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去是不可能滚出去的,言时玉接住枕头放回床上,收起玩笑的神色,沉声道:“陛下想要庇护女子、造福百姓,臣想要改变先帝以来朝廷的污秽之气、养兵富民,”他轻叹一声,悠远的目光仿佛回到过去,“也不想让母亲与妹妹的悲剧再次上演。如此看来,陛下与臣心意相通,是一路人。”

  “心意相通便算了。”李淮摇头,想到赵岐,皱眉道:“如今在外面的人看来,你我已经彻底决裂,往后你不便再自由出入明宸宫。”

  “还要在外人面前演得势如水火,对对方恨之入骨,是不是?”言时玉饶有兴趣地问道。

  “毕竟我在赵岐眼中是个庸懦无能的昏君,我彻底得罪了你,必然要站到他那边,事事倚仗他。”李淮耸耸肩,尝试着翻身侧躺,应是药膏有奇效,他身上不那么疼了。

  换了个姿势,他舒服许多,单手撑着头看言时玉,好奇地问:“你被我骗了那么久,现在心里一点儿恨都没有?我记得你说过,若是我骗了你,你有的是办法让我生不如死。”

  言时玉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缓缓说:“那日我确实恨死你了,恨不得杀了你,但在牢中待了一夜便冷静了。与我而言,‘恨’是最没用的东西,与其有时间恨你骗我,不如想办法彻底得到你的人、你的心,让你再也无法骗我。”

  李淮瞧见黑眸中的势在必得,心中一动。

  “曾经说的‘生不如死’不过是吓唬你,如今我怎么舍得呢?”言时玉柔声说,低沉好听的声音带着一种特殊的蛊惑力,配合着温暖的烛光,令他的相貌更耀眼。

  李淮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小声道:“你、你说话别这么直接。”

  “这还算直接?与你之前所言相比,简直是太过含蓄。”言时玉笑着戳穿他,脱下鞋子上了床躺在内侧,熟练地将他揽入怀中。

  “你该回府了。”李淮推了推他的胳膊,正色道:“如今你我只是君臣,你别忘了。”

  言时玉哭笑不得地摇头,在他颇具威慑性的眼神下不情愿地下床穿鞋,走到后窗又折返回来。

  “你……”

  男人俯身凑过来,唇碰在一起。

  谁也没有再动,只是贴着彼此,任由呼吸交缠。

  他离开好一会儿,李淮才回过神来,怔怔地摸上自己的唇,上面已经没了他的气息。

  “青林?”李淮朝殿门喊道。

  “陛下何事?”青林在门外答道。

  李淮:“备水沐浴,你进来伺候。”

  “是。”

  宫人们很快将热水和沐浴之物准备好,青林一一检查过后,让所有人退下,关上殿门来到龙床前,恭敬道:“陛下,可以沐浴了。”

  在青林的搀扶下,李淮躺入热水中,疲惫之感消了大半;透过白雾般的热气,他仔细打量青林,忽然想起那日在言府看到的黑衣男子,身形与他有七八分相似。

  李淮一边看着,一边在心里念叨着:模样还算看得过去,是比较周正的长相,比宫中其他太监都好看些;身量修长,臂膀有力,大概是练过功夫的;跟在言时玉身边许久,人品不会差;还会教雯兰读书,应该还有点才学;只是……

  他不喜青林是个太监,纵然他能让他们以后出宫生活,可这样的夫妻到底能不能长久呢?

  很多人说太监上了年纪会变的很古怪,甚至会虐待与他对食的宫女……

  李淮越想越糟心,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声。

  “陛下有烦心事?不如奴才叫雯兰过来,陛下与她说说话,也许能排解忧愁。”青林一边说着,一边往浴桶中加热水;他早就注意到李淮奇怪的目光,心中很是纳闷,料想也许李淮不信任他才会如此。

  “说起雯兰,”李淮惬意地靠在浴桶上,漫不经心道:“她说你对她十分照顾。”

  青林微愣,颔首道:“雯兰与奴才都是伺候陛下的,偶尔互相帮一把。”

  李淮懒懒地抬眼看他,嗤笑一声,“事到如今,你还要这么与朕说话?”

  他的语气极轻,青林却听出了怒意,赶紧躬身行礼:“陛下恕罪。”

  “扶朕起来。”李淮冷冷吩咐道。

  青林赶紧扶他起身,取过厚丝帕将他全身擦干净,再为他穿好中衣和披风,扶他坐到龙床上。

  李淮刚坐好,青林便跪到地上。

  “知罪了?”他面无表情地拢了拢披风,说完这句话又有点想笑,毕竟前几日他也问过言时玉“知罪吗”。

  青林没回答,只是将身子放得更低了,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

  李淮见状有些不悦,心想此人还不如雯兰干脆。

  “你是聪明人,看得出来朕对雯兰不同。朕把雯兰当做亲妹妹,不会让她永远做宫女。她年纪小,心思全在脸上,我看得出她对你的情意,你应该也看得出来吧。”他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说出这段话。

  李淮垂眸盯着青林,见他肩膀绷紧了一些,按在地上的双手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骨节泛白;他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起身,撇开身份直视李淮,目光认真而坚定。

  “奴才明白雯兰的心意,也十分感激与珍惜她的真心。”青林说着又磕了一个头,继续诚恳道:“奴才自知身份低微,根本配不上雯兰。不过奴才希望陛下明白,奴才对雯兰一片真心,纵使此生无法与她长相厮守,也愿护她周全。”

  青林说完又磕了三个响头,额头贴着地面没有抬起。

  李淮的不悦稍稍减退,方才那番话说得还算像样。

  “雯兰虽然胆小,但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若你们两情相悦,朕也不想做棒打鸳鸯的恶人。朕只有一点颇为介意,你……”李淮顿了顿,斟酌了一下说辞,继续道:“你是内侍……”

  “陛下请恕奴才欺君之罪!”青林开口打断他。

  李淮瞳孔一震:“你是假太监!”

  “求陛下恕罪!”青林又磕头。

  “你……”李淮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恍然大悟,难道雯兰口中所谓青林的把柄就是这个?

  察觉到他的疑惑,青林解释道:“奴才第一次陪陛下出宫那日,奴才去找雯兰,与她相撞,不小心暴露了……”

  “等一下!”李淮脸色铁青,俯身冷声质问:“你……”

  “奴才不敢!”他赶紧摇头否认。

  李淮的脸色缓和几分,头疼地摆摆手,示意青林退下。

  殿中彻底静下来,他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仰面躺到龙床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要不然日后让言时玉收青林为义弟吧,如此一来勉强配得上雯兰。

  他总算能理解几分老父亲嫁女儿的心思了。

  翌日早朝后,赵岐又带着各式各样的补品来到明宸宫,刚行礼起身,言时玉也到了。

  二人并排站在殿中央,神色皆不善。

  李淮佯装厌恶言时玉,含笑的明眸只看向赵岐,温声道:“赵大人往后不必行此大礼。”

  赵岐不屑地瞥了言时玉一眼,恭顺地拱手道:“臣子对陛下行礼是天经地义之事,老臣感念陛下体恤,但礼法不可废。”

  他话中有话,句句都在讽刺言时玉。

  “赵大人就是太讲究繁文缛节才会格外迂腐。”言时玉讥笑道,抬眸看向李淮,语气恢复严肃,“陛下,过完年后就要春耕了,江南几城还未从之前的天灾中恢复过来,几位官员送信进京,希望朝廷考虑到灾情,酌情调整往后一两年的赋税。”

  李淮若有所思地点头,其实不只是江南几城的百姓过得苦,其他城镇的百姓也一样。

  先帝晚年喜好侈靡的坏毛病愈演愈烈,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言大人,赋税归户部管,也该户部尚书向陛下请示;方才你说江南官员送信进京,看来是送到你的手上了。既是朝政大事,何不几封奏折直接送到陛下眼前?你与那些人有书信往来,难保没有结党营私的嫌疑啊。”赵岐郑重其事道,自从李淮与言时玉决裂、李淮已得到兵符之后,他更加不把言时玉放在眼中。纵使上次他因言家和刑部尚书侥幸逃脱,总不会次次都如此幸运。

  没了兵权的言时玉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太久了。

  李淮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皱眉沉思道:“赵大人说的不无道理,言卿有何话说?”

  “臣不需要结党营私,谁能做实事,谁只会耍嘴皮子,大家心里明镜似的。”言时玉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赵岐,随后嫌恶地甩了甩衣袖,掩嘴轻咳着往旁边挪了一步,仿佛对赵岐避之不及,站得近都觉得晦气。

  赵岐气得变了脸色,偏过脸不再看他。

  “这……”李淮咽了咽口水,紧张地抖了一下肩膀。

  “事关重大,陛下早做决断。要是出了什么乱子惊扰陛下,臣可担待不起。”言时玉不耐烦地催促道。

  “两位爱卿说来说去都是为了江山社稷,朕心中十分感激。既然此事是言卿提及的,那就交给言卿去做吧。”李淮面露难色地看向赵岐,眼中满是无奈与无辜,瞟着言时玉时又有些畏惧。

  这么一个瘦削的男人坐在龙椅上,面对两位朝中重臣时毫无主见,宛如没人控制的提线木偶。

  赵岐闻言心急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臣遵旨。”言时玉拱手道,转身离开时特地在赵岐身边停了片刻,低声道:“赵大人不会以为笼络一个草包皇帝就能呼风唤雨吧?本官等着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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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要注意保暖、注意防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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