的大脑在二十六摄氏度恒温的最舒适室温中显得昏昏沉沉，根本无法再支持那样高强度的运作。
莱纳多晃了晃几乎要团成一团浆糊的脑袋，从折叠平板前抬起头，提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建议：“我们把恒温系统关闭吧。”
为了节省舱内电力储备，他们已经尽量将灯光调至最暗，可要维持折叠平板页面进行运算，对电力储备也是一项极大的耗费。
这一提议无疑是铤而走险的。
较低的室温能让大脑保持一种更为清醒的状态，以保证支持高强度的运转；可这里是海底岩层，如果关闭恒温系统，那么周围的温度只有零到六摄氏度。作训服根本无法抵御这样的低温起到任何保暖作用。更何况低温会让人加快呼吸速率以取得更多氧气来支持维持生命的热量产生，这对他们的氧气储备量又是一场新的考验。
约纳斯趁着权衡思考的时间闭起干涩无比的双眼，最终还是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不能关。”
他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我们再加快些速度，最多只要十二小时的时间就能得到最佳的方案。”
他抬手揽了莱纳多的肩膀，手指在他肩头上下摩挲着：“储备还够，别担心。”
——别担心。
只是那样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真的就这样让莱纳多那颗悬着的心放松了下来。
他轻轻“嗯”了一声，刚想低头继续计算就被约纳斯拦了下来。
“先去休息。”他抬起下巴指了指一边地上铺着的睡袋，“你已经一天多都没有合过眼了，先好好睡一觉，我来计算，三小时后我叫醒你，我们换班。”
一天一夜的不眠不休再加上这样高强度的脑力运动确实让莱纳多感到困倦非常，可他硬是凭着一股劲儿撑到了现在。如今约纳斯这句话让他紧绷的那根弦缓缓送了些许，疲惫立马席卷而来，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听话。”约纳斯的声音温柔低沉，却带着让人难以拒绝的压强，“如果我们都不休息，就算找到了最佳方法，也有极大可能走出不去。”
一定要走出去。
莱纳多沉沉睡去之前，脑中就只剩下这样的一道声音。
一定要走出去。
十二年前，南海废墟中的那位年轻人就是靠着这样的一股信念从成片的荒芜与哭号中走了出去。
如今，他相信他和他的爱人也会借此成功走出这片困境。
作者有话说:
因为这周的榜单任务只有六千字，所以直接换到今天更新啦~
然后下周三不更新，换到周四零点更新，重新回归正常的二四六更新日~
因为三次忙碌，实在懒癌发作了，所以全部更新都跟着榜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