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说他是不是……”雯兰面露难色,心中的猜测实难说出口,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肯定不是,李淮在心里回答。

  言时玉只是不想让他就这么没了。

  见他还在沉思,雯兰小声提醒道:“陛下,他诡计多端,您可别轻易掉进他的圈套。”

  李淮:“……”

  翌日,除了喉咙还疼,其他不适之症都消失了。

  李淮艰难地喝完一碗粥,摆手示意宫人将早膳撤下去,披着大氅坐到“奏折大山”前,单手托着下巴,无聊戳戳砚台、拨拨挂在笔架上的笔。

  不是说要陪着他批阅奏折么?怎么还未到,不怕他偷偷看奏折?

  他身子一软,趴到桌上,明眸盯着左右晃动的笔,眼皮越来越重。

  “陛下?”

  熟悉的声音将他从昏昏欲睡中唤醒,起身时大氅从肩上滑落,被一只手接住,又重新披回他身上。

  “你怎么才来?”李淮揉揉眼睛,看见言时玉的右手拇指空空荡荡,疑惑道:“我送你的扳指呢?”

  刚碰到奏折的手一顿,他冷冷地看向留下淡淡痕迹的拇指,“御赐之物要好好保存。”

  借口,不想戴他送的东西罢了。

  李淮不揭穿他,只善解人意地点头,起身把后面的椅子搬过来,让他坐下。

  言时玉刚坐下,他就靠过去,脑袋枕在宽肩上,恹恹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就去床上睡。”

  李淮抬起头,巴巴地盯着他,小声问:“你和我一起?”

  他的眼神有些玩味,压低声音有些哑,“陛下,能睡那张床的人,除了皇帝就是后宫嫔妃。陛下以为臣是前者还是后者?”

  “你想是前者还是后者?”李淮“天真”地反问。

  “臣……”言时玉刻意停顿,饶有兴趣地观察他的神情,吊着他的胃口。

  “快说!”

  “臣哪个也不想,陛下先批奏折吧。”言时玉正色道,伸手把奏折拿过来,展开铺到他面前,又去研磨。

  “知道了。”李淮扯扯嘴角,拿起笔誊抄。

  抄写间隙,他粗略地看了几眼奏折的内容,江南灾情有所缓解,等那批赈灾款一到,百姓们的日子会过得更好些;边疆的动乱稍有平息,仍有外族虎视眈眈,兵部又申请拨银子和兵马,言时玉写了个“准”字;皇兄们的党羽基本抓捕完毕,正在逐一审问,依照律法处置……倒是没有弹劾言时玉的折子了。

  午膳后又抄写了半个时辰,这次“移山”才结束。

  李淮扭了扭酸痛的手腕,没骨头似的靠在言时玉身上,随口说道:“我出宫时遇见一件怪事。”

  言时玉看了他一眼,继续整理桌案。

  “几个乞丐去酒馆门口乞讨,被店小二赶走,还说什么‘官爷看见有你们的好果子吃’。我向旁边的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城中的乞丐都被官兵抓走了,乞讨应该不违反律法吧?他们为何抓人?你知道这件事吗?”

  李淮坐起来,好奇地看向他。

  寒眸闪过一丝疑惑,言时玉皱眉:“官兵抓乞丐?”

  见他惊讶,李淮半信半疑,那个卖扇子的人说以前乞丐数量不少,假设京中至少有一百个乞丐,陆陆续续少了七八十个的话,人去哪儿了呢?难不成全部关在牢里?又是以何种罪名呢?他权势滔天,京中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不知此事属实有些牵强。

  “从何时开始的?”言时玉又问。

  李淮摇头:“不知道,那人忌惮官兵,不愿说太多。”

  言时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难道他真的不知道?

  李淮心中一沉,一股无名的寒意席卷全身,至少有几十甚至成百上千的人不知所踪,就在天子脚下、言时玉的眼皮子底下。

  他们谁都不知道。

  沉默许久,言时玉面色凝重:“陛下观察入微,此事是臣失职。”

  “我第一次出宫,见什么都新鲜,好奇问问而已。”李淮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后知后觉”地瞪大眼睛,“这件事很严重吗?”

  “是。”

  李淮震惊地捂嘴,随后笑着用肩膀撞了一下他的肩,语气里有几分得意和炫耀,“我厉害吧?”

  言时玉不置可否,冷眸盯着眼前这张天真无邪的笑脸,一丝疑云慢慢浮现。

  “陛下这么聪明,当然厉害。”他说“聪明”二字时刻意用重音,眼中也多了探究和防备。

  无视古怪的语气和危险的目光,李淮仍保持着沾沾自喜的模样,红着脸搭上言时玉放在桌上的手,食指指腹轻轻按在本该戴着扳指的地方,害羞地低下头:“时玉,我想变聪明,我想和你站在一起。”

  在言父战死之前,言时玉是京中最有名气的少年郎,他相貌英俊、文武双全,不知吸引了多少待字闺中的姑娘,亦不知多少人羡慕他、嫉妒他。

  心上人如此超群绝伦,李淮又如何能不自卑呢?毕竟生辰那日,他可是把内心的倾慕和卑微都说了个清清楚楚。

  “你说过信我的。”他又抬起头,亮晶晶的眸子盯着言时玉,提醒他遵守诺言。

  “好。”

  出乎意料的,言时玉轻声应下来。

  李淮摸不准他到底信不信,索性岔开话题,一本正经道:“言时玉,朕有个小小的要求,不知你能不能答应。”

  他几乎不在二人单独相处的时候自称“朕”,骤然听到这么一句,言时玉微微挑眉,觉得新奇,“陛下请说。”

  “只有你我二人时,你不准再叫我陛下,也不许自称臣。我们之间,不必这么见外。我还是想听你叫我……”李淮扶着椅背,一条腿跪到椅子上,然后双手攀上他的肩,俯身凑到他的耳边,温热的唇贴着耳垂,轻微的嗓音带着独特的蛊惑,“叫我云煦,除了我的母妃,只有你可以这么叫我。”

  只有你可以。

  耳垂仿佛沾染上一颗火星子,猛地燃烧起来,惊人的热浪从上至下将冰冷的身体包裹住,火焰还在蔓延,周身被烤得发亮,隐约有“滴答滴答”的水声。

  原来那是覆在身上的一层寒冰,不知历经多少年的冻结,厚得看不到里面;可惜再厚的冰也禁不住烈火的焚烧,表面的冰霜即将融化殆尽。

  言时玉不适地皱眉,视线越过垂下来的发丝,顺着男人的背滑到腰……

  他现在很像一只要爬上主人肩头的小野猫。

  手心又开始痒,叫嚷着要好好摸一摸眼前的野猫。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回到过去,去嗅血腥味儿,去听撕心裂肺的喊叫,去看漫山遍野的尸体……

  感受到言时玉的肩膀绷紧,李淮疑惑地皱了下眉,抬起头看他的脸。

  不多时,光洁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李淮捏着袖子去擦,才抬起手,手腕就被他死死握住。

  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浓重的杀意在眼底翻涌。

  李淮愣了一瞬,随即装出恐惧又担心的模样,红着眼睛想要把手腕挣出来。

  “言、言时玉……你怎么了?”他浑身发抖,想靠近又不敢,进退两难。

  “没什么,陛……你的要求,我会考虑。”言时玉的眼神慢慢恢复冰冷,他松开李淮的手腕,又拉回去,撩起袖子,看到腕上有些发紫的痕迹。

  紫红的印子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考虑要折断我的手腕?”李淮想把手拿回来,挣了一下没成功,也不再挣扎,任由他拉着。

  “如果是,你愿意吗?”言时玉顺势把人拉近,目光执拗地盯着他,宽大的手掌虚虚握住纤细的手腕,仿佛随时都能把这手腕折断。

  李淮不假思索:“愿意。”

  言时玉闻言松开手,情绪不明地笑了一声。

  李淮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皱眉问:“你笑什么?”

  “笑……”

  二人面色微变,同时听到脚步声。

  言时玉不悦地看向门,李淮绝望地闭上眼睛。

  伴随着一声惊呼,茶杯“哐当”砸到地上,沾着茶叶的碎片七零八落,热腾腾的茶水宛如一滩新鲜的血。

  雯兰脸色煞白,瞪大双眼看着桌后亲密的二人。

  泛着厌恶与杀意的目光仿佛一支利箭,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完了……

  雯兰两眼一黑,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言时玉慢悠悠地转回来,微笑道:“我还是帮你挑个更聪明伶俐的人吧。”

  李淮心中一凉,轻咬下唇,有些为难道:“按理说,我该换个人。可她是母妃托付给我的,不能换掉。她年纪小,乍一看我们如此恩爱,被吓到也正常。往后让青林好好教她规矩,青林能干,他一定教得好,你说对不对?”

  他瞥了一眼昏迷的雯兰,心中担忧又焦急。

  他万万没想到雯兰会直接闯进来,难道她不知言时玉还未离开?抑或有人故意让她惹怒言时玉?

  “那就依你,让青林好好教她。”言时玉的神色有些微妙,起身唤来宫人,把奏折拿走,“乞丐的事,我会派人去查。你大病初愈,注意休息。”

  他迈着大步往外走,路过雯兰时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确认言时玉已经离开,李淮长长地舒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瞅了一眼还在“昏迷”的雯兰,脸一黑:“别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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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李淮:这人怎么总发疯?

  言时玉:……

  雯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