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确实如三位咒术师所料,横山党的党魁在庄园里设宴款待了他们,尤其是阴阳头的长子贺茂保宪和年少有为、蒸蒸日上的安倍晴明。

  奈良东大寺近些年来已经逐渐沦为二流,再加之菅原慧生长相奇怪,又冷淡地拒绝饮酒,人们对他也就不算热情,仅仅保持了礼貌和尊敬。

  对这份冷淡和疏离,菅原慧生毫不在意。

  趁着众人酒酣耳热之际,他借着如厕的机会来到偏僻的角落。

  然后,瞬移到半空之上。

  此时,夜幕早已降临。包括仆人在内,庄园内的人们大多在建筑中活动,终于不会再阻碍他观察地面上的残秽了。

  那的确是残秽。

  当他坐着安倍晴明的鸟形咒灵从上空飞抵此处时,偶然瞥见了残余的咒术痕迹。那时他不知道武藏地区失踪事件的详情,也未曾将此事告知安倍晴明。

  残秽只集中在后宅的一个小院落里,其余地方都毫无咒术和咒力的残余。菅原慧生甚至怀疑横山党魁是否软禁了一个咒术师在家中。

  只是……他一位普通人,又非高官显宦,真的能限制住咒术师的脚步吗?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他也许娶了位民间咒术师做妾室。这种事不罕见,即使贵为天皇族裔的平氏也曾为了得到【影法术】的传承,与地位更低的猿岛郡地方豪族联姻。外戚藤原氏也一样。

  捏捏眉心,按下心中疑惑,菅原慧生决定等夜深人静时再来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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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菅原慧生记下各处房屋和道路回来,却发现宴会差不多结束了。

  大部分人都已散去,走路有些歪歪扭扭的安倍晴明正在和主人互相奉承,胡乱聊些没有营养的平安京八卦。

  而贺茂保宪不知去向,也许真如安倍晴明所说,给人算命去了。

  菅原慧生觉得再留下去毫无意义,正要转身离开之时,却被安倍晴明叫住。

  “慧生,我好晕啊,来扶我一把。”

  见安倍晴明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菅原慧生无奈只得上前,架着他一起走。

  到了客房,刚刚还醉酒的安倍晴明忽然正常起来。

  “怎么样,菅原君?我看你中途出去了很久。”

  “后院里住着一位术士。”菅原慧生言简意赅道:“看留下的咒力残秽,那个咒术师可能不懂得抹除残秽,或者经常在院落中施术。但我没有潜入进去,那里毕竟是后宅。”

  “经常在院落里施术?”安倍晴明想了想,又召出一只咒灵,叫贺茂保宪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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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贺茂保宪回到客房,就见晴明像只乖巧的小狗,跪坐在门口等他。

  “师兄,没想到啊,你竟然连庄园的主母都能说上话。真不愧是生男生女都能算得清的天文历道第一人。”

  “还不是为了把你的咒灵送出去?!”贺茂保宪叹气道,“我已经尽力了。菅原君,你有打探到什么消息吗?”

  菅原慧生把情况和盘托出,又建议深夜偷偷去后宅探查一番。

  贺茂保宪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同意了。

  而后晴明突然问:“对了,师兄你今晚有没有帮人算过?”

  “没有。”

  “是是,这些人值不得你降贵纡尊为他们指点。”安倍晴明搓搓手,“这样啊……师兄,离深夜还早,来玩那个吧!”

  贺茂保宪的脸都皱了起来:“玩什么?!晴明,你喝多了。快去睡一觉,然后等午夜起来办正事。”

  “我没喝多。”晴明说,“师兄,你不好奇吗?我和菅原君两个人差不多应当是这一代最强的术士了,我们两个人的命运连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晴明!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玩!”

  “这叫打草惊蛇。”安倍晴明倒了一杯热茶,小口地喝着,“我懒得跟藏在暗中的敌人慢慢较劲儿,所以才要活动活动,看能不能引出些特殊的反应。如果后宅的那位术士心中有鬼,感应到咒力变化,大概会自己冒出头吧——别忘了,我的【觉】可在后院盯着呢。”

  “什么打草惊蛇?你只是酒后想要拿我寻开心。你怎么不自己招出十只咒灵把后院围起来?”

  “师兄,你就给我们表演一下呗。”

  “唉,你这个没理搅理的家伙。”

  虽然嘴上抱怨,但贺茂保宪还是顺从了安倍晴明有些过分的要求。

  他让安倍晴明和菅原慧生两人各伸出一只手,交叠放在案几上。而后从随身携带的挎包中拿出一张颇有慈悲相的烫金面具,郑重其事地戴在脸上,肃立闭目,双手结印。

  【降灵术·君徒钵叹】

  降灵术是最古老的、具有最多变种的咒术之一。世界各地都有其文化源流,通灵、降僮、神打……虽然名字各不相同,但其实质都是召唤一个特定的形象概念附加在自己身上。

  而此刻附身贺茂保宪的,是君徒钵叹阿罗汉,佛教文化传说中的未来护法,宿命通的大成者。

  这也是贺茂保宪作为阴阳师的绝技。

  当代还没有一人能在预知能力上胜过使用降灵术的贺茂保宪,哪怕是安倍晴明都不行。

  这种状态下的贺茂保宪一直闭着眼睛站立,身体姿势看上去毫不受力,却又稳定到一丝颤动也没有,像个木雕泥塑。

  大约半刻后,他突然抬起右手,用食指沾了安倍晴明放在案几上的茶水,在案几上迅速写下文字。

  那是一首批命诗。

  【灵台渡恶鬼,

  方寸育邪魔。

  丙午夏初至,

  妖星主兵祸。】

  一首诗写罢,他又退回原地,良久后方才长舒一口气,将面具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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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倍晴明正扒着桌子观察即将消失殆尽的水渍。

  “丙午年,是六年后吗?”安倍晴明扶额,“兵祸?难不成又有谁要叛乱不成?最近这些年动乱也太多了。”

  “也许因为近些年瘟疫多发?”贺茂保宪也靠过来,皱眉读着他刚刚无意识状态下写的预言。

  “什么规模的兵灾与我和菅原君都有关?难道陛下要征召咒术师上战场不成?开玩笑,平家的天与咒缚一个接一个,前有平将门,现有平贞盛,哪个不能在万军之中取敌魁首?连咒术师都挡不住他们。该不会,平家又要叛乱吧。”

  “晴明,慎言。”

  “没事,谁敢来这里偷听我说话?菅原君,你不会告密,对吗?”

  “不会。需要我立下束缚吗?”

  “没那么严重,我信你。”安倍晴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拍了拍菅原慧生的肩膀。

  菅原慧生沉默地看着那首诗。

  “灵台渡恶鬼”这一句很明确地指向安倍晴明。

  那“方寸育邪魔”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菅原慧生将来还会变成诅咒师或者咒灵不成?

  恐怕安倍晴明也看出第二句诗寓意不佳,因此不惜用大逆不道的话插科打诨。

  贺茂保宪思索片刻。

  “灵台,方寸,都是代指人心。或许诗中所言并没有指向特定的人,而是指咒灵生成的平衡。”他有些犹豫,“就我的直觉看,这或许指一场足以改变咒灵数量的战争?”

  其实,三人都小看了贺茂保宪的能力,包括他自己。

  六年后是丙午年,六十六年后也是。

  贺茂保宪成功地预言了他死去近三十年后的大事件——那是一场永久改变了世界未来的咒术界最残酷战役。

  作者有话要说:

  怜子:夏油杰,我有个问题……你都没熟读过佛经,怎么盘星教那么多人信你?

  杰哥:忽悠猴子还需要经文吗?随便念两段就好。什么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背下来就好了。

  怜子:那我也会了,不就是说些不明觉厉的话吗?观自在退相干,行深交叠区自洽时,照见狄拉克之海,度一切之超弦。费米子,玻色子,波不异粒,粒不异波,波即是粒,粒即是波,光电效应,亦复如是。阿门。怎么样?顿悟了吗?夏油杰,你有没有学会这套量子波动速读大法?

  杰哥:你是作者那只特别大的猴子专门派来搞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