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纳多躺在床上，约纳斯下午在图书室内对他说的那番话依旧历历在目：
——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莱纳多，或许我也不应该这样称呼你。但你要知道，我是整个RHC计划执行安理会的副会长，我从RHC计划诞生以来就一直在严格执行它，没有人比我更了解RHC计划。我也有自己的判断力，从你站在研究室门口开始我就完全有能力把你打包丢出这个基地，或是将你面上的这层皮剥掉，把你送进海底监狱。
莱纳多闭上眼。
约纳斯推门离开的时候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希望他好自为之。
从七月初进入爱琴海基地，到现在已经是十月底，大半的时间过去，莱纳多却不确定自己的任务到底有没有开始，甚至可以说是，丝毫没有进展和眉目。
如果如他进入基地前所调查的那样，约纳斯对俄语应该一窍不通，但他却能在推门进来的时候一眼看出虚拟屏幕上的那篇论文是与天体物理学有关。
他到底对RHC计划持有一种什么样的态度？为什么一边威胁着要将他送出基地，一边又似有似无地对他持有极大的包容度？难道他也在不断试探？还是说他已经发现了背后的蛛丝马迹？
莱纳多拿不准，更猜不透。
他只能不动声色地在一次又一次的阶段考中慢慢提升自己的排名。
第九周的体能阶段考是综合格斗技能，鲍里斯将所有学员的姓名都掩盖，由计算机后台随即匹配格斗对手，根据对手之间的实力悬殊，计算机拥有一套自己的算法，能在输赢间得出最终的分数。
莱纳多匹配到的对手，不巧正是冤家路窄的金俊宪。
对方已经苦于无法在不被记过的情况下对他下狠手的状态下整整五个培训周，积压的不满与怒火在此刻得到了宣泄。
“你真的不和鲍里斯请求重新匹配吗？”冰冷的机械音报出莱纳多名字的时候，杨迤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摆小声道，“这是综合格斗技能考试，他会下死手的！”
莱纳多摇了摇头：“总要正面遇上一次的，不是吗？”
杨迤嵋扭头看向一边的阿尔伯特，希望对方也跟着一道劝劝莱纳多，却见他摇了摇头，用口型告诉她：“Trust him.”
格斗场地就是平时的训练场，地上只有如同足球场地那样的草皮，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保护措施。
鲍里斯安排两人相距五米站好。
金俊宪勾起右边嘴角，他常年霸占体能训练测试第一名的位置，和一直在中游徘徊的莱纳多比起来，他可以说是有十足的把握获胜，同时还能借着这个大好的机会把对方狠狠教训一顿。
“考试一经开始，除非特殊情况发生，或是到达规定时间，否则在双方分出胜负之前不会叫停。”鲍里斯将考试准则又复述了一遍，“再次确认，双方是否都不需要进行重新匹配？”
金俊宪无所谓地点了点头，看向莱纳多的时候眼里满是挑衅。
鲍里斯捧着折叠平板打开训练场地四周的摄像头：“伦佐研究员，你是否确定不需要进行重新匹配？”
“是。”
“OK，现在听我指令。”鲍里斯在折叠平板上按下了确定，冰冷的机械音响起：“请双方准备。”
金俊宪双手握拳摆出标准格斗姿势。
“五、四、三、二、一，格斗开始。”
话音刚落，他便如同一只小型炮弹一般飞扑向莱纳多，杨迤嵋在刹那间攥紧了拳头。
莱纳多早有准备，侧过身向后微仰上半身躲过他的飞扑，同时抬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金俊宪冷哼一声，抬起另一手握拳就要向莱纳多的脸侧击打过去，却没想到对方灵活无比地一欠身，弓腰躲过了他的拳头，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将他整个人朝着自己的方向猛拉过去，另一手手臂弯曲，手肘狠狠击向他的腹部。
金俊宪显然没想到莱纳多会来这一套，收起了原先那副吊儿郎当的心态，顺着这个姿势扣住对方，曲膝顶了上去。
两人双双发出一声闷哼。就在金俊宪曲膝想再次击向对方腹部的时候，莱纳多抬手架着他的手肘和肩窝，使了个巧劲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上。
“没想到你还挺能打。”这一下掀得并不算重，草皮也还算柔软，金俊宪爬起来的时候蓝灰色的作训服背后被染上了些许绿色，他反手摸了一把脊背，翻起双眼如同一条饿狼，再次朝莱纳多飞扑过来。
两人就这样来来回回又打了几轮，皆是不分胜负。
再次分开时，莱纳多听见机械音报时：“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五分钟。”
金俊宪虽然在身高上比不过莱纳多，但此人每天晚上都泡在健身房里，练出了一身的腱子肉，撞得像只小型棕熊一样。他所有的格斗技能都是在体能训练课上学的，运用的并不算熟练。往常课堂上学员之间训练的时候他每次都是用蛮力将对方打败，本以为这次对付莱纳多用这几招也就已经足够，却没想到对方精得很，速度也快，在躲避的时候冷不丁来个奇袭，又惯用巧劲，二十五分钟下来，他已经气喘吁吁，对方却除了面色微红之外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知道莱纳多这是在拖时间，想要混得个平手的结局。还有最后五分钟时间，他必须一击制敌，不能再被他这样拖延下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俯下身去抓住莱纳多的左腿往上一抬，对方果然不出所料失去平衡，仰面重重摔倒在地，金俊宪顺势扑上去，却被莱纳多就地一滚避开。
金俊宪认为这是他取胜的最佳时机，伸手按住莱纳多的肩膀挥拳就要打下去，却没想到莱纳多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在前二十五分钟防守较多，为的就是消耗掉这只小熊一样壮硕的研究员的体力。
莱纳多拧过腰膝盖触地，伸手扣住金俊宪按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腰腹猛地发力。
那一瞬间几乎没有人看清莱纳多究竟是怎样发力的，只能看见一道蓝灰色的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金俊宪已经重重摔在地上，莱纳多翻身，双腿紧紧绞住他的膝关节处，一手捏着他左肩喀拉一声卸了他的胳膊，另一手握拳，一拳打得他整张脸都偏了过去。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一分钟。”
金俊宪努力挣扎着想要起身，刚弓其背来，腰侧便又被重重一拳打中，他忍不住大叫一声，刚想拼尽全力抬头给莱纳多一击，对方却好像早就预测到一般照着他的命门就是一拳。
拳风已经呼啸着扑到金俊宪的面前，他紧紧闭上了眼，莱纳多的动作却就这样停在了原地。
冰冷的机械音响起：“考试结束。”
金俊宪喘着粗气睁开眼，莱纳多的拳头距离他的鼻尖只差毫厘。
“莱纳多·迪·伦佐胜。”鲍里斯宣布最后的结果。
他看到莱纳多收回手，松开控制着他膝关节的长腿，撑着地站了起来，朝他伸出了手。
最后，金俊宪还是没有让莱纳多搀扶，而是艰难又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左肩摩挲了片刻，将脱臼的关节生生接了回去。
活动着肩关节的时候，他对上了莱纳多那双绿宝石一般的眼睛。
“险胜。”莱纳多像没事人一样，面上白皙，细细喘着气对他挑了挑眉。
“哼。”金俊宪将手伸进口袋，指尖滑过口袋里那只棱角方正的盒子。
约纳斯坐在办公桌后，面前光脑的虚拟屏幕上是上次从那具无名女尸身上提取的血液样本中发现的DNA链条。
“主教员，鲍里斯说莱纳多·迪·伦佐在综合格斗测试里的表现看上去不像个只经过两个月训练的初学者，反而像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阿基里斯站在他对面喋喋不休，“您明明已经对他的身份有过怀疑了，为什么还不将他赶出基地？”
约纳斯眼睛没从虚拟屏幕上移开半分：“你给我一个把他开除的理由。”
阿基里斯被一句话噎住，在原地站了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来。
“你上次嚷嚷着要去调查他，”约纳斯将面前的DNA双链放大，看到链接两条链条之间的部分氢键已经断裂，“查到什么了么？”
阿基里斯又一次被噎住。
虽然上次约纳斯已经给了他提示，告诉他现在基地里的莱纳多·迪·伦佐并不是真正的那个莱纳多·迪·伦佐，但是他沿着入基地前所有的个人资料查了一遍，就连此前任何与真正的那位伦佐先生有所交集的人都纳入了调查范围，还是一无所获。
“什么都没有，你让我怎么把这位伦佐研究员送出基地？”约纳斯终于抬起头来看向阿基里斯，“他的综合成绩目前在所有学员中排名第四。”约纳斯笑了一下，“阿基里斯，现在除了让他自己犯错，否则我们连能将他名正言顺赶出基地的理由都找不到。”
化学研究室里，莱纳多用胶头滴管取了稀硫酸，却在将它滴进试管中时不受控制地往外移了几分，最后一滴稀硫酸滴在特制的台面上，留下一枚小小的黑色圆点。
他皱了皱眉，忍着疼痛将胶头滴管放进试瓶中，抬起右手按住了左手手腕，另一手下意识摸向口袋，却落了个空。
“伦佐研究员，怎么了？”负责实验室的教员发现了他的异常，大步向他走来。
“没事。”莱纳多喉头滚动，用尽极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发哑的嗓音，“教员，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寝室休息。”
教员没多想，只是搀扶着莱纳多出了研究室，叮嘱他好好休息。
莱纳多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维持正常的样子回到寝室。
房门合上，他才放松了下来，整个人扑通一声向前跪倒在地，挣扎着爬向衣柜，打开柜门从里面翻出行李箱，翻找药物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地细细颤抖。
依次吞下药片后五分钟，莱纳多才能靠坐在衣柜边正常喘上几口气。
他仰着下巴，后脑勺抵着冰凉的衣柜门。
蓝灰色的作训服早已被冷汗浸透，如果细看，还能发现从衣物底下渗出的丝丝血迹。
莱纳多撸起袖管，看到原本已经开始溃烂的皮肤在药物的作用下缓缓恢复正常。
药丢了。
直到刚才在研究室内提前发作时莱纳多才堪堪发现。
很可能是在和金俊宪对抗的时候弄丢的，或许是掉在了训练场地，也有可能是被金俊宪摸走了。
到这里来，他行李箱里除了几件衣服，就只剩下这些足够他支撑半年的药物。
莱纳多撑着地站起来，换了套衣服。他必须去训练场地找找，如果能找到便是万幸，但如果真的落在了金俊宪手中，只要他没把这些药物交给药理学专家，那么应该没有人会知道这些药物的真正用处。
训练场上，半轮明月已经升起，莱纳多不敢打手电，只能猫着腰一寸一寸地寻找，根本没有注意到教学楼顶楼正对着训练场的那扇窗户后站着一道人影。
约纳斯看着训练场上的人，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只半透明药盒中七八片五颜六色的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