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鹤眠守着营地没多久, 万羡鱼和温舒窈端着一锅洗好的菜回来了。

  营地里早已架上火锅,此时正咕咚咕咚地冒泡泡。裹着浓郁香辣味道的烟雾被风一吹,飘出老远, 勾得人口水疯狂分泌。

  三个人都不客套,直接坐下开吃。

  万羡鱼看着没多大事, 兴致勃勃地往里面涮嫩牛肉。

  反而是温舒窈一直在走神,眼神时不时地放空。新捞出来鱼丸嗷呜一口咬下去, 烫得直吐舌头。

  孟鹤眠递过去一杯果汁:“慢点吃。”

  “嗯、嗯!”

  温舒窈拿手扇风, 一口气喝掉大半杯果汁。

  随后就因为太急被果汁呛到, 躬身咳得厉害,连眼泪都咳出来了。

  她红着眼眶,可怜巴巴地瞅孟鹤眠。

  孟鹤眠抽了张纸去给她擦脸。

  她确实是拜托温舒窈去问问万羡鱼的情况。

  可为什么出去一趟回来,有心事的成了自家小面包?

  想到这里, 孟鹤眠不冷不热地扫了眼万羡鱼, 怀疑她是不是和温舒窈说了什么。

  后者嘴里还叼着片毛肚, 含含糊糊道:“看我做什么, 想吃?想吃你自己烫啊!”

  孟鹤眠:“……”

  最后反倒是温舒窈给她夹了块脆脆的毛肚,又让万羡鱼‘哎哟哎哟’的调侃了好一阵。

  孟鹤眠和万羡鱼拌嘴、闲聊, 这样一直持续到饭吃完,温舒窈不走神了。

  她开始看孟鹤眠。

  收碗筷的时候偷瞄,整理东西的时候偷瞄, 就连和隔壁嘴馋的哈士奇玩丢球, 她也时不时地瞅一眼孟鹤眠。

  非常像家里做了坏事、又很心虚的小动物。

  她不说,孟鹤眠也不去问,就这样一晃眼来到晚上。

  天空中挂上了无数颗星星, 没有太多灯, 但似乎比城市更明亮。

  夜色模糊掉群山的边界, 脚下的草场便恰如无边无际的旷野。

  万羡鱼送走了那只狗狗,往椅子上一躺:“唉,江楼呆久了,身边即是世界。看见天空我才能想起外面有多广阔。”

  孟鹤眠漫不经心:“那就走出去看看。”

  “不,我喜欢江楼。能守着家里的生意,偶尔约几个好朋友出来玩玩,就已经很满足啦。”

  两个人相交多年,这样的回答孟鹤眠早有预料。

  她们谁也没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着看天。末了,万羡鱼伸了个懒腰,摆摆手。

  “我先去睡,你们也早点休息。”

  她那顶帐篷搭得远,离孟鹤眠至少七八米,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孟鹤眠拿水浇灭炭火,只留一盏小夜灯照明,随后也裹着外套钻进自己的帐篷里。

  不大的空间内,温舒窈正抱着胡萝卜枕头发呆。

  孟鹤眠外套还没脱,她就丢掉抱枕黏上来,随后又扒拉着胳膊不肯放。

  孟鹤眠猜她有话要对自己说。

  果然,温舒窈拿头蹭了蹭,下一句便是:“孟鹤眠,可不可以和你聊聊天?”

  孟鹤眠淡淡道:“嗯。”

  温舒窈不自觉地拿手掩住嘴,小心翼翼:“听说你恐婚恐育特别严重,碰见孕妇都要绕着走。”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怪呢,孟鹤眠表情一言难尽。

  她问:“……谁和你说的?”

  温舒窈指了指隔壁。

  “别听她乱讲。”

  温舒窈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孟鹤眠,哪怕光线昏暗,后者也能感受到强烈的注视。

  孟鹤眠停顿片刻,闭了闭眼睛:“好吧,她其实也没说错,只不过举的例子稍微夸张了点。”

  她猜温舒窈接下来会问她为什么,毕竟小兔心不在焉了一晚上,想的应该就是这件事。

  可温舒窈戳戳她的胳膊,话音一转:“我去你家挖镯子的时候,看见了个小男孩,长得和你有点像。”

  孟鹤眠不假思索:“哦,那应该是我亲弟弟。”

  黑暗里,温舒窈睁大了眼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都没想到孟鹤眠还有一个亲弟弟。

  在短暂的沉默里,孟鹤眠平静地问:“你听说过羊水栓塞吗?一种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九十的分娩并发症。”

  温舒窈心一揪:“你妈妈……”

  “很遗憾,她并不是那幸运的百分之十。”

  温舒窈听见了绵长的叹息,就在她耳边。

  夜风呼呼刮在帐篷上,外面的小夜灯也被吹得直晃悠。

  在两个人交织的呼吸里,她突然就意识到,孟鹤眠为什么会“恐惧生育”了。

  “我妈妈本来身体就不好,生了我之后三天两头生病,药没断过。”孟鹤眠垂眸,任由自己陷入回忆里。

  “医生说她的身体情况不适合生育,可后来她还是怀上了,因为孕早期先兆流产直接住进了医院。”

  温舒窈没忍住,直接打断:“那当时就应该——”

  “她想保胎。”

  温舒窈的话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孟鹤眠还在缓缓地叙述。

  “她只能静卧在床上,每天都要扎很多针,吃很多药。所以两只手背上全是针眼,找不到一块好地方。人没什么力气,和我说几句话都要休息好久。”

  “我那时放了学就会去陪她,总觉得胆战心惊。好像她肚子里的不是人,而是会吸食生命力的怪物。”

  它每长一点,妈妈就会消瘦几分,这漫长的几个月怀胎,无疑是一场看得见的“寄生”。

  孟鹤眠眼底黑沉沉的,头一次带上了情绪:“所以我回去找他,告诉他妈妈身体撑不住,这胎不能要。”

  “可他说,‘不行,你妈妈怀的是个男孩,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不会有问题。’”

  她把那句驳回的话学得惟妙惟俏,强硬的措辞、满不在乎的态度,不知道自己在深夜里咀嚼过多少遍。

  她还记得外婆每次去医院,都带着大包小包的补品。

  劝了又劝,得到的都是同一个回答:“作为母亲,我不想放弃他。”

  孟兰茵强硬了一辈子,唯独对这个女儿毫无办法,只能重重地拍桌:“唉,唉!”

  如此硬生生熬到第八个月,孩子留不住,身体更是濒临崩溃,医生让她准备刨腹产。

  进手术室前,她拉着孟鹤眠的手,温柔地笑了笑。

  “好鹤儿,怎么板着脸?生日快乐,妈妈希望你能天天开心。”

  孟鹤眠看着那只布满针眼、瘦骨伶仃的手皱了皱眉:“明天才是我生日。”

  “这样吗,”她歉意地抬手,神色一如既往的温柔:“抱歉,妈妈明天再陪你切蛋糕,好不好?”

  孟鹤眠低下头任她摸,闷闷地“嗯”了声。

  接下来的事情便有些模糊不清了。

  记忆中的画面凌乱不堪,充斥着呜呜咽咽的哭声和沉闷的红。

  她只记得手术室前来来往往的人,刚出生就送往NICU的婴儿,抱着血袋奔走的护士,父亲暴怒地呵斥医生。

  以及被最后推出来的,安静得连呼吸都没有的妈妈。

  那天的情况太过混乱,自然也没人记得孟鹤眠的生日。

  订来的蛋糕最后放坏掉,被保姆丢进了垃圾桶。

  不知是谁一声叹息,劝他:“活着的人更重要。”

  于是这一场闹剧终于划上了休止符。

  可孟鹤眠不理解。

  她一边听那些亲戚送来祝福,庆贺新生命的诞生,一边见外婆跪在地上痛哭不已,悲痛自己女儿的逝去。

  张灯结彩是祝他有了继承人,挂上白布却安慰他还能再娶。

  孟鹤眠轻笑出声:“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三天,想不通。”

  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父亲”明明什么都没失去,是最大的赢家,却能让所有人都同情他、安慰他。

  “他那时来找我,想让我去看看弟弟。我不愿意,和他大吵一架,失手摔碎了妈妈送给我的玉镯。”

  “在这之后我就再也没回去过,一直住在外婆家里,直到考去外地的大学。”

  她说得轻描淡写,情绪未有太大波动,仿佛在讲述一桩别人的事。

  “所以有天晚上你问我有没有遗憾。我当时说有。”

  “确实是有的,我很后悔那个时候没有劝住妈妈。”

  到最后因此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

  孟鹤眠望着帐篷顶上漏出的一点星空,接着道:“我尊重每一个人的生育意愿,只是对我而言难免想到妈妈,不太能接受。”

  尤其是怀孕对女人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她总觉得孕妇脆弱得像个瓷器,碰一下都不行。

  身边的温舒窈突然贴近,连带着胳膊也沉得慌。

  孟鹤眠转头去看:“窈窈?”

  结果下一秒小兔就亲上来,朝她嘴上吧唧了好几口,似乎想要把她的郁气亲没。

  如此唇齿纠缠,再分开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温舒窈眸光晃动,主动牵上她的手,悄声安慰道:“别难过。”

  “嗯……”

  回答完,孟鹤眠闭上了眼睛。

  温舒窈却竖起耳朵,仔细听她的动静。

  假孕并不会真的生小兔崽,如果她不说,小心藏好,孟鹤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可这样真的好吗?

  她纠结得攥皱了衣摆,还很焦躁。

  直到听见身边人的呼吸渐渐规律,应该是睡着了,便把薄被一掀、自己藏进去。

  她在黑暗中摸出手机,给人发消息:“袖姐姐,有没有能让人变倒霉的诅咒?”

  温舒窈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做坏事,特别紧张。

  她偷偷摸摸地打字,补充道:“嗯……最好能让他出门就摔个狗啃泥。”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各位,我好菜菜,还没写到揭秘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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