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夕颜领着黄婧, 自从巴丘回来,就一直住在孙府。

  吴郡的局势虽然已定,但是周瑜还有许多要忙的事情。他除了要处理军政大事外, 还要调查孙策的死,晚上回到自家府邸,又要命人收拾一间新房出来。他娶了妻, 总不能一点新的归置都没有。

  乔夕颜待在孙府, 就陪着乔朝容, 带带孙绍。孙绍整天咿咿呀呀的,已经开始吃辅食。并非是乔朝容想提前给他断奶,而是乔朝容经历过孙策去世的大悲,再没有多少奶水。她又不想一直靠着乳母。

  小孙绍喝米汤总是噗噜噗噜地往外吐, 一天要弄脏好几件衣服。寻常穿的衣服来不及洗干,乔夕颜抱着被脱得只剩一个兜褂的孙绍, 询问房中的乳母,孙绍可还有其他备用的衣裳。

  乳母想了想, 表示黄倩的房里还有。乔夕颜就把孙绍交给乳母, 让她先随便找一件衣服给孙绍穿着,自己则领黄婧去黄倩房中搬取备用的。

  黄婧也没多想, 乖巧地一路跟着乔夕颜。倒是乔夕颜面目凝重地每一步都走得很快。到黄倩卧房门前,乔夕颜突然转过身来望黄婧, 意味深长地说道一句, “婧儿, 无论今日发生什么, 我都希望与你无关。”

  她说完, 也不管黄婧到底懂不懂,终是鼓足了勇气, 毫不犹豫地拍响黄倩的门,“倩倩,你在吗,我是小乔夫人,来你这里取点东西。”

  里面立马就有人应声,语气颇好,“诶,夫人,我在的,且稍等。”说着,伴随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门扉缓缓地被打开,露出里面一张温良无害又和善亲切的脸。

  黄倩望了望乔夕颜,又望了望乔夕颜身后的黄婧。黄婧喜不自胜地唤道:“阿姊!”黄倩对黄婧点点头,也是憋不住地扬唇笑,而后急忙恭顺地延手请乔夕颜进来。乔夕颜和黄婧走入后,黄倩本想关门,乔夕颜却是阻止道,“不必关门了,我们过来取个东西就走。”

  黄倩似懂非懂地颔首,询问:“不知小乔夫人要取的是何物?”边说,她边从门边走到几案旁,欲去给乔夕颜和黄婧倒水。

  乔夕颜站在屋室门边的空场处,环视四周,观察房间的布置。房间不算大,甚至还有点小。正对着门边的便是床,床里面是柜架。床尾对着的则是一张矮几。乔夕颜的目光最后停驻在最深处的柜架上,波澜不惊地回答:“绍儿他把衣服又弄脏了,我听乳母说你这里还有许多备用的,就想着来取。”

  乔夕颜话罢,目光又从柜架望到左侧的黄倩。

  只见黄倩顿了顿,原本行云流水在拿茶盏倒水的动作有片刻的凝滞,而后,又恢复如常地倒好茶水,转过身来,扬着和善的笑意,把茶递给乔夕颜,恭敬地说:“小乔夫人,你喝茶。”接着,给黄婧也递了杯。

  黄婧望着黄倩更是笑意盎然,雀跃地说着,“阿姊竟然也给我准备了呢。”

  黄倩闻言,笑睨了黄婧一眼。随后,不紧不慢地往房间更深处,床内的柜架旁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应着乔夕颜先前的话,说道:“小乔夫人,我这就去把小公子的备用衣裳,给你取来。”

  她说着,就要打开那柜子。

  乔夕颜当即“诶”了一声,把手里的茶盏,随意地在几案上放下,也走到那柜门前,与黄倩四目相对,从容不迫地说着,“我既亲自来了,就不劳你动手,我来拿吧,也好挑选挑选大小。”

  乔夕颜说完,也要去开那柜门。

  她的手放在黄倩抓着柜门的手旁边,甚至往黄倩手边逼近了一些,示意黄倩退让。黄倩僵持着,好一阵没有动作,面上却依旧笑着,努力保持泰然地说:“小乔夫人,要不还是我来拿吧,我是下人,这些都是我该做的。更何况这柜子里除了有小公子的衣物,还有我自己的贴身亵衣,我不好意思叫小乔夫人看见。”

  乔夕颜则是不以为意,“没关系的,大家都是女子,倩倩你有什么好害羞的?不过,倩倩,你之前不是同前来搜查的统领说,这绍儿的衣物经不得一点脏乱,你又为何要把自己的亵衣与他的摆在一起?虽说你的亵衣肯定是清洗干净的,但我们作为年长者,整日在外面来往,难免不太干净。”

  乔夕颜话罢,目光如炬地紧盯着黄倩。

  黄倩的美目一凝,有一瞬的慌乱和错愕,而后又恢复善良与无害。她终是徐徐地松开手,给乔夕颜让开位置,自己退到乔夕颜的侧后方。等乔夕颜不再看她,她看着乔夕颜背影的眼神倏尔又变得冷漠和恶毒。

  她不动声色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趁着乔夕颜和黄婧不察,从发髻上取下一支长簪。

  乔夕颜打开了柜门。

  里面确实都是黄倩的亵衣和孙绍暂时没有穿到的衣服。乔夕颜将孙绍的衣物一件一件地拿出来,抖开,然后,放到黄倩的床榻上。她直到把右半边的柜子拿空,在床榻上堆出一座小山,还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乔夕颜又去拿左边黄倩的亵衣。

  黄倩这时倒是没再阻止,反是黄婧不明所以地问道:“夫人,你拿小公子的衣服,怎么顺便把我阿姊的亵衣也都翻了出来?”

  黄婧往前上了几步,察觉有几分不对劲。

  乔夕颜却是置若罔闻地一直翻,翻到把整个柜子快翻空。在整个柜子里看不到一点异常。她漠然平静地拿出柜子里的最后一件衣物。那是一件月白色的婴孩外衫。乔夕颜扬了扬那外衫,回首望黄婧与黄倩,笑容满面地说道:“婧儿,你看,若不是我翻,都不知道你阿姊不小心把绍儿的外衣混进了她自己的亵衣里呢。”

  乔夕颜说完,黄婧松了口气,黄倩的目光则是越发的深沉。

  乔夕颜开始拨弄那件月白的外衫,将原本折叠好的四方形,一点一点地打开,到那本该是一色到底的袖袂上的暗红色显露出来。就在那红色入眼的一瞬,黄倩突然再次举起手。

  她的右手紧握成拳,手上仿佛拿着什么东西,东西的末端露出来,折射着室外炽烈的阳光,有一霎的刺目和耀眼。黄婧看着只觉得眼花,而后等她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着急忙慌地大声喊着:“夫人,小心!”

  乔夕颜其实早有准备。她抬手要去接那发簪,顺便将黄倩的手腕握住。黄倩却是猛地挣脱,转而向她的肩颈处刺去。乔夕颜往柜架的左边躲,黄倩就一直追着要刺她。

  黄婧至今还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无措地继续喊:“阿姊,你在做什么,你要做什么,夫人她对我们有恩,你忘了吗?”

  黄倩则是头都不回,看也没看黄婧一眼,只声音凄厉地说着:“婧儿,你还不明白吗,我包庇刺客,与刺客里应外合,害死孙策。小乔夫人已经知道了。我必须杀了她,我们才能活下去,若她不死,死的就会是我。”

  说话间,她追逐着乔夕颜已经来到几案旁。

  她在几案旁抓住乔夕颜的手,要将乔夕颜拉回来,抬手更用力地猛刺。只是,她的发簪没能刺到乔夕颜的身上,就被黄婧徒手以掌心阻挡。当冰冷的发簪刺破滚烫的皮肉,黄婧疼得支吾了一声。

  黄婧的掌心有鲜血蜿蜒而下,黄倩望着愣了愣。

  黄倩望着黄婧,眼眶已经红了,哽咽着说:“婧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在救我们的仇人。她和孙策他们都一样,是杀害我们母亲的仇人。他们以后,还想要杀我们的父亲……”

  “可是,阿姊,这不一样。小乔夫人她从未害过我们,甚至我们能活到现在全靠她和大乔夫人。她不是我们的仇人,从来都不是。孙策他……也是因为我们的父亲杀害了他的父亲,他才……但是,阿姊,你已经杀了孙策为母亲报仇了……”黄婧听黄倩这么说,也是哭着断断续续地开始为乔夕颜辩驳。

  乔夕颜急切地去拉黄婧的手,担忧地问她,“婧儿,你怎么样?”

  黄婧望着乔夕颜摇摇头,又回望黄倩,更是摇头。她泪流满面,最后还是正对着乔夕颜,哑着嗓子问:“所以,夫人你今日真的是来抓我阿姊的吗?你们抓了我阿姊,我阿姊是不是就要死?可是,她救过小公子的命啊,夫人你们能不能看在这件事上,绕我阿姊一命?”

  黄婧说着,跪倒在乔夕颜面前,沉沉地叩首。

  黄倩骂黄婧,“婧儿,你不要求她!”话罢,更捏住手上的发簪,要推开面前拦路的黄婧去刺乔夕颜。

  乔夕颜往后退了两步。

  随之,门外鱼贯而入一列将士。领头的正是那日搜查的统领。统领猛地一脚,就将黄倩踹翻在地,之后四五个人一起拥上来,夺了黄倩手中的簪子,将她死死地按在地上,连挣扎都变得很难。

  黄婧又哭着去喊,“阿姊……”

  而跟在统领之后,是缓步而来的周瑜和乔朝容。周瑜立马上前扶住乔夕颜,询问她有没有事,乔夕颜摇摇头。乔朝容则是死死地盯着匍匐在地上的黄倩,沉吟了片刻,接着,冷声地吩咐,“来人,将她押下去,到前堂,再去请老夫人和二公子、女郎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