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定定心神,再看向手背,哪有什么血泪,不过是一滴普通的眼泪。

  “今日……”言时玉的嗓音低哑,闪着泪光的眼中流转着痛苦与疲惫,手指微微收紧,喉结滚动一下,“是她们的祭日。”

  短短几个字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说完就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李淮呆呆地看着那双手从掌心滑落,无力地摔到绣满龙纹的被上;他下意识收拢手指,只来得及留下最后一丝交融的气息。

  他们还是她们?

  言家曾经在一日之内死过不止一个人?

  李淮仔细回想所知的有关言家的一切,似乎没有这样的事。

  言时玉的父母、祖父母的祭日都不是今天,难道是他的知己好友?

  猜不出这个谜,李淮有些烦躁,抬手放下纱帐,唤来宫人,命他准备醒酒汤,等候传召。

  踢掉鞋子侧躺在言时玉身边,他单手撑着头,幽怨地盯着毫无防备的睡脸。

  看来言时玉有不少秘密值得深挖。

  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

  李淮翻身躺下,无聊地盯着纱帐;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殿中静下来,均匀的呼吸声长了眼似的往他耳中钻,一声声敲打他的眼皮,直到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得很浅,耳边的呼吸声变了节奏,李淮一下子就感觉到了。

  他翻过身来,睁开惺忪睡眼,无视身边人极差的脸色,懒懒地开口:“睡得好吗?”

  言时玉板着脸坐起来,快速整理好有些褶皱的衣衫,午间饮的酒太烈,一觉醒来,头疼欲裂。

  他本不该喝那么多酒,可不知为何就那么一杯接着一杯灌下去,醉酒之后还鬼使神差地到了这里。

  李淮瞥见那紧绷的下颌线,暗想还是喝醉酒的言时玉讨人喜欢。

  他慢吞吞地爬起来,上前从背后环住言时玉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你记不记得你说什么?”

  言时玉挑眉,低声道:“说了什么?”

  李淮心中了然,看来言时玉不知道醉酒后说了什么,否则早就恶狠狠地掐他的脖子了。

  “你说了好多话,都是平时不会说的。我真没想到,你那么会说话。”他含笑说着暧昧的话,指尖戳了戳紧绷的脸,压低声音,“你说,你心里只有我。”

  “你说,我是你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

  “你说,你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待在我身边。”

  “你说,不许我再生病,否则你会生气。”

  “你说……”

  见言时玉的脸色太过难看,李淮识相地不再说下去,伸手撩开纱帐的一角,命人把醒酒汤端进来。

  宫人快步走到床前,哆哆嗦嗦地递上醒酒汤,退下时双腿发软,以一种奇怪的姿势逃命似的退出去。

  将醒酒汤捧在手里,李淮笑道:“你别那么凶嘛,瞧瞧给他吓的。”

  言时玉无言,撩开一侧纱帐透透气,接过醒酒汤一口灌下去。

  “头还疼?”李淮关切地问,拿起一旁的丝帕为他擦嘴角残留的醒酒汤。

  雪白的丝帕将那点儿褐色的汤汁全部吸干,又悄然移到近在咫尺的唇上,挠痒一般扫过抿在一起的唇瓣;扫到一半,李淮的手腕被握住,整个人被扯进男人怀里。

  酒气已经散了大半,醒酒汤的味道占了上风,淡淡的甜味在二人之间散开。

  李淮熟练地红了脸,乖顺地靠在他怀中,抵在他胸前的手腕轻轻摇晃,柔软光滑的丝帕一下又一下地滑过他的喉结。

  言时玉眸色一暗,盯着李淮的同时,抬手抓住作乱的丝帕,慢慢地从那只白玉似的手中抽出来。

  丝帕被甩到身后,那只手自然地落在腰间,他凝视着怀中人红透的脸,回想起那几句所谓的“酒后真言”。

  “骗我要付出代价的。”言时玉幽幽开口,目光有些危险。

  李淮笑着搂住他的脖子,一双明眸深情款款,泛红的脸贴到他身上,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声音说:“随你处置。”

  话音刚落,言时玉便开始处置他了。

  那只大手一动,李淮顿觉不妙,只能认命地闭上眼睛,死死地咬住下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言时玉不愧是言时玉,总有办法叫他生不如死。

  后来他实在忍不住了,哭着求放过,但无济于事。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结束,李淮无力地瘫在言时玉怀中,意识正在慢慢回笼,不久前说过的荒唐言语一字一句清晰地回响在耳畔。

  多亏下过雨有些凉快,否则他的汗一定会把中衣打湿。

  “我帮你更衣。”言时玉把他抱到床上,捡起那条丝帕擦了擦手,起身去取了一套新衣,为他换上。

  待衣服穿好,李淮才缓过神来,顶着一张更红的脸,不敢看言时玉,尤其是不敢看那只手。

  这、这也太过分了!

  他恼羞成怒地转过身去。

  言时玉的酒劲儿彻底过了,瞧他赌气的模样,莫名觉得有趣,伸手去扳那瘦弱的肩膀。

  一次不成再来一次,李淮皱着眉头转回来,幽怨地盯着他。

  言时玉轻声问:“不舒服?”

  李淮:“……”

  他是喝了假酒脑子坏了,还是被人夺舍了,怎么能问这个!

  见人不回答,言时玉点头:“那就是舒服。”

  “你、你别再说了!”李淮的脸更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实在不行就翻窗出去好了。

  他捂住发烫的脸颊,抬眼看言时玉——他竟然在笑。

  真心的笑。

  不同于往日的冷笑和讥笑,他的眉眼温柔,嘴角扬起一道赏心悦目的弧度。浅浅的笑容将冰冷和戾气尽数覆盖,好似一阵柔和的春风,又像一道和煦的阳光。

  李淮愣了一瞬,指了指他的笑容,含情脉脉道:“言时玉,你笑起来真好看。”

  笑容顿时消失。

  李淮“哼”了一声,想起赵岐送补品的事。

  “赵大人送了我一堆补品,一直叮嘱我注意身体。活了这么多年,除了母亲,也就他如此关心了。”他感慨道,故意重重地叹气。

  “补品?”言时玉不屑地挑眉,冷冷道:“没毒吧?”

  “不知道啊,你喝的醒酒汤就是用他送来的东西煮的。”李淮懵懂地凑过来,仔细地观察他的脸色,然后一脸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见言时玉欲言又止,李淮高兴地笑起来,“我逗你的,太医挨个儿检查过,没毒的。”

  一番玩笑后,几近黄昏,言时玉身为臣子该出宫了。

  “不如你今晚留下来?皇宫大得很,我可以为你安排一座宫殿居住,省得你来回跑。另外,你住在宫中,我们见面也方便。”李淮抱住他的胳膊,下巴抵在他肩头,小声提议道。

  “你知不知道允许外臣留宿内宫意味着什么?陛下,您真的要当昏君?”

  言时玉肩膀一动,让他的手和下巴落了空,起身整理好衣冠,回身垂眸看向跪坐于龙床的皇帝。

  他仍是那副赤诚天真的模样,歪头看过去,满不在乎道:“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我也不在乎当昏君还是明君,我最在意的只有你。”

  他坐直身子,一双眼在烛光的映衬下闪着温暖的光,随后又将这温暖传给对面的人,开口说出不知强调过几次的话,“我最在意的只有你,言时玉。”

  言时玉移开视线,忽然道:“你还没去过藏书阁吧,我带你去看看。”

  宫中的藏书阁收藏了几十万卷好书,李淮一直都想见识见识,奈何没有一个好理由,此刻得到言时玉的邀请,赶紧答应。

  藏书阁在御花园东边,入夜后每层都会点灯,从外面看灯火通明。

  李淮跟着言时玉走进去,一股书卷的香气扑面而来,一排排书架立在阁中,墙上挂满了名家字画,只一眼便眼花缭乱。

  言时玉并未在一楼停留,抬脚走上楼梯,径直去了三楼。

  趁他找书时,李淮终于能不再掩饰激动的情绪,满心欢喜地抚摸书架,指尖滑过一排书脊,在看到兴趣的书时便停下来,久久地凝视,却不敢随便拿下来。

  他担心会被言时玉怀疑,只能饮鸩止渴般盯着那本书,直到听闻脚步声在靠近,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乖巧地站在书架前。

  “过来。”言时玉轻声道,怀中抱了几本厚厚的书。

  李淮听话地走过去,好奇地看了看,“你喜欢这些书啊?”

  “这些是给你的,看不懂的问我,不必去问赵岐。”言时玉面色如常,语气没有丝毫起伏,说完便把沉甸甸的书塞到他手里。

  他心中一惊,怔怔地接过来抱好,若不是这几本书重得太真实,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言时玉竟然会允许他看书,还允许他提问?

  纵然内心再震惊、再怀疑,他还是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嫌弃地瞥了瞥怀中的书,好像在看脏东西,小声恳求道:“我每日听赵大人讲书已经很累了,能不能不看这些啊?要不等赵大人讲完了,我再看吧,万一把几本书混在一起就不好了。”

  “十日之内全部看完,若没看完,就当你骗了我,要受罚。”言时玉语气严肃,不容置疑。

  李淮心中偷笑,面上十分勉强地点头答应,转念一想,又不好意思地笑:“言时玉,你确定那个算惩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