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大军攻破黄祖的江夏水军,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黄祖一路逃窜,舍了自己的妻子儿女,往沙羡之外逃去。

  孙策领着程普、黄盖亲自前往郊野追击。

  到了沙羡的界碑之处, 眼见黄祖伴其残部,就在面前了。忽然,从密林中窜出一队人马, 几千人之师, 横亘在孙策与黄祖之间。

  孙策眼见着黄祖就要逃远, 不由得怒斥,“来者何人?”

  那几千人之师中为首的一位青年将军,语气倒是平和,也颇有礼貌, 先是对孙策拱手作了一揖,说道:“在下不才, 乃荆州牧刘表的侄儿刘虎,奉我主之命前来劝和, 希望孙将军可以饶黄将军一命。”

  孙策听完, 怒极反笑,“我说刘景升那个老匹夫怎么不应刘勋的求援呢, 原来是在省着兵力要救黄祖?他倒是分得清内外主次,但是就凭你们这几千人的兵力, 休想拦我东吴的千军万马。”

  孙策说着, 第一个驾马逼上前去。

  他往前走一步, 身后的银甲军跟一步, 面前的荆州军也立马横枪竖盾, 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那名唤“刘虎”的青年将军却是抬了抬手,制止自己身后的荆州军, 继续好声好气地与孙策说话,“孙将军,我主一直明白,东吴进攻江夏是为了报杀父、弑主之仇,所以,东吴的水军进入江夏水域,我主未曾阻拦。但是,还请孙将军明白,这江夏说到底还是我荆州的属地。”

  “既然将军未能在沙羡内斩杀黄祖,那么越过沙羡的界碑,我主就有理由怀疑,孙将军此番围剿,不仅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侵犯我荆州。”刘虎一字一句,随之变得铿锵,面色表情也变得深沉、凝重。

  孙策不屑一顾,“便是我东吴就要侵犯荆州,你们又能如何?”

  “刘景升怕是老糊涂了吧?我们东吴与荆州虽然隔水相望,互不打扰,但说到底是不同主公辖下的两州之地,本就不是友邻,难道还要对你们言听计从,不成?”说话间,孙策再次上前。

  刘虎依旧不慌不忙,更顺着孙策的话茬,应承道:“是,荆州与东吴本就是两州之地,日后早晚也是要有一战的。不过,现在,还请孙将军想清楚……”刘虎顿了顿,继而又道,“我荆州数年休养生息之地,百姓和乐,万众一心,兵力充沛,也训练有素。再观你们东吴,自吴主孙坚死后,一直陷入慌乱之中,近年来才稍稍平息。东吴将士本就长征久战,现在又刚刚经历完皖城与沙羡一役,只怕体力不支。孙将军真的要拿这些尚还活着的将士们的性命来换一个为死去的人报仇的机会吗?”

  这下,不仅是孙策,就连程普与黄盖也异口同声道:“若能为我东吴先主报仇,我东吴全军上下虽九死其犹未悔!”

  此言一出,刘虎惊了惊。

  但他还是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仍旧要往下说去,“二位将军一言,实令在下心生敬佩。但既东吴皆是仁义之师、重情重义之人,就更应该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东吴攻打荆州,只会两败俱伤。便是我们同归于尽,东吴也在所不惜。但是,烦请孙将军想一想,在这荆州、东吴之外,九州之内,还是汉室的泱泱天下。如今,曹操在北,挟天子以令诸侯,虎狼之心昭然若揭,假使东吴与荆州贸然开战,只会让背后的曹操坐收渔翁之利。到时,就不仅是你我两州的倾覆,更是整个汉室,乃至整个天下的倾覆。孙将军当真就一点不为自己的父母妻儿着想吗?”

  “我听闻孙将军刚刚得了个麟儿……”刘虎还想再说。

  孙策想到自己的孩子,又望见身后这些誓死追随自己的东吴将士,心下确实有些动摇。东吴与荆州眼下还是相互依存的关系,唇亡齿寒,一旦荆州有危难,曹操必会直接挥军南下,剑指东吴,到时候,即便他报了仇,也无法许东吴的百姓、将士,许乔朝容和孙绍他们母子,一方安乐之地。

  他是孙坚的儿子,更是东吴的主公。

  孙策急切地驳斥了一句,“住口!”但接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刘虎则置若罔闻,换了个话锋还在出声,“孙将军也看见了,如今我们在这沙羡的界碑之处对峙,黄祖与江夏军早已逃往更远的地方。若孙将军此时就此作罢,我愿意替我主向孙将军许诺,只要黄祖还在我荆州境内,孙将军可以随时前来报仇。我主愿以一城之地为战场,绝不干涉。但倘若孙将军一意孤行,我主不介意放黄祖与江夏军前往北方。届时,孙将军想从曹操手下斩杀黄祖,就更难了。”

  孙策知道,自己今日已经没有杀死黄祖的机会了。因为,正如刘虎所说,在乌泱泱的荆州军之后,黄祖和江夏军已经越走越远,逐渐不见了踪迹。即便他们现在与荆州军厮杀开一条口子,追上前去,他们也不可能撕开整个荆州的防备。

  孙策的心中极是郁闷,又极是无可奈何。他咬牙切齿地又道:“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个条件。”

  刘虎欣然,“孙将军请说。”

  “假使有一日,东吴欲越过荆州,前往北方攻打曹操,刘景升须无任何条件与怨言地放行。”孙策说道。

  刘虎迟疑了一阵,而后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随即,孙策勒马转身,向着来处,领吴军离开。程普与黄盖在背后,不解地极力唤着,“主公!”孙策摇摇头,对他们摆手,声音有些疲惫,“毋须多言,走吧,若要让我用众位将士的性命与东吴的未来换黄祖的一条命,我做不到,也绝不会做。”

  “但是,我向众将士和两位将军承诺,终有一日,我们定会斩杀黄祖,报我东吴血仇!”孙策转身,复地郑声说道。

  程普与黄盖闻言,一时哑然,只目光震动。

  全军将士也皆是感恩、坚定。

  他们回到沙羡的水边军营,东吴的战船正在一艘一艘地靠近沿岸。周瑜在岸上指挥,张昭则领着人四处搜刮。水中还积留着许多正在扑腾的江夏水军以及努力求生的将士家眷们。

  乔夕颜和凌统陪着乔朝容在船上,感受到船靠岸的“轰隆”一声。乔夕颜极力地阻止乔朝容道:“阿姊,要不,我们就别下船去了,下面皆是些血腥和焦土,不看也罢。等将士们都处理干净,我们再去吧。”

  不仅是乔夕颜不想让乔朝容看到那些无力地挣扎,就连她自己也不想看见。

  这江水寒凉,人不需要多久就会被冻死。

  乔朝容刚想点头,凌统附和着也道:“是啊,大乔夫人,那船下有太多惨烈的场面,不适合女子多看,尤其是你这样做了母亲的女子。”

  他特意补充的一句,本是好意,却叫乔朝容怀疑起来。乔朝容先还没多想,只忍俊不禁地反问凌统,“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是女子该不该看的吗,还知道是做了母亲的女子?”

  乔朝容憋忍不住地想去捏凌统的脸颊,逗他玩。

  这时,船下传来阵阵的喧闹之声,依稀间有人在喊着,“是主公和程将军、黄将军他们回来了——”

  “他们一定已经杀了黄祖,为先主公报了仇……”

  乔朝容听到这些,立马有些坐不住。她并没有考虑到乔夕颜与凌统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她只知道,孙策报仇的这件事,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孙策都需要有人陪在他身边。而自己想做这个人。

  乔朝容转瞬,想都没想就把自己怀中的小孙绍递给旁边的乳母,自己则站起来,理了理裙裾,便急切地走出去。

  乔夕颜在后面追赶她,迟疑地喊着,“阿姊……”凌统与乔夕颜挤眉弄眼的,一副“小乔夫人,这可不是我和大乔夫人多说什么惹出来”的模样。乔夕颜无奈地瞥他一眼,摇头叹息。

  比起凌统的多说一句,她更恨自己只考虑到了管住凌统的嘴,却没想过这外面还有许多的人和事都会导致乔朝容走出船舱。

  看也就看了吧,乔夕颜心想,她阿姊也未必就是个菩萨心肠的人。

  他们三人一起来到船舱外,站在船舷处往下望岸上的情况。只见孙策满面冷肃地领着几个人大步流星而来。他与周瑜对视一眼,而后脸色更是难看。他听到水上有一些挣扎的响动,朝周瑜指着,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些落水的人全都乱棍给我打死,绝不容许有任何一个人爬上岸来。”

  此时,乔朝容才注意到水上的情况。

  水上有许多浮木与浮尸,他们各自飘零着,不由己地任意东西。除了这些已没有了生气的,还有一些正在极力地撑着最后一口气。这其中不乏一些妇孺。妇孺们本就体弱,经过江水的浸泡,全身都在瑟瑟发抖,嘴唇惨白。但是,有一位不算太年长的中年妇人,还是努力地托着两个女娃娃匍匐在水面上。

  她自己的脑袋正在一点一点地往水下滑去,可刚没入水中,神智被水浇灌得清醒,她就立马重新抬起头,继续去支撑自己手上的浮木。那浮木上是她的一双女儿,她的女儿们正在痛苦地喊着她,“阿娘,阿娘……”

  声音凄厉,情感悲怆。

  她大概觉得自己活不久了,满面皆是涕泪混着江水,听了孙策的命令后,更是哭着哀求道:“还……还请孙将军开恩,放……放过我的女儿们。她们是黄祖的孩子,孙将军尽可抓了她们威胁黄祖,只求孙将军救她们上岸……”

  孙策听着,只冷笑,“若是黄祖当真在意自己的骨血,在意她们,又怎么会把她们抛下,独自离开?不必多言,来人,给我打!”

  说着,一下有四五个将士拿了船桨来狠狠地抬起,要朝水面拍击下去。

  也有不忍心的,犹豫地唤了声,“将军,可她们只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娃娃……”

  孙策冷冷地瞪了那人一眼,双唇紧抿,不容置疑。

  那人只能轻轻地拍了一下,木浆打下去,很快就将那中年妇人拍入水中,妇人消失的地方,有“咕咕”的气泡涌上来,但是不一会儿就再没了任何动静。

  旁边的人去打那两个女娃娃待着的浮木。浮木翻滚,女娃娃落入水中,拼命地挣扎。

  “阿娘……”

  “救命……”

  呼喊与哀嚎不绝于耳。

  乔夕颜早已别过脸去,乔朝容呆呆地望着,一时连呼吸都缓滞了许多。那两个女娃娃也只稍微比凌统大一点,十三四岁的模样。她们的母亲是那样努力地想要救她们,若是她也会如此不惜一切地救孙绍。

  乔朝容张了张嘴。凌统则是再忍不住,一把抱住乔朝容的腰,哭喊着,“大乔夫人,你救救她们,这两个女郎君不是敌人啊,她们什么都没做过。阿爹曾说,作为男子是应该保护妇孺的……”

  乔朝容回眸望了望凌统,又望了望前面的孙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