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本想吹灯睡下的赵岐听到异响,还以为有什么胆大包天的贼人;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瞧见门上映出两道交叠的人影,还有些暧昧的声音……

  哪有什么贼人?敢在这里行此等伤风败俗之事的,不就只有言时玉!

  赵岐气得险些晕过去,后退几步跌坐到床上,撞门的声音时轻时弱,他恨自己不是个聋子!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门外还有个陛下。

  陛下身子不好,若是此刻受惊,只怕……

  赵岐憋屈地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躺下,默念佛经,平心静气。

  门内静了下来,门外依旧火热。

  隔着几层薄薄的夏装,李淮感觉到言时玉的变化,难耐地挣扎几下,换来更重的亲吻。

  “不喜欢?”男人的声音饱含欲念,说完又凑近轻啄几下,接着额头抵住他的,鼻尖碰在一起,呼吸交缠。

  李淮难为情地推推他,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叫,“回去吧。”

  言时玉抬起头,侧耳听了听门内的动静,料想赵岐已经收到了“大礼”,欣然点头,俯身又想抱他。

  李淮推开他的手,趁机往旁边挪了几步,摆脱他的桎梏,“夜色……不错,我们走回去。”

  言时玉挑眉:“腿不软?”

  “你才软!”李淮心虚地清清嗓子,暗自活动了一下双腿,然后走了几步,以示他的腿没问题。

  言时玉笑而不语,十分自然地牵起他的手,缓步走入茫茫夜色。

  行宫不比皇宫,夜里的灯少一些,白日湖光山色都隐入黑暗,成了蟋蟀的天堂,它们化作乐师,各种曲调此起彼伏。

  走过假山时,李淮停住,言时玉不明所以,转身看他。

  他抬起双手,笑盈盈道:“背我。”

  言时玉看不清他的脸,却能看清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仿佛将清冷的月光收拢其中。

  “上来。”

  要怪就怪山水太美、月色太迷人吧。

  李淮趴到言时玉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被他稳稳当当地背起来。

  “小时候我就想让……”李淮神色一顿,斟酌了片刻,语气略带苦涩:“想让他背我。母亲说他不能背我,因为他是皇帝,可我明明见他背过其他儿子。有一次,我鼓起勇气朝他伸出手,用我自认为最好看的笑脸、最乖的声音问他能不能背我的时候,我看到他眼中的厌恶。紧接着,我就被一个老太监揪着领子带回母亲身边。老太监训斥了我和母亲,说了很多我当时不懂的难听话。”

  “母亲担心我被吓坏了,哄了我好久。可是我知道,她会在半夜偷偷哭。你说她在哭什么?哭自己一生一世被困在冰冷的深宫里,哭自己没有尽力去争宠……还是在哭我?”

  言时玉停下脚步,耳边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进他心里。

  寝殿就在前方灯火通明处,再往前几步就能走出黑暗。

  “怎么了?”李淮轻声问,用侧脸蹭了蹭言时玉的耳朵,柔声道:“我没事,我就是想和你讲讲小时候的事。”

  男人一言不发,又站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李淮也沉默下来,进了寝殿被他放下,还未站稳就被拥入怀中。

  “别再想不值得的人了。”言时玉疼惜地轻抚他的背,再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收紧双臂,用温暖的拥抱代替所有言语。

  李淮明知故问:“那我应该想谁?”

  “想我。”言时玉松开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只能想着我。”

  “霸道……”李淮偷笑,佯装勉强地点头答应,“好吧。”

  “我也有件小时候的事想告诉你。”言时玉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牵着李淮的手坐到床上,皱眉回忆起沉疴一般的往事。

  “这件事算是言家的秘密,鲜有人知。”他握着他的手放在膝上,仿佛这会给他说下去的勇气,“我十岁那年,我娘生下了一个女婴。我还在为多了个妹妹高兴的时候,爷爷却说女婴没用,吩咐下人处理掉。我娘刚生完,身子虚弱,哭着求爷爷不要这么做,还摔下了床。我也跪下求他,可他不同意。”

  “下人把妹妹抱下去,爷爷不让我去追。我只能跪在娘身边继续哀求,不知道过了多久,下人回来说妹妹已经被捂死,尸体扔进了京郊的河里。”

  李淮眉心一动,原来言时玉去京郊的河是为了吊唁妹妹。

  “我娘听到这个消息很激动,吐了几口血晕过去,再也没有醒过来。我说爷爷是杀人凶手,你猜他说什么?”

  李淮温柔地望着他,另一只手覆上他微凉的手。

  言时玉垂眸,整个人沉浸在悲伤之中,往日里嚣张的气焰尽数消失,只剩下脆弱。

  “他说只有儿子对言家有用,还指着我说,‘你该庆幸你是嫡子’。”他冷笑几声,痛苦地皱眉:“从那日以后,我不再去给爷爷请安,我得了空就去那条河附近走走,幻想妹妹没死,说不定就躺在河边。半年后我爹凯旋,我把娘和妹妹的事情告诉他,期待他能为她们讨回公道。没想到他和爷爷一样,他不在乎妻子和女儿,只在乎言家有没有嫡子延续香火。”

  李淮诧异,他听说言家父子关系很好,还有人说言时玉最崇拜的就是他爹……

  言时玉看出他心中的困惑,淡淡道:“我爹的确很疼爱我,他把我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多奇怪啊,我曾觉得他不懂什么是亲情,可他明明那么疼我。可一旦换到女子身上,血脉和亲情似乎就荡然无存了。”

  李淮理解地点头,坐直身子,让言时玉靠在他肩上,轻言细语:“是啊,正因为我不懂女子为何会遭受这些不平之事,我才想让女子读书识字、做官经商,哪怕只是学到谋生的手段也好,让她们不必依附父亲、丈夫或儿子,一个人也能好好活下去。我也想告诉那些冥顽不灵的人,生男生女没有不同,男子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女子也能。”

  言时玉轻轻应了一声,将头深深埋进他颈间,双臂环住他的腰,疲惫地闭上眼睛。

  李淮压低声音:“累了就睡吧,我陪你。”

  夜色如墨,二人相互依偎着,直到天明。

  翌日清晨,赵岐留了句“家中有事”便火速离去,言时玉听了冷笑一声,李淮想起昨夜的荒唐事,耳朵发热。

  朝中无事,二人在行宫足足待了半月才起驾回宫,李淮利用这段时间和韩向通信几次,知道了不少京中旧事。

  比如那日在朝堂上说话的大臣名叫孙无名,出身世家,与赵岐、言时玉都没什么深交;乞丐被抓一事好似从未发生,官府中人矢口否认。

  最重要的是李淮托韩向办的学堂已经开始招收学子了,尽管多半是男子,但也有女子上门,算是个好消息。

  回宫之后,李淮唤来雯兰,考她诗词。

  “不错,你这些日子很用功,连我没让你背的都背下来了。”他满意地点头,合上书放在一边,低声道:“你和青林相处得还好?”

  “陛下放心,奴婢与他相安无事。只是奴婢还没打听到那条河有什么不同,恐怕以后也打听不到。”雯兰有些失落,不仅因为无法帮到李淮,更因为那件事和言时玉有关。

  言时玉就是一条毒蛇,解不开他的谜,就多了一分被他毒死的危险。

  李淮微笑:“无妨,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再打听了。”

  雯兰惊讶地抬起头:“陛下知道了?”

  “他亲口告诉我的。”李淮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杯,掀开杯盖喝下一口,茉莉的清香自唇舌溢出,沁人心脾。

  雯兰仿佛听到骇人的鬼故事,脸色一白,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想说什么?”李淮问。

  雯兰咬咬牙,心一横道:“陛下,您不会对他动心的,对吧?”

  她说得极慢,语气有些不确定和害怕。

  李淮怔了怔,忽然不知如何回答。

  动心与否并非人力可控,若要引言时玉入此局,必要用几分真心来换。

  他捏着茶杯的手指加了几分力气,指尖发白,清俊的脸却没什么表情,只轻描淡写道:“雯兰,戏要演得真就得投入真感情。”

  放下茶杯,他将手指收入袖中,眸子里平静无波,“那点儿真感情,不足以令我手下留情。”

  “陛下圣明。”

  熟悉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李淮瞬间变了脸,又是一副温柔多情的模样,眼神示意雯兰退下。

  她行礼告退,与行色匆匆的言时玉擦肩而过。

  “想我了?”李淮眉开眼笑地迎上去,见他面色严肃,疑惑道:“发生何事了?”

  言时玉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语气严肃:“我找到了一个死里逃生的小乞丐,他说他的爷爷和伯伯都被关起来了。”

  “他还记得他们被关在哪里吗?”李淮敛了笑意,皱眉问道。

  言时玉摇头:“他受了太大的惊吓,有些失忆之症,暂时在我府中修养。等他身子恢复些,我会再问他。”

  李淮沉吟不语,眼皮陡然跳起来,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言时玉拉他去旁边坐,刚碰到椅子,青林便急匆匆地走进来。

  “言大人,府上传来消息,小乞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