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 孙策、周瑜他们率大军归来。这一夜,遥远的江边火光漫天,亮如白昼。乔夕颜陪着乔朝容, 一直在主帐枯坐,也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就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她听到帐外响起一阵轰隆的声音, 又听乔朝容急切地呼喊, “阿颜, 快醒醒,是伯符与公瑾他们回来了——”

  乔夕颜迷惘地睁开眼,后知后觉地望向已经快步朝外走去的乔朝容,立马恢复清醒, 站起来,追上前去, 扶住乔朝容。

  她扶着乔朝容拨开帐门,迎面传来一阵浓烈的血腥之气。乔夕颜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乔朝容更是憋忍不住地干呕起来。乔朝容的喉咙翻滚了一阵, 再抬眸,正瞧见孙策领着五六个人, 大步流星地走来。

  孙策的银甲已经被染红,素色的深衣上也到处都是斑斓的血迹。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剑, 剑上有已经干涸、变得暗红的血渍, 还有新鲜、仍在流淌的红色液体。

  乔朝容望着, 难受地闭了闭眼, 想往后退。但是, 她见孙策的脸色不是很好,面部线条紧绷, 强忍着不适,还是迎上前去。乔朝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孙策的目光冷淡地瞥过她和乔夕颜,先是没好气地对乔夕颜说了句,“妻妹,烦请把你脸上的睡痕清理干净。”

  然后,望至乔朝容,顿了顿,目光和神色恢复些许柔和,无奈而关切地道:“容儿,你怎么出来了,一夜都没睡吗,这样可怎么行?”他说着,就想伸手上前去触碰乔朝容,但是恍然察觉自己身上都是血,怕污到乔朝容,手便停在半空,没再往前分毫。

  乔朝容却是反过来想主动抓他的手。他仓皇地躲过,郑声地说着,“容儿,我身上脏。”而后,他避过乔朝容,指了指帐内,又道,“我们进去说,容儿,劳烦你给我找身干净的衣物来。”

  乔朝容认真地点点头,让开自己的身位,容孙策领着周瑜、张昭和几位将军,一同走入主帐。她和乔夕颜被落在最后。乔夕颜目瞪口呆的,还沉浸在刚才孙策对她的颐指气使。乔夕颜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脸,望乔朝容,惊讶道:“阿姊,姐夫他刚才,是在教训我吗?”

  她还是第一次在古代被人如此严厉地教训。

  乔朝容担心她生气,抓着她的手,轻拍了拍安抚,替孙策辩解道:“你姐夫他应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并非有意针对你。”说完,乔朝容也领乔夕颜,要往主帐回。

  她们在后面跟着,前方的周瑜悄悄回眸,哑然失笑地对乔夕颜指了指她的右脸颧骨附近。那上面有一两道凹下去的印痕,像是枕在什么不平的地方许久一样。

  乔夕颜更往上捂了自己的脸,不服气地对周瑜撇嘴,示意她对自己无辜被孙策拿来出气的不满。她心里暗骂道,孙伯符你能耐,不舍得骂我阿姊,就拿我出气?

  乔夕颜咬牙切齿,一路陪着乔朝容回主帐给孙策拿干净的衣服。除了衣服以外,乔朝容还央着乔夕颜给孙策拧一块干净的布帕。乔夕颜不愿意,她便柔声又莫可奈何地喊,“阿颜……”乔夕颜只能听从地去做。

  但乔夕颜不仅给孙策拧了帕子,还给周瑜拧了帕子,甚至给其他几位将军都拧了帕子,直到把主帐内置放在铜盆附近的所有看着还算干净的布帕都拧了,方才捧了满手潮湿的帕子,跟在乔朝容身后,呈上去给孙策他们。

  孙策平静地接过,只对乔朝容微微点头。还是周瑜他们懂礼貌一些,周瑜会向乔夕颜展唇微笑,其他几位将军由张昭领头,皆是小声地对乔夕颜道了一句,“多谢,小乔夫人。”

  乔夕颜与他们和颜悦色地颔首,而后又随乔朝容退到一边,冷冷地瞋了孙策一眼。

  孙策经见过乔朝容,原本憋闷在心里的不甘与杀红了眼,想要一起将刘勋和黄射都除尽的冲动,消散了一些。换而,已经能比较冷静地应对周瑜他们理智地突然停手,只还是忍不住不悦地诘问一句道:“周公瑾,你为什么不让我把他们都杀了?”

  他说着,粗蛮地扯下自己身上的铠甲,还三下五除二地扒了已经完全汗湿的深衣,一股脑地丢到地上。

  铠甲撞击地面,有“咚”的一声。

  周瑜见状,微蹙了蹙眉,先是往孙策的左边,移了两个身位,而后方才好声好气、不卑不亢地回答道:“伯符你忘了,我们就是要让刘勋的残部前往江夏与黄祖汇合。若是赶尽杀绝,黄祖要么不会再出手,要么就会因为他的爱子和我们豁出去地打。这都不易于我们杀他为伯父报仇。”

  周瑜这样说,孙策才彻底冷静,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两步,沉吟着又道:“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臣的意思是稍微等一等。”张昭紧接着不徐不疾地说,“如今,刘勋再败,随黄射一道前往江夏,黄祖必然以为我们会乘胜追击,做好应对的准备。我们索性晾他一晾,就像晾刘勋和黄射一样,等他们都开始怀疑,我们到底还会不会追击,再出其不意。”

  张昭说完,孙策觉得有道理地正想点头。

  周瑜出声提醒他,“你还是先把干净的衣服穿上吧。”

  周瑜话罢,孙策愣了愣。然后,他注意到周瑜正直直地挡在自己的面前,便顺着自己和周瑜的这条线,越过去看周瑜身后有什么,这才注意到,周瑜所遮挡的,正好是后面乔夕颜望他的视线。

  孙策恍然大悟,又意味深长地朝周瑜摇头晃脑。同时,也不禁有些尴尬地急忙把衣服往自己身上套。他以前习惯了,在作为下属的一群男子面前,无所顾忌地想脱衣服就脱衣服。现在却是忘了,他和周瑜已经娶妻,军营中自己的主帐里还有女子在。

  自己的夫人就算了,怎么能让周瑜的夫人,也即自己的妻妹,看见自己衣不蔽体。

  虽然他们都不知道,乔夕颜其实一点也不介意。她有粗略地瞥了一眼,孙策的身材十分不错,有很明显的肌肉,但又不至于太过。想来,乔朝容对此,应该很是满意。

  乔夕颜忍俊不禁地望乔朝容,并没有在意他们朝自己这边投来的目光。只是光个膀子而已,在未来,若是海边、游泳池里,男人只穿一个短裤的模样,她也是见过的。这才多大点事?不过,周瑜的心是好的,还能在细微之处考虑到自己。

  他们接着又说了一会话,最后由孙策确定地道:“那好,我们就沿沂水入长江,一路慢慢地走,连行军带观赏,前往江夏进攻黄祖。”孙策说完,还不忘朝着远处喊,“容儿,你还没有看过长江的山水风貌吧?”

  乔朝容迟疑了一会,柔声地回答:“尚未。”

  孙策便是笑意盎然地又说:“那为夫一定要带你去见见,我从小在那里周边长到大的长江是什么模样。”

  乔夕颜则是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反驳,不就是长江吗,谁没见过一样,不用他带,自己都可以描述给乔朝容知道。如果有机会,她也可以带乔朝容去看。乔夕颜不信,比起孙策来,乔朝容不会更愿意和自己一起。

  他们的公事议完,众人也都累了,其中程普和黄盖两位将军,更是年岁不小。于是,孙策利索地摆手说道:“若是没其他的事,诸位就早些回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过几日,我们再启程,走水路前往江夏。”

  不仅是诸位将军,孙策也是想赶忙安抚乔朝容去睡。乔朝容毕竟怀着孩子,身体需要好生照顾。想到这一点,他又不得不佩服妻子的妹妹,同样是有丈夫上战场的人,她就能睡得着,还能在脸上睡出印子。

  孙策开始赶人。乔夕颜恋恋不舍地与乔朝容道别,让乔朝容快快地睡,既然孙策已经回来,就不会有事,没必要等他一起,自己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先睡,才是最好。乔朝容也没反驳她,只笑着让她放心。

  然后,乔夕颜便径直绕过孙策,跟着周瑜一起往帐外去。从前,她对孙策还很有礼貌,会客套地说一句,“那姐夫,我就先走了。”但是,现在,经过孙策好好地突然拿她撒气,她根本理都不理孙策,要不是看在乔朝容的面子上,她先前就顶回去了。

  她和周瑜离开,乔朝容笑着站在帐内以目光相送。

  孙策又开始脱衣服,想清理自己的身体。乔朝容站在他身边,一边接他再次脱下来的衣物,一边笑着问他,“夫君发现了没,阿颜她生气了。”

  孙策不明就里地看乔朝容。

  乔朝容忍俊不禁,解释:“因为夫君方才刚回来的时候脾气不是很好,拿阿颜撒了气。”说完,乔朝容的目光回到孙策身上,又宽慰他,“不过,没关系的,阿颜现在的脾性我也算是摸通了,她能大大方方地同人生气,就证明,她是打心底里把夫君当作自己的姐夫,是亲人的。”

  孙策听着,沉默了一会,而后,立马拿出作为姐夫的姿态,与乔朝容道:“容儿,虽然我知晓,我拿妻妹撒气不对。但是妻妹她未免也太心大了些,就一点也不担心公瑾?他们夫妻至今不太亲近,我怎么瞧着也不是公瑾一个人的问题,妻妹她也是没意识到自己是公瑾的夫人!你和岳丈还是太纵着她了……”

  乔朝容哑然失笑,“如何,夫君你要替我和阿爹管教阿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