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之后, 乔夕颜一个人坐在书房门前梨树下的躺椅上。

  虽然天气已经变得寒凉,但是她裹了件外袍,还是觉得比较舒服的。

  她紧盯着小河池里倒映的一轮明月, 思绪徜徉。

  周瑜从书房里出来,望见她正坐在那里,走上前去, 在她旁边的躺椅侧坐下, 没有倚靠, 只是背脊挺拔地注视着乔夕颜,笑笑地说道:“阿颜你今日一整天,言行举止都怪怪的,是因为那位叫黄硕的诸葛夫人吗?”

  乔夕颜闻言, 转眸看他,迟疑了一会, 缓缓地点头。

  周瑜没有再说什么,他在等乔夕颜主动开口。乔夕颜想了想, 目光悠远, 意味深长地接着道:“公瑾,我同你说过的, 我有一位闺友,她教了我许多的东西。若非是她, 我大概也不会与你遇见。但是, 来到这里, 遇见你, 遇见其他人, 我就很难再见到她,我很想她。”

  “就像我说的, 她和我的故友长得很像。我看到她就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虽然,明明周府才是我的家,有你,有循儿和胤儿,可是,我的心好像一直放不太下。当我见到阿姊时,我也会觉得心安一些,因为有阿姊宠着我,仿佛我还是少时模样。但是,只有她会让我觉得真的心定下来,仿佛回到了真正的家。”

  “我知道这样说可能会有点伤人,”乔夕颜说着,再次看向周瑜,不好意思地抿抿唇笑笑,但还是选择坦白地继续道,“我爱我们的这个家,我不会走,也不可能走,我也爱我和阿姊、阿爹的那个家,他们是我的亲人,可是,我也很想念我的那位故友,想念与她在一起自由自在的那些时光。我的身上和我的心里有一些不可以与其他人言表的事情,但是我都可以告诉她。”

  “我……”乔夕颜说着说着,眼里泛出泪花,“我其实形容不好我现在的心情,但是她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很重要。”

  乔夕颜晶莹明亮的瞳眸在月光、湖水的映衬下,更显得玲珑剔透。

  周瑜听不得她几近哽咽的嗓音,忍俊不禁地从躺椅旁站起,蹲身到乔夕颜旁边,轻轻地将她捞起来,抱进怀里。他郑重地告诉乔夕颜,“你的心绪,我现在都明白。没关系的,既然你遇见了诸葛夫人,就证明你们还有缘分。不必难过,我们与刘玄德是盟友,你会常常见到她的。我虽然不能帮你把她留在东吴,但是你可以和我一道随军出行,至少她在东吴的时候,你们都可以待在一块。”

  周瑜的嗓音像是最温暖、轻柔的抚慰。

  乔夕颜听着,心里好受了些许,随之,她恍然意识到什么,略略地从周瑜怀里退开,与周瑜四目相对,反问他,“你的意思是要带我一起去前方抗击曹操吗?”

  周瑜点点头。

  她假装嗔怪地撇了撇嘴,“你是不是就在这里等着我,故意用诸葛夫人诱骗我与你一起同行?”乔夕颜已经很久没有跟着周瑜随军了,一是她懒,二是周瑜每次走得都不久。现下要再次随军,或许是因为有黄硕在,她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抗拒,忍不住地就笑了。

  周瑜也笑着,以退为进,“若是你觉得我诓骗你的话,你也可以不去。”周瑜说完,连双手都离开了乔夕颜,不再抱着她。

  乔夕颜感受到面前的依靠渐远,赶忙伸手抓住周瑜的胳膊,急切地说着:“我去我去,就算不是为了诸葛夫人,便是为了夫君你我也会去的。”她刻意说好听的话给周瑜听,还再次用上了“夫君”这个称呼,一派谄媚的姿态。

  周瑜尽管知道她是在哄自己,说这些话也不是真心实意的,只是因为需要自己,以及自己能让她常常与诸葛夫人待在一起。心里有一瞬的失落,但更多的还是欣喜。情意虽是假的,话却是真的,而且需要也是真的。

  周瑜再次俯身去抱乔夕颜,只不过这一次是将她打横直接抱了起来,往卧房走去,“既然夫人对我这般情深义厚,今夜夫人可也要好好地侍奉我。”周瑜浅浅地笑着,垂眸望乔夕颜无奈发笑的神色,倏尔又认真了些许,沉沉地又道,“夫人何时也能像诸葛夫人望孔明一般,满心满眼的都是我?”

  他说这话,可能自己不察,但是乔夕颜能感受到淡淡的哀怨。

  乔夕颜想笑,又不忍心再笑,想大方爽朗地安慰他,但又不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自己本就满心满眼都是他之类的话。于是,乔夕颜默然了片刻,而后稍稍地从周瑜怀里直起身子,双手拉扯着脑袋,埋首在他颈间,樱唇贴着他的耳廓,诚挚而轻声地喃喃道:“尽管我不能如阿硕一般,大声地和你说我喜爱你。但是,公瑾,我已经习惯了与你朝夕相伴,我希望和你在一起一辈子,你一定不能早早地离我而去,没有你,我会很难过,很难过……”

  乔夕颜说着,竟又是想哭。

  周瑜的心里一冷又一热,他听完后,急忙将乔夕颜抱得更紧了些,郑声地回答她,“阿颜,我一定会一直陪着你的,直到你老,直到我死。”

  周瑜的承诺一字一顿地落在乔夕颜的耳中。

  乔夕颜心里感动,但是想笑又笑不出来,只轻咬他的耳朵,“那你走快一点,这朗朗乾坤得虽然没什么人,但是万一被万伯或者循儿、胤儿他们看见,就不好了。我才不想与循儿、胤儿解释他们的阿爹阿娘是在做什么羞羞的事。”

  乔夕颜故意没好气的嘟囔。

  周瑜哑然失笑,“我倒不介意,或者你觉得他们实在问题太多的话,我们就再生个女儿,有个妹妹给他们带,他们便没有这么闲了。”

  乔夕颜想都没想,“你做梦!”

  半个月后。

  周瑜和孙权、张昭他们商议决定,还是要同刘备联合,共抗曹操。于是,孙权派了八万水军与前来出使的诸葛亮等人一起,前往赤壁,与北方的曹操,隔长江对峙。东吴加上刘备的残部,虽然兵力少,但是在长江之上,对擅长水战的东吴来说,还是有获胜的把握的。

  秋九月,大军启程前往赤壁。

  乔夕颜和黄硕共乘一船,又因为彼此居住的船舱近,乔夕颜常常去找黄硕说话。黄硕自与乔夕颜、孙权他们挑破身份,便换回了女子装扮。很是清秀的一位女郎,有些腼腆,但又还算开朗。当诸葛亮在的时候,她的心里眼里就只有诸葛亮,诸葛亮不在,她才会张牙舞爪地露出另一面。

  乔夕颜觉得现在的黄硕也很可爱。

  她见黄硕作为解闷,闲来无事地不知在缝些什么,像是件小衣服,但又是件比较奇怪的小衣服,更像是肚兜、系带衫一类的。黄硕的针脚也就和自己的差不多难看。乔夕颜笑道:“我竟不知你还有做贤妻良母的想法?”

  至少在未来的她没有。

  黄硕闻言,满面痛苦地一甩手中的针线,烦闷地说着:“你以为我想吗,还不是没有办法。不瞒小乔你说,我有个不满一岁的女儿,从她刚出生我就没怎么照顾她。但到底是母亲,总想着要为她做些什么,可是你也看见了,我连缝补衣服都有几分笨拙。”

  听她这样说,乔夕颜才恍然知道,原来她就是在这年之前生下的诸葛果。

  乔夕颜记得她和自己说过,她和诸葛果的母女关系一直不怎么好。乔夕颜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过来人,忍不住地提点她,“其实,你不用做这些的,你只要多陪伴她,对她耐心一些,认真地教导她,她会感受到你这个做母亲的苦心的。”但是,话说到这里,乔夕颜望着黄硕,没由来地突然笑起来。

  比于教黄硕怎么带孩子,作为朋友,乔夕颜还是更在意黄硕已经生了孩子这件事。乔夕颜仔细查看黄硕端坐着的身形,可半分看不出来。而且,黄硕的性子、举止也没有做母亲的沉稳。大概这就是不用亲自带孩子的好处。

  乔夕颜话锋一转,更笑道:“你生的是个女儿?怎么样,怀胎的时候辛苦吗,生产的时候痛苦吗?我同你说,我生循儿和胤儿的时候可痛苦了。生循儿的时候,还……侧切了。”乔夕颜最末一句,小声地告诉黄硕。

  黄硕的面上露出心疼,“那一定快痛死了。我生得时候也觉得生不如死,但总体还算有惊无险。只是怀孕真的是漫长的煎熬,每天都吐得不行。”黄硕似乎不愿回想那段时光,皱着眉,有些拧巴。

  乔夕颜也没多说,怀胎十月、生子的辛苦也只有真的做了母亲才能体味。她转移话题道:“我与阿硕你一见如故,若是阿硕你不嫌弃的话,不如我们订个娃娃亲如何,也不一定就要孩子们在一起,就算是一种可能。我家循儿可能年岁大了一些,但是胤儿比于你家果儿大个三四岁,当是正好。”

  没想到,她这样一说,黄硕立马同意地点点头,“好啊,我还愁过我家果儿日后的归宿呢。若能与周公瑾同小乔的儿子共结连理,倒也不错。以后,我应该还会有个儿子,要不,你再生个女儿?”

  黄硕的算盘打得砰砰响。

  乔夕颜不可思议地看她,“怎么,你们都很喜欢女娃娃吗?”不久前,周瑜也让她生女儿来着。

  “只是觉得女儿毕竟贴心一些。”黄硕笑道,“我也只是说着玩罢了,这怀孕生子还是当顺从你自己的内心,毕竟吃苦受累的都是你。更何况,你的女儿,大概日后是要嫁给孙氏,做宗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