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屋室之中, 乔夕颜与医女隔案而坐。周瑜和乔朝容站在乔夕颜的身后,一人一边把手搭在乔夕颜的肩上。乔夕颜左看看、右看看他们,心里颇为惶恐。虽然是她自己要看大夫, 但是她竟完全不清楚自己得了什么病。

  孙尚香就拉着谢窕坐在侧边,俩人紧紧地相依偎着,担忧地注视着乔夕颜。

  孙权则抱着孙绍坐在桌案的另一个侧面。

  乔公坐在不远处。

  四四方方的桌案围满了人, 医女笑着邀乔夕颜伸出手来。乔夕颜略带迟疑地往前伸手, 偶尔还下意识地回缩一下, 到完全把手放在桌面上,已经是半晌过去。

  医女见状,更笑着安抚道:“小乔夫人,莫要担心。”

  乔夕颜尽管面上顺从地点点头, 但是心里不禁反驳,这么大阵仗的求医治病, 让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她的一无所知,更让这份担心无限扩大。

  乔夕颜目不转睛地盯着医女。

  医女从容地替她号脉, 一边号脉, 一面观察她的面容、神色,好半晌之后, 医女方才挪开目光,有了大概的结果。但是不等医女开口, 周瑜便急切地询问:“怎么样?”

  周瑜的积极令乔夕颜不解, 在乔夕颜看来, 他一向是个稳重的人, 若是连他都不稳重的话, 那自己的病一定很严重。

  乔夕颜的面色不禁难看了几分。

  医女闻言,则是下意识地抬眸望了周瑜一眼, 见周瑜和乔朝容紧张,更是笑意盎然。她先是颔首,而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恭喜周将军、恭喜小乔夫人。”这声“小乔夫人”是看着乔夕颜说的,接着还道,“夫人有喜已经两个月,身体还算康健,就是略有些虚弱,稍作滋补便可。”

  一时间,堂上一片欢欣鼓舞。

  乔朝容莞尔道:“看来我猜得没错。”

  周瑜则是抓乔夕颜的肩膀更用力。乔公也凑上前来,激动不已地说道:“我又要做外祖了?先前绍儿诞生,我就没有看见,现在好了,颜儿有孕,我这个做父亲地总算能看着她生产。”

  孙尚香和谢窕更是高兴地抓着彼此的手,声音发颤地朝乔夕颜喊,“小乔阿姊,恭喜你要有小娃娃了。”

  就连孙权都在笑着小声地告诉孙绍,“绍儿,你马上就要有一个表弟或者表妹了。”孙绍睁着大眼睛,期待满满地问:“真的吗?那我想要一个小表弟,他就能每天陪我读书和玩耍了。”

  乔朝容忍俊不禁地反问:“绍儿,小表妹不好吗?”

  孙绍坚定地摇摇头。

  乔夕颜则还是沉浸在医女言语的冲击里,许久地反应不过来。她起先以为自己得了重病,毕竟体虚是许多病症都有的,特别周瑜和乔朝容还那么紧张。而后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医女却告诉自己有了身孕,还两个月那么久。

  若是按时间算的话,岂不是她和周瑜的第一次就怀上了。

  她根本没做好要有一个孩子的准备!

  乔夕颜的神情一阵风云变幻,到周围喧嚣的人声慢慢地沉寂,她还没有张开口说过话,甚至没有与任何人有过眼神交流。乔朝容察觉到她的不对,弯腰俯身下来,轻抚着她的面颊,询问:“阿颜,你怎么了?”

  听乔朝容这样说,周瑜也立马蹲身下来。

  周瑜紧盯着乔夕颜,去握乔夕颜摆在膝上的另一只手。手和脸上感觉到温暖,乔夕颜后知后觉地缓缓回过神。她垂眸看了一眼周瑜,又转眸看了一眼乔朝容,想笑,但是没笑出来,换而是眼泪扑蔌而下。

  她情不自禁地哭了,周围愉悦的气氛,随之突然地暂停。

  周瑜和乔朝容异口同声惶恐不已地关心她,“阿颜,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怎么哭了?”

  乔夕颜拼命地摇头,想告诉他们自己没事,但她就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停止哭。

  她哭得厉害,虽没嚎啕,眼泪却是不断。乔朝容想来,大概是她的心上有苦楚一时说不出,也没再继续追问,只让众人都先去忙各自的事情,让周瑜去帮忙送送医女,自己则同乔夕颜单独留下在屋室里。

  等人都走了,屋室变作异常得安静。

  乔朝容端坐在乔夕颜面前,用绣帕轻轻地替乔夕颜擦眼泪。乔夕颜又哭了许久,方才稍稍地平静下来。她看着乔朝容如此耐心地照顾自己,嘴角一撇,苦恹恹地说道:“阿姊,我还不想要生孩子。”

  乔夕颜对于生孩子是一个很迷茫的概念,她虽然了解一些过程,也经历过乔朝容生孙绍,但是真到了自己身上,实在不知所措。她是暂时不想要孩子的,自己确切地知道。但又苦于古代没有很好的避孕措施,所以也就没有特别去想这件事情。

  未曾想放任着放任着还真就怀了。她应该也不会找办法打掉这个孩子,但是有一个孩子,怀胎十月的辛苦和日后养育的劳累是乔夕颜所不敢设想的。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承担一个小生命的半生,她甚至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去照顾一个孩子。

  因而,比于其他人的欢喜,乔夕颜自己的心里只有害怕与不安。

  她哭着向乔朝容求助。乔朝容也能理解她对未知的惧怕,曾经自己怀孙绍时也有,只是没有乔夕颜这么严重。乔朝容笑着,更替她擦眼泪,假装嗔怪地说道:“你在胡言什么呢,这孩子有都有了,哪还能说不要就不要的?”

  “我们阿颜是在害怕吗?”乔朝容干脆直接双手去托乔夕颜的面颊,以指腹替乔夕颜擦眼泪,以掌心传递力量,“你是在怕自己忍受不了怀孕、生产的痛苦,也害怕自己照顾不好自己的孩子?”

  乔夕颜点头如捣蒜,望着乔朝容,满目的委屈。

  乔朝容更笑,以右手手掌揉了揉乔夕颜的脑袋,宽慰她,“这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虽然怀孕、生产确实无比痛苦,但是真到了那个时候,过去也就好了。照顾孩子是半辈子乃至一辈子的事情,你也不用太忧虑,只按照自己的想法如常地对待就行。便像阿姊,也不知该如何教导绍儿,但绍儿还是平安、康健地长到现在,性子也还算好。”

  “她只是一个孩子,你和公瑾的孩子,不是洪水猛兽。”乔朝容说完,又抓着乔夕颜的手,引她覆盖到她自己的小腹上。

  那里虽柔软,但仍旧平坦,不敢想象这里面以后会长出一个半臂大小的婴孩。

  乔夕颜点点头,尽管还是想哭,可是稍微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她也能勉强扯出个笑容,询问乔朝容,“那阿姊有了绍儿以后,与经受怀孕、生产和教导的痛苦比起来,会是喜悦和满足更多吗?”

  万一自己生的孩子是个混世魔王怎么办?

  乔夕颜光是想想,又闭了眼想哭。乔朝容哑然失笑,拉着乔夕颜的手,握得很紧,“确实如果在生绍儿之前知道会是那般痛苦,我一定会望而却步。但是生都生了,在绍儿啼哭的那一瞬,我就再也放不下他了。绍儿虽然还是很顽皮,偶尔怎么打骂都没有用,但是只要他开心、无忧无虑的,我也会很开心。更不必说,有时我不开心,他会想尽办法来哄我。那样小的一个孩子,还什么都不太懂,只会拿着他喜欢的糕点和物什过来给你,但那糕点和物什已然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我从前都没有和你说过,其实每个晚上,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会格外想你姐夫。时常,望见你与公瑾、仲谋与谢窕恩爱,我都会想若是你姐夫还在就好了。我也会忍不住地哭,坐在床上、抱着被衾。一次被绍儿瞧见了,他就从旁边的小床上爬过来,抱着我,问我怎么了。我说我想他阿爹了,他就会坚定不移地告诉我,阿娘,虽然阿爹不在了,但是绍儿会一直陪着你的。那时,我就觉得,幸好在伯符走之前,给我留下了绍儿。若是没有绍儿,我大概早就随伯符而去了。”乔朝容说着说着,自己也红了眼眶。

  乔夕颜听着,心里“咯噔”一下,比起自己的忧虑,她开始更心疼起乔朝容。

  乔朝容失去孙策,那痛苦失意的内心,是乔夕颜没有办法安抚的,但是孙绍可以。这大概也是有一个孩子难得的好处之一。

  乔夕颜也去摸乔朝容的脸,姐妹俩相互依偎着,慢慢地乔夕颜就冷静下来。虽然她还是会害怕、惶恐,但是已然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告诉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要生养一个孩子罢了。

  乔夕颜和乔朝容在屋室内待了很久,而在她们互相安慰、劝解的时候,周瑜和孙权站在外面的廊庑下,望着孙绍与孙尚香、谢窕他们玩耍,也在说一些关乎紧要的事情。

  外面的天虽冷,梅花却开得娇艳。大多的树木枯败,但是稚龄的孩童仍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