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 吴郡的街上不算太安宁。因为从江北来了一行人,说是出使东吴,但是谁都清楚, 他们是被北方的曹操赶过来的。人人都在担心,曹操攻打完荆州之后,会不会继续南下, 前来攻打东吴。

  若是东吴也惨遭战火, 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可怎么活?

  乔夕颜倒是不以为然,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这一次,曹操不仅不会继续南下,而且很快就会被东吴和刘备联合, 打得逃回许都,自此奠定天下三分的局势。她所熟知的三国历史, 至今还没有出过错。

  乔夕颜左手牵着周循,右手牵着周胤, 领他们稀松平常地在街上走着。

  她敢带孩子在此时上街, 也不全是因为自己清楚曹操南征的结局,还是因为他们要去买糕点的地方, 距离县府很近,那周边都有将士守卫, 即使是在慌乱时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周循已经长大一点, 他对什么东西都很好奇的岁数大半过去。但周胤不同, 他的五官、感知才稍微发展到一个比较清晰的地步, 但凡逛集市, 就是什么都要看看、摸摸,偶尔见到新奇的还央着乔夕颜给他买。

  乔夕颜尽量在他们兄弟之间达到一个平衡, 给周胤买了一个木头狗,就会给周循买一本他喜欢的书。周循读书识字已经有两年,偏好读史书,虽然他大多还读不太懂,但是乔夕颜和周瑜平时也乐得教他。

  反正史书这类,或者说所有的书,几乎都是每次读都有不同的感悟。

  买完了一些与糕点无关的。乔夕颜不得不及时制止俩兄弟的购买欲,拉着他们去糕点铺子里买杏仁酥。糕点铺子里的人很多,糕点也是五颜六色、琳琅满目,伴随着浓郁的饼粉香,即使是不爱吃甜食的人,也会忍不住地想要尝一尝。

  周循已经自作主地去和老板要杏仁酥,周胤看着这些糕点,到每一样面前都走不动路。他自己伸手就想去抓,乔夕颜就紧紧地拉着他的手,不给他自由的时候。不过,乔夕颜也会有走不动路的时候,比如当她看到满眼白紫白紫的芋头饼的时候。

  芋头这种东西,既便宜又古老,还很美味可口。乔夕颜在未来就很喜欢吃芋泥味的甜品。但是,在古代她已经很久没吃过了。她正想着要不要买一点,旁边的一位青衣少年,已经买了许多,正准备离开。

  她看那青衣少年的背影有几分眼熟,一度怀疑自己看错了,甚至眼眶都不禁湿润。但是,又觉得那是个少年,大抵还是自己看错了。乔夕颜摇摇头,随便也买了一些芋头饼,再带着周循手中的杏仁酥,一起去同老板结账。

  偏巧那青衣少年又站在乔夕颜面前。

  乔夕颜排队的时候,仔细地观察他。那是一个大概只有六尺近七尺高的少年,比自己还要稍矮一点,身形消瘦,虽然衣服宽宽大大地穿在身上,但是随着他的动作,隐约可见一段纤纤细腰。

  他扎着高马尾髻,没有带发冠,只一条与衣服相近的青色发带伴一支白玉簪,束在头顶。青丝如瀑,甩起来柔顺飘扬。乔夕颜看着忍不住笑,想到一些其他的人和其他的事。隐约那少年口中,还在碎碎念,“芋头饼是我喜欢吃的,但是马上要用晚饭,又不宜吃得太多。不知道孔……喜不喜欢。”

  那嗓音细细沉沉的,竟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味道。

  乔夕颜心里有个不可思议地猜想。

  然而,不等她去验证这个猜想,青衣少年已经付完钱银,转身离开糕点铺子,只惊鸿一瞥,那是一张不算太好看的侧脸,虽轮廓清晰,但鼻头略大,眼睛微小,薄唇色浅,肌肤黄黑。甚至,有点丑……

  乔夕颜愣了愣,这时,身后的人催促她,“夫人,夫人……到你了……”

  乔夕颜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拉着周循和周胤上前付钱。她付完钱,走出去,那少年竟还没走远,就站在街边,来回把玩着自己手里的桑皮纸包,紧盯着对面不远处的县府,仿佛在翘首以盼地等待什么人。

  乔夕颜以为,即便这个少年就是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即便她冲上前去与人家相认了,人家现在也是不认识她的。她与他相识在他二十五六岁的时候,而现在的他顶多才二十一二岁。

  乔夕颜叹了口气,准备顾自离开。周胤望见对街有个卖糖糕的小摊,又拽着乔夕颜的衣袂,嚷嚷着喊:“阿娘阿娘,我要吃糖糕。”他话音没落,一把甩开乔夕颜的手,就要往对街冲去。

  这时,从县府附近冲出一匹骏马。

  乔夕颜还没反应过来,那青衣少年大喝一声,“小心!”乔夕颜急忙上前一步,伸手将周胤拉了回来。随之,那骏马也被吓得当即停住。乔夕颜先是瞪了周胤一眼,周胤害怕地往周循身后躲去,然后乔夕颜又转眸去看那骏马上的年轻男子。

  乔夕颜没好气,“小凌统,你也弱冠了吧,怎么跑起马来还不分场合,这可是街道上,岂能纵马?”

  坐在马上的凌统被乔夕颜唬得一愣一愣的,而后赶忙解释,“叔母见谅,我这是奉了主公的命赶着去鄱阳湖请叔父回来的,惊扰了叔母,还请叔母勿怪。还有叔母,你就别再骂我了,叔父马上要回来,你还是赶紧回家准备准备迎接他吧。”

  说完,他急忙地对乔夕颜一拱手,又匆匆地驾着马,跑远了,但是跑马的时候有小心不少。

  乔夕颜望着他的背影无奈。

  周循和周胤则是听出了凌统话里的重点,兴奋地跑上来,抱住乔夕颜,询问:“阿娘,阿爹要回来了吗?”乔夕颜也注意到凌统说的那番话,意味深长地对他们点点头。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先教训周胤一番,又看了看刚才那好心的青衣少年,两相为难之下,决定先放过周胤。

  乔夕颜领着周循和周胤到那少年面前,拱手施礼,说道:“多谢小公子的仗义相助。”

  那青衣少年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双目泛出明亮的光,先是喃喃地说着:“好漂亮……”然后,他恍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立马端正了身形,也对着乔夕颜回礼,沉了沉嗓子道,“夫人客气了。”

  “敢问夫人……”他紧接着迟疑地开口,抬手指了指早已经消失的凌统的方向,试探地问,“刚才听夫人唤那马上的人作凌统,可是东吴将军的那个凌统?还有那人唤夫人叔母,我瞧着夫人才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侄儿?”

  少年因为怀疑,略皱了皱鼻子,他肥厚的鼻子在鼻梁处有些奇怪的堆积。

  周循和周胤随之也看向少年。周循吃了一惊,周胤则是小声地叫道:“好丑啊……”

  他这一声,惹来乔夕颜又是冷冷地注视。乔夕颜一把拉过他,先是义正辞严地告诉,“胤儿,阿娘和你说过的,不可以随便评判别人的样貌,快同小公子致歉,还有是小公子救了你,你该如何感谢小公子?”

  周胤听完,立马规规矩矩地朝着少年作揖,先是说道:“抱歉,小公子,胤儿妄言了。”而后,起身,站直,再次施礼,低头下去,埋首在手背,又道:“胤儿多谢小公子的救命之恩。”

  那青衣少年被一个孩童如此礼遇了一番,顿时不好意思地赶忙摆手,笑着说:“不必不必。”然后,情不自禁地感叹,“夫人和自己的两个孩子都长得好好看啊,该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有夫人这样的妻子,和如此乖巧可爱的两个儿子。”

  乔夕颜在少年的眼中看到了羡慕。

  她笑着回答少年先前的询问:“公子谬赞了。刚才那位确实是东吴的将军凌统。他并非是我的亲侄儿,只是从小被我夫君看着长大,他顺着唤我夫君叔父,唤我一声叔母罢了。”

  乔夕颜说完,再次对少年施礼,“还是要多谢小公子救了我的孩子,敢问恩公名讳,家住何方,日后有机会,我一定努力报答恩公的恩情。”乔夕颜唤少年“恩公”,语气中隐约带了几分促狭。

  少年没太听出来,只沉吟着说道:“我姓黄,叫黄……不,我姓李,叫李赢,荆州人士。不敢裹挟夫人报恩,举手之劳罢了,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那你……”听到少年说他姓李,乔夕颜的面色突然严肃了许多,紧盯着他,目不转睛,沉吟了良久,方才感慨万千地又道,“那就请恩公过几日得空去府上用饭吧,我想恩公到时候也一定会很想去,还请恩公莫要推辞。”

  少年察觉出乔夕颜话里有话,正疑惑地打量她。

  与此同时,自县府内正走出一个翩翩然若有神仙之概的俊逸青年。那青年遥遥地朝这边挥手,声音温润地唤了声,“阿硕。”少年立马转头,望向那青年,雀跃地也对他回以挥手,答应,“你出来了,事情办完了吗?”

  青年颔首。

  少年急切地想往青年的身边跑,又考虑到自己方才在和乔夕颜说话,犹豫了一下,答应乔夕颜道:“那好,若是夫人想请我用饭了,就去驿馆递帖子,我从长江的对岸而来,算是出使东吴的使臣之一。你这样说,驿馆的人就知道你要找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