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雷轰顶不过如此。

  雯兰呆呆地张开嘴巴,难以置信地后退几步,瞪大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李淮,等着他说只是开玩笑。

  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她收起惊愕的表情,疑惑不解道:“陛下一直被他羞辱,怎会……莫不是他使了什么邪术?”

  她紧张地捂住嘴巴,脊背发凉。

  若李淮真被蛊惑,她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片刻之间,雯兰已经想到了几十种不同的死法。

  言时玉什么都干得出来。

  见她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李淮于心不忍,忍笑解释道:“假的,我假装的。”

  雯兰愣住,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顾不得怨他拿这么大的事情开玩笑,直接问:“陛下为何要假装对他有意?”

  “秘密,我需要这么做。你要记住,无论谁问你,你都要说我的心上人就是言时玉,我对他情根深种。”李淮低声叮嘱,炯炯有神的眼睛满是自信,他捞起折扇展开,手腕轻摇,扇面上的桃花仿佛活了过来,枝丫摇曳。

  雯兰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可每当看到李淮胸有成竹的模样,她都愿意相信——他一定有好办法。

  “奴婢明白,奴婢现在就去制衣局。”

  踱步到窗前,李淮依靠在一边,折扇搭在肩上,扇面晃了几下。

  起风了。

  翌日早朝后,赵岐和言时玉同时到明宸宫。

  李淮端坐在龙椅上,面带微笑,吩咐宫人搬来椅子,让他们坐下。

  言时玉拦住一位宫人,朝李淮拱手道:“陛下,臣想坐另一边。”

  “陛下赐座,言大人别忘了身份。”赵岐面色铁青,毫不掩饰对言时玉的厌恶,用力地甩了下衣袖,转身谢恩后坐到椅子上。

  言时玉闻言神色未变,仍保持着拱手的姿势,视线低垂;后面的宫人诚惶诚恐,抬着椅子不敢乱动。

  “既然言卿想坐另一边,那就去吧。”不顾赵岐愈加难看的脸色,李淮温声下令。

  “谢陛下。”言时玉起身,抬手指了个位置,满脸冷汗的宫人放下椅子,躬身快步退出去。

  赵岐看不下去他的做派,朝李淮的方向侧身,压下心头的怒气,开口道:“陛下,以后下朝后,老臣会来教导陛下一个时辰,相信假以时日陛下就能处理朝政,不必事事与言大人商议。”他话锋一转,转头看言时玉,“说起言大人,老臣听说昨夜你把章亮带走了,还吩咐他家人以生病为由告假。言时玉,你好大的胆子!”

  李淮并不惊讶,言时玉做事一向雷厉风行。

  “下官是遵照陛下的旨意抓人审问,赵大人耳聪目明,想必也清楚章亮做过什么吧?”言时玉冷冷道。

  见赵岐神色凝滞,李淮心中了然:章亮应是做了违反律法的事情,他们两个都怀疑或者知道。

  “江南水灾,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朝廷拨下赈灾银千万两,由章亮的堂兄负责押运,真正用到江南的银子不足五百万两,还有一多半银子去哪儿了?”

  言时玉云淡风轻地讲出涉及五百多万两银子的大案,赵岐的脸色更难看,双手重重地按到膝上,欲言又止。

  “原来那些银子刚出了京城就被人藏到山里,前几日被运进章府。昨夜臣去抓人,顺便把银子找到了。五百八十万两白银,铁证如山,章亮也认罪了,不过臣以为此事并不简单,章亮官位不高,资质平平,不会是主谋。臣本想再细细审问,章亮却突发心疾,不幸身亡。”

  李淮半信半疑:“心疾?”

  言时玉:“这是仵作验尸后得出的结论,臣问过章亮的家人,大约从朝廷决定拨款赈灾开始,他就夜不能寐,心事重重,问他也只是回答事情太忙。仵作推测章亮的心疾就是由此而来。”

  这么巧?

  李淮微微皱眉,五百万两银子叛他死罪绰绰有余,他本人也很清楚,有胆子吞下这么大一笔钱的人,却表现得如此担忧,实在不合理。

  胆子这么小的人还敢把这比钱藏到家里,更不合理。

  言时玉怀疑主谋另有其人不无道理,可能章亮对主谋的恐惧远大于对死罪的恐惧,再加上他正在被审问,于是突发心疾。

  “两位大人对主谋是谁有无头绪?”李淮稍微往前倾身,平静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

  赵岐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殿中,拱手道:“陛下,臣的确怀疑过章亮,但因没有证据,暂时未向陛下禀明此事。至于主谋……老臣无能,暂时毫无头绪。”

  “赵大人不必自责。”李淮温声道,转而看向言时玉,“言卿。”

  “臣也暂时毫无头绪。”言时玉回答。

  李淮若有所思:“此事慢慢调查,当务之急还是将赈灾款送到江南,尽快用到百姓身上。”

  “昨夜臣已命人连夜将赈灾款送出去。”言时玉淡淡道。

  “有言卿在,朕安心了。”李淮勾唇一笑,赞许又深情地注视着他。

  “陛下谬赞,臣不打扰您与赵大人了,臣告退。”

  言时玉离开,赵岐的脸色好了许多,整个人都轻松了,眉目染上一层慈祥的柔光,语重心长道:“陛下,老臣一向心直口快,有些话尽管说过多次,今日还要再说一次。”

  他颤巍巍地跪到地上,恭敬地朝李淮行跪拜大礼。

  “言时玉狼子野心,绝非良臣!老臣看得出来,抓捕章亮一事,陛下并不知晓全情,亦不知言时玉私下对朝廷命官用刑审问。先帝在时,老臣数次劝其不要过分信任言时玉,可先帝记着言将军战死沙场,对老臣的话置若罔闻。陛下年轻聪慧,想必也能看得出言时玉是何为人。老臣恳求陛下提防言时玉,不要过分信任他!”

  赵岐俯身磕头,额头重重地砸到坚硬光滑的地砖上。

  “赵大人!”李淮惊呼一声,赶紧下去将人扶起来。

  赵岐挣开他的手,抬头露出发红的额头,满眼决绝,痛心道:“陛下若不应允,老臣便长跪不起!”

  李淮眉头紧锁,无奈之下只好点头答应,“赵大人快起身吧。”

  “谢……陛下。”赵岐欣慰地笑笑,在李淮的搀扶下站起来。

  “陛下,臣该为您授课了。”

  一个时辰过去,李淮派人送赵岐出宫。

  他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匆匆翻了一下方才记下的东西。

  本以为赵岐会讲治国之道,却不想讲的是史书——还是他倒背如流的史书。

  史书中确实有不少可借鉴的理论,可于周朝而言,杯水车薪。

  也不知是赵岐以为他资质平庸,需要从头教起,还是……

  李淮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又觉得很大可能是前者。

  毕竟在所有人眼中,他是从未接受过教导的七皇子。

  罢了,且听着吧。

  一连听了几日倒背如流的史书,李淮更加坚定了之前的猜测——赵岐认为他什么都不懂。

  恨不得逐字逐句解释给他听。

  李淮听得头痛,还要装成一副好学的样子,听完赵岐的解释还要给个恍然大悟或者似懂非懂的表情。

  待赵岐离开,他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回后殿换上新裁制的红衣,往练武场去。

  走入红墙之间,春日的阳光柔和且温暖。

  练武场……

  他第一次见到言时玉,就是在练武场。

  那天刚下过雨,坑坑洼洼的泥地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水坑,他被两个凶神恶煞的太监带过去。

  他的右脸被按进小水坑里,泥水灌进右耳,大半张脸上也是泥水。

  “瞧瞧这张脸,长得和那个贱人多像啊!”

  “当年贱人用那张脸迷惑父皇,以后不知道他用这张脸迷惑谁!”

  讥讽的笑声震得他耳朵发麻,他咬紧牙关,艰难地张开左眼,伸手去抓不知哪位皇兄的衣裳,想要求他放过自己。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袭来,地面微微震动,皇兄们朝那声音走去。

  瘦弱的胳膊无力地砸到地上,李淮闭上眼睛,忽然又觉身上的桎梏放松些许,又睁开眼,使出最后的力气抬起头。

  几乎所有皇兄都来了,他们纷纷下马,围着一个还未下马的英俊男子。

  男子与他们谈笑着,态度有些傲慢,冰冷的眼底满是轻蔑,偏偏其他人浑然不觉。

  这个人是谁?

  李淮从未见过皇兄们如此巴结一个人,而这个人似乎不接受他们的巴结。

  那他行吗?

  泥水顺着睫毛滴下来,有些泥水甚至进了眼睛,阻隔了他的视线。

  顾不得眼睛的疼痛,他使劲儿眨着眼睛,想要再看得仔细一些。

  忽然,马上的男子看过来,锐利的目光如闪着寒光的刀刃,劈开万物,直直地望进他眼中。

  李淮的力气即将耗尽,视线模糊起来,意识消散之前,他努力挤出一个还算能看的笑。

  希望他能看懂。

  回过神来,李淮已经到了练武场门口。

  四周寂静非常,守门的侍卫毫无踪影。

  言时玉在等他。

  李淮凭着感觉整理了一下衣冠,抬脚迈进去。

  一只脚刚落地,危险的感觉浮上心头,李淮转头,瞳孔骤缩。

  一支箭直直地朝他眉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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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書出处:龍鳳互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