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李煜趁女英忙于皇后的丧礼,特地接见了他的父母。

  随后,向他们表明了自己有意让女英做继任皇后的打算。

  但出乎意料的是,从他们的脸上, 李煜并没有看见丝毫疑惑或者想要婉拒的神色。

  实际上, 他们是可以拒绝的, 娥皇刚死,即便拒绝这件事情会让李煜生气,但他也绝不可能对娥皇的父母做出什么事来。

  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一个极其心慈手软的人。

  只不过周家夫妇的表现却让他觉得很奇怪。

  奇怪又不奇怪,或许他们早就有这样的打算了, 早在当初奉旨, 送了女英进宫的那一天, 就已经料到了这样的结局, 甚至于,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

  而那一点点, 很难从眼神之中捕捉到的犹豫,也只不过是听了天幕所言之后的质疑,但归根结底,他们也是希望女英留在宫中的。

  有了这样的了解,李煜对自己所做之事, 便更加的有信心。

  那天他在城楼上看着女英从跟随父母到拜别父母,无疑他的内心是十分快乐的。

  如果说对他而言,皇宫是个监牢, 皇位是个躯壳, 那么在这样的日子里,有人陪他当然最好。

  从前那个人是娥皇, 娥皇不再了,就换作她的妹妹吧。

  由她与自己一同面对势如破竹的宋军,风雨飘摇的国家,以及破败不堪的朝堂。

  这样的想法似乎有些自私,但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

  女英在皇后的寝宫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知道最近她才发觉从前在姐姐近旁伺候的那个宫人许久不见了。

  不是她观察能力不强,实在是最近太忙了,一时之间,她注意不到身旁少了一个熟人。

  女英未曾搬进正殿,李煜可以发疯,但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住在从前姐姐分配给自己的小房间里,无聊的看着日出日落。

  她也不知道今天是哪根筋忽然搭对了,就想起从前那个仔细谨慎,照顾起人来小心又细致的宫人。

  原本在姐姐去世以后,宫中的宫人有了其他的分配或者调任也在情理之中,她也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心上。

  傍晚的时候,闲来无事,随口问了一句,那个宫人去哪里了,谁知身边的侍女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们的表现终于让女英起了疑心,于是,她正色追问道:“你们说啊,她究竟去哪里了?”

  侍女知道糊弄不过去,才回答,往日在皇后身边近身伺候的宫女,因为撞破了陛下和女英的私会,并将这件事告知了皇后,惹得皇后勃然大怒,被罚去做苦役了。

  宫女本不想将这件事告知女英。

  因为她很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后,看得出来女英和先皇后的感情深厚,这种事情除了让她心烦或者愁闷之外,达不到任何的效果。

  对于他们这些普通的宫人而言,如何讨好主子才是最重要的,给人添堵这种事,能少干就少干。

  然而女英的脸上却并没有露出应该有的悲伤或者愧疚。

  她听到那个侍女的遭遇,只是淡淡的点点头,随后自言自语:“原来是这样啊!”

  随后,就什么都不说了。

  并不是女英有多冷血,当然她也算不上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那个侍女因为自己承受了姐姐的怒火,莫名其妙的遭到了惩罚,实在无辜。

  可是无辜的人,又何止她一个。

  女英想,如果注定了会下地狱,那多一条罪状少一条罪状又有什么区别,她的心力有限,已经不愿意再去在乎这些事情了

  而关于李煜总是来询问的那个答案,则更是可笑。

  她想,就算她答应了又怎么样,皇后丧礼才结束不久,李煜敢在现在册封她为皇后吗?

  这种草率的行为,如同明摆着告诉别人,在皇后还没死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什么时候册封皇后的妹妹了。

  所以他不敢。

  因为他也担心他人的看法以及百官的质疑。

  因此,即便他再急切的想要等待一个结局,也只不过是表面上的急切,心中倒淡定坦然多了。

  而这种表面上的急切,可以给宫中所有人以及女英一个错觉,那就是他真的很爱她。

  只不过他的爱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有他自己清楚,别人无从得知。

  又或许他确实是爱的,但这爱,可以分成很多份,一份追忆姐姐,一份喜欢自己,剩下的送给别人。

  天下男人大多如此,更何况,他是君王。

  就算女英沉浸在皇后去世的悲痛之中,李煜仍然可以找到别的乐趣或者别的女子,比如近日出现在宫中的那个回鹘女窅娘。

  窅娘是一个十分与众不同的女子。

  由于身上的回鹘血统,她的长相也许清秀娟丽的江南女子有很大的不同。

  长长的卷发,深邃的没有,高耸的鼻梁,以及她的能歌善舞无不是吸引李煜的制胜法宝。

  所以,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李煜还是死磕自己,让女英也十分的不理解。

  也许这就是他所说的爱吧。

  他爱自己,也可以爱其他的所有人。

  浅薄又匆忙,仿佛这份爱,仅仅是让他从烦闷又绝望的国事之中能有稍微透口气的机会罢了。

  而对于这些,能够让他感到放松的人,是谁不重要,多一个少一个也不重要。

  因此,他可以一面为了姐姐感到惋惜愧疚,一面喜欢自己,还有一面,宠幸窅娘。

  女英坐在殿门口的台阶上,看向天空中,那道安静的光屏。

  她想这道天幕在提起李煜的名字,并浅显的说了一些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虽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她还是很想知道,它下一次出现会在何时,会带来什么又会改变什么。

  如果南唐覆灭已成定局,那他们这些注定了要受牵连的人,能不能通过什么方法不受牵连。

  想到这里,女英又觉得可笑。

  怎么能不受牵连呢?

  她连皇宫都出不去,李煜自然不可能抛下国家,他们自然应该与南唐共存亡。

  不论提前知道了什么结果,南唐与大宋国力相差巨大,若要强行抵抗,无异于以卵击石,就算他们提前知道了大宋什么时候会打过来又有什么用,打不过也还是打不过。

  所以,李煜现在在担心什么,又或者在逃避什么?

  反正自从赵匡胤篡位之后,他便一直在给大宋缴纳岁贡,并以大宋为尊,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妥协,或者不能忍耐的呢?

  ......

  西汉。

  卓王孙派去蜀地监视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人,按时回来向他禀告自己的工作成果,同时也将卓文君和夫妇二人的生活近况一一说了出来。

  由于去蜀地的时间也有大约半年了,若要事无巨细的把事情说完,也要耗费不少的时间。

  他怕时间太长,自己忘记,于是在回程的路上,列了很长的一条单子,把卓文君和司马相如两人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一记录了下来,就等着这个时候读给他听。

  派去监视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人姓王名石。

  名字普通,人也普通。

  在认识卓王孙以前,他本是个老实本分,走南闯北的生意人,收入微薄,仅能糊口。

  当有人给他介绍这份替首富监视女儿的工作时,他一开始是极为不屑的,设置还嫌弃介绍人耽误了他工作。

  然而有钱人有多有钱,他是一点儿也没有想到。

  监视卓文君与司马相如这份工作,要比他从前赚的钱多好几倍。

  钱多,王石自然对老板尽心,在记录的时候也就事无巨细,连他自己都感觉有些啰嗦。

  但卓王孙一直没有叫停,所以王石说的也就更加起劲,比如卓文君是怎样当垆卖酒,司马相如又是怎样像一个店小二一样,帮着收拾酒馆,洗碗、揽客的,他们夫妻二人怎么讲生活以及生意经营的蒸蒸日上。

  又是怎么蹭天幕的热度,怎么平衡做生意与写诗之间的柴米油盐,以及风花雪月的。

  他还说,大人您放心吧,姑娘和姑爷过的还不错,您不用担忧了。

  只不过这话说出来,王石又后悔了。

  要是卓王孙真的一点都不担心,那他以后的工作岂不是要无了?

  王石的担忧有些多虑,因为卓王孙听到这样的消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什么能让他开心?

  司马相如和卓文君过的越惨,他越开心。

  显然,他并没有料到一向娇身惯养的卓文君,可以放下身段,不顾大小姐的体面,为了生活而费心的经营酒馆,同时也没有料到司马相如能够丢下他的文人风骨,参与到这种看上去并不是那么高级的事情中来。

  作为年长者,他以自己的经验预估他人的心智,可是他出错了。

  按照卓王孙的设想,年轻人因为一时的冲动非要在一起无可厚非,但是贫穷以及生活的苦痛总会将他们打倒的。

  卓文君虽然嫁过一次人了,但她前夫死的早,她也年纪尚小,未曾感受过婚姻之中的困苦,婚姻之中光有爱是不行的,没有钱财支撑的爱情又能维持多久呢?

  他等着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之中感受到生活的不易,然后卓文君伤心欲绝,司马相如也逐渐消沉,卓文君看清楚司马相如懦弱无能的真面目。

  最后的最后,他从天而降,拯救危在旦夕的女儿,将她带走回家,另觅夫家。

  这才是最圆满的结局。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怎么事情好像和他想象的步骤不太一样了呢?

  卓王孙也不是不盼着卓文君好,卓文君的反叛,离家出走,以及和男人私奔让他丢尽了脸面是一回事。

  司马相如的才华以及文采不能当饭吃却是另外一回事。

  有情饮水饱,但情又怎能真的当成饭吃,卓王孙自认为不是个太过古板,毫不留情的父亲,但是司马相如现如今也确实没有达到他对女婿的选择标准。

  可是现在,女儿好像不会回来,也不会向他妥协了,这成为了卓王孙现在最担忧的事情。

  他皱眉又舒眉,再次皱眉又再次舒眉。

  站在堂下的王石视力极好,他看清了卓王孙的一举一动,却没能看透他心中的想法。

  对他而言,现在老板的每一条思绪都有可能影响自己未来的职业规划。

  当然,他是很想将这个工作做下去的,除了要两头跑以外,这个替富豪监视女儿的高薪工作可以说是没有一点的不好之处。

  所以他希望在还需不需要自己这件事情上考虑的清楚一些。

  而卓王孙想的则是,他要不要腆着老脸去找女儿女婿求和。

  人年纪越大,心态就越会发生变化,若放在前两年,卓王孙气急了,估计找人暗杀司马相如都有可能。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担心时间久了,父女之间隔阂越深,他就越是难以挽回感情。

  所谓的面子在亲情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卓文君的酒馆生意再好,终究需要抛头露面,若是万一生意不好了,更加麻烦。

  如今倒是可以靠着天幕或者司马相如的才子之名吸引一些人,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卓王孙越想越觉得他们那个酒馆不靠谱,现在甚至已经在思考要分多少财产给卓文君了。

  至少让他们的生活不再那样的窘迫,自己吃点亏便吃点亏吧。

  ......

  然而父亲的善意,卓文君未曾了解。

  天气越来越热,酒馆的生意也差了不少,好在前段时间的营业收入还有所结余,所以这段时间她和司马相如靠着吃老本 ,过的也不算太差。

  还有一件事情值得高兴。

  那便是,一直以来对面巷子里那个探头探脑的人好像不见了。

  这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算是个好消息,因为这至少意味着,父亲对他们两人的监视暂时告一段落。

  没有生意的日子,两人也都不怎么着急。

  或许是没有过过真正意义上的苦日子吧,他们对于酒馆的生意不好并不怎么在意,反倒觉得轻松了不少,可以去享受在离家之前设定好的那些风花雪月的日子。

  司马相如又在写文章了。

  卓文君当初就是看中了他的文采,才一意孤行与他私奔,所以他写文章的时候,只要有空,她都会坐在一旁观看。

  只不过司马相如写到一半的文章放在了一旁,只认真的端详桌面上短短的一个句子。

  “此心安处是吾乡。”

  卓文君走到身侧,默默的将那个句子念了出来。

  她对这个句子只有一点点的印象,像是不久之前,天幕提过的,卓文君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句,没想到司马相如也是。

  这时宋朝的苏轼所做之词。

  现如今用来形容他们夫妻二人的境况,再合适不过了。

  虽然司马相如和卓文君都不清楚,词是一种什么体裁,更不曾接触过这种东西,但世间情感大多想通。

  没见过,不代表不能与之产生共鸣,即便这样的共鸣相距了上千年。

  所以说文学以及文人,就是一种很神奇的设定,天幕更是一道不可多得的完美桥梁。

  这道桥梁能够让像个牵连,完全不相干的人,通过文字让情感产生交集,并且惺惺相惜,痛恨不同处于同一时代,难以交心。

  但君子之交,哪怕是神交也完全够了。

  不得不说,天幕之中出现了好多诗句,都足以让司马相如动容,也让他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能在历史上留有一席之地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可是不管这段时间里,他听了多少让自己感到震撼的诗句。

  不管李白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有多飘逸,不管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包含了多少沧桑。

  真正能使他动容的,确实苏轼那句:“此心安处是吾乡”。

  因为这首诗是他当下的心情与境遇,同时他也很羡慕苏轼。

  司马相如自认为自己是有才的,只不过运气不好,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机会。

  可是天幕里说的那个苏轼运气就很好,从一开始,就找到了那个看重自己的伯乐。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缺少伯乐的千里马,就如同一颗蒙尘的明珠,只能在这间小酒馆里,与那些目不识丁的人相伴,怎么不算是一种痛苦呢。

  虽然苏轼入仕之后,也并没有走向一个完美的道路,但比起机会都不曾得到,他也是幸福的。

  卓文君不知道司马相如在想什么,也并未察觉到他忽然潦倒的心情。

  只觉得眼前这句词仿佛能够体现司马相如对自己心,她想她应该算是幸运的吧,至少自己没有赌错。

  于是,卓文君又很高兴的把门口监视那个人不见了的事情告诉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艰难的扯出一个笑脸说道:“这真是个好消息啊。”

  他当然不是在敷衍,反而是确确实实的觉得,这个消息是个好消息,比起能不能被伯乐看中这件事,他还很关心,卓文君他爹会不会来找他们的麻烦。

  他这个岳父大人对自己可是百般的瞧不起。

  现在既然人已经走了,大约他也放弃了在打卓文君的注意。

  反正他们私奔的时候,卓王孙就已经对外宣称和卓文君断绝父女关系了。

  虽然司马相如感动于卓文君追随自己的决绝,但静下心来考虑,和首富断绝关系确实不是聪明人所为。

  他是个聪明人,但他阻止不了卓文君与卓王孙断绝关系,尤其是在自己和她爹中选一个,他当然更加的希望,自己是被选择的那个。

  ......

  北宋。

  福康公主的诗集背诵,已经进行到李煜的词了。

  显然对于这件事情,她是十分痛苦的。

  然而痛苦是一方面,对她而言,现在更明显的感觉是麻木。

  是的,公主年纪尚轻没有经历过绝望,但她经历了读诗从痛苦到要命,最后到麻木的过程。

  如果说现在有人希望拿一张手绢来将天幕里说话那人的嘴巴堵住,那她一定是第一个举双手赞成的。

  但是人在经历了许多痛苦的事情之后,总是能够寻找出一些破解的方法的。

  比如,福康公主就找到了应付她爹的办法,那便是抽几首诗出来背诵,然后在赵祯前来检查盘问之际,抢走他说话之前背给他听。

  占用到他能够抽出来的,为数不多的一点点时间,等她把诗背完,赵祯能够用于盘问女儿功课的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她觉得自己很聪明,至少背几首诗,比理解什么诗风文风以及其中含义要容易的多。

  其实背诗也不轻松,只是相较于其他,显得容易一些而已,但最近赵祯似乎很忙,也没有时间来考问徽柔,于是这件事情就落在了平时就在她身边的梁怀吉的身上。

  福康公主对这个安排十分的不满。

  先不说她是高贵的公主,而梁怀吉只是她身边侍奉的内臣,就拿学问来说,两人之间没差几岁,想必梁怀吉也不比她多读几本书,怎么就能混到考问她的这项工作上面去的?

  但是父亲的安排,她不敢反抗。

  面对梁怀吉,也比面对她爹要舒服很多了,人家也是按规矩办事,她不能太端着公主的架子了。

  但是,对这个安排极其不满的福康公主也曾在某个看不清楚人的傍晚问过苗贵妃,宫中有学问的人那么多,为什么父亲要讲考问自己这件大事交给梁怀吉。

  苗贵妃想了想回答她说:“大约是陛下知道你学的不好,给你个躲懒的机会吧,若是换成其他有学问的夫子、先生,你又将如何糊弄呢?”

  公主恍然大悟,觉得姐姐所言甚是,在面对梁怀吉的时候也就收起了自己的公主脾气,待他十分亲厚。

  同时,她也由衷的希望梁怀吉能够知恩图报,在父亲问起她的功课之时,能够替她美言几句。

  梁怀吉当然不知道徽柔的小心思。

  他只觉得,公主身为天之骄子,金枝玉叶,受尽了皇上的宠爱,却一点都不娇纵,善解人意甚至于温和可爱,半点架子都没有。

  本来以为被分来伺候公主不是件好差事,现在看来,却觉得,这是件好的不能再好的差事了。

  虽然公主在课业方面,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认真厉害,但是梁怀吉愿意为了讨她开心放水摸鱼。

  相较之下,这可比被分去伺候哪位妃子要容易的多了。

  至少公主身上的宠爱是固定的,皇上不可能不爱自己的女儿,尤其是长女,还是在众多夭折的儿女之中,好不容易存活下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珍稀物种。

  皇宫里的妃子,无论是得宠与不得宠,都得看着皇帝的脸色过日子,身为身边近侍自然也是这样,与自己的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福康公主不同,无论她干了再离谱的事,只要她爹还是皇帝,大约都不会受太过的罪责,所以跟着她一定很安全。

  想到这里,梁怀吉决定抱紧这根大腿。

  而眼前的公主在背李煜词时,一阕词经过了自己的三次提醒还是没能背出来。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一晌......一晌什么来着?”

  梁怀吉看着她支支吾吾背不出来的词,极为难受又皱成一团的小脸,十分善解任意的说道:“一晌贪欢,公主,恭喜您,又完成今天的任务了。”

  ......

  【和宋朝的另外一位皇帝宋徽宗一样,李煜如果不做皇帝,他将有着极高的艺术成就。】

  【而宋徽宗赵佶也是如此,抛开做皇帝的失败不谈,他在绘画以及书法方面的造诣都是史上留名的,他独创了“瘦金体”的书法,又“花鸟画”的画法,并且成立了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画院。从各方面来讲都是一个合格的艺术家。】

  【但事情坏就坏在了,他本末颠倒,没有尽到自己作为君主应尽的职责,李煜也是如此。】

  【身为皇帝,我们在想起宋徽宗之时,首先想到的是他的画和他的字,在想起李煜之时首先想起的是他的词,这就已经是身为皇帝的一种失败了。】

  【什么是一个成功的皇帝?我们在想到秦始皇时首先想到的使他统一六国,在想到唐太宗时首先想到的是“玄武门之变”和“贞观之治”,就连想到隋炀帝,都好歹还有条大运河,不管功过如何,至少人家在位时期是干了实事的。】

  【想必之下,在做皇帝这件事情上,李煜确确实实很不合格。】

  【而在说李煜的结局之前,我们先来看看他人生的开端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李煜身上的文采以及天赋是一种遗传因素,虽然他爹李璟没他那么出名,但也是个挺厉害的词人,他的“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也算是词中名句了。】

  【据说,李煜天生和人长的不太一样,他天生生有“重瞳”,重瞳是什么意思呢?也就是说,他一个眼珠子里有两个瞳孔。】

  【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这种现象,用现代医学来解释,瞳孔发生了粘连畸变,不会影响到光线进出,但实际上是一种眼部疾病,先天残疾。】

  【但是在医学条件并不发达的古代,这种现象就被成为天生异相,是圣人之相,更是天选之人。】

  【所以,借了重瞳的运势,李煜自然也成为了他爹看好的继承人之一。】

  【虽然在大家的眼里,南唐只是一个偏安一隅的江南小国,并且仅仅经历了三代就灭亡了,传到李煜这一代等同于是个烂摊子,但他不知道,当时的人更没有上帝视角,因此,皇位照例还是要争抢一番的。】

  【李煜原名李从嘉,他有个哥哥叫做李弘冀,这个哥哥本来是太子,但是因为看李煜长的与众不同,担心他和自己抢皇位,就对他心怀猜忌,百般刁难,直到李煜发誓自己只是个闲散之人,喜欢游山玩水,各种玩耍,千万不要把他这个小虾米放在心上,他那个太子哥哥才暂且放过他。】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太子哥哥没有想到李璟命太长,自己命太短,还没当上皇帝呢,李弘冀就病死了。】

  【而李煜的另一个哥哥李从善,又并不那么的受李璟的信任,于是皇位就这样落到了李煜的头上。】

  【很难说这样的结局是幸运还是不幸,但至少就当时而言,无疑是天上掉馅儿饼,砸他头上了。】

  【而就这样,24岁的李煜开始了自己作为皇帝的一生。】

  ......

  隋朝。

  在听见自己的名字时,杨广坐在书房里翻了个白眼,心想:我谢谢你了,这个时候还能记得我。

  自从天幕揭露了隋朝会二世而亡之后,身为罪魁祸首的杨广自认为已经十分的低调了。

  然而他现在觉得,自己可能还是不够低调。

  要不然这个天幕怎么在这种时候还能想起自己。

  对于不同的人而言,天幕有着不同的作用,但对杨广而言这个天幕就显得十分的话多了。

  不仅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祸国殃民。人人喊打的角色,还破坏了他们全家的父子、母子。夫妻甚至于兄弟之情。

  一个家庭支离破碎也不过如此了。

  可他没有办法。

  比起之前每隔几天就出来骚扰说话的天幕,现在十天半个月、甚至两个月小半年才“诈尸”一次的天幕,已经没有那么的惹人厌烦了。

  在“装作”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这件事情上面,杨广也感受不到太多的阻力,他很明显的觉得父母还有哥哥在对待他的态度上在一天天的变好。

  但是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折腾。

  这边杨广才通过自己的礼貌孝顺、勤俭节约、低调做人受到了父母和哥哥的好评,那边天幕随口的一句话,立刻就让别人知道,他其实还是未来那个会篡权夺位,杀兄弑父、败坏朝纲的大昏君“隋炀帝”。

  这谁受得了?

  有时候,杨广也觉得自己并非不算幸运。

  幸亏他是独孤伽罗和杨坚亲生的崽,听说他那个远在陇西,有名无实的表亲唐国公李渊,过的日子还不如他呢。

  相较而言,作为亲儿子,他的待遇已经很不错了。

  至少他不用像在坐牢一样被监视,又一重皇子的身份再怎么看上去还是挺尊贵的,因此,也不用担心被人孤立。

  当然支持者是少了些,谁会把宝压在一个不受信任的皇子身上呢?若换作是他,也不可能。

  在府中装乖的这段时间,姐姐杨丽华来看过他几次,这让杨广感受到了不少亲人之间的温情。

  虽然杨丽华来看他的目的不是安慰他,更不是信任他,甚至不是觉得他可怜,而是来寻求认同感。

  她说的话不多,也不直率,但字里行间的意思,都是:你看吧,父亲和母亲就是这样的,在触及他们的利益之时,谁管你是儿子还是女儿,人总是以自己为先的。

  当初要夺取皇位的时候,他们不会在乎当朝太后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你看,现在在怀疑你的时候,也不会在乎杨广是不是亲生的儿子。

  杨广在听到这样的话的时候,总是蹙眉不语,杨丽华便得意的以为自己的言语起了作用。

  但杨广并不是在为杨丽华所带给他的悲观信息蹙眉,而是在思考,他们家的家庭氛围,确实出大问题了。

  当初天幕说的他会弄死自己的亲哥,杀了自己的亲爹,好像也不是那么的难以让人接受,如果现在给杨丽华同样的权利,只怕她干这事儿的时间,比自己还要早。

  可惜她只是个公主,也幸亏她只是个公主。

  公主所能够掌握的权利以及散发的能量都没有那么的大,何况她身为前朝皇太后,父亲对她应该也是有所防备的。

  杨丽华对杨坚有恨无可厚非,毕竟宇文家大部分的子孙都死在了杨坚的手里,虽然明面上看不出来,但只要稍微想想都能明白。

  但是自己呢?

  他真的能对父母以及兄长产生恨意吗?

  只不过是一时的猜忌以及不被信任就杀掉亲人,至少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做不到。

  可是如果天幕说的是真的,那在另一个不同事件发展的时空里,他从来没有不被信任过仍然选择了杀兄弑父,是不是意味着,他本来就是个天生坏种?

  天气还不算冷,杨广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得抽搐了一下,满身的鸡皮疙瘩爬了上来。

  后面的结果是什么不言而喻,他不敢在这样没有道理的思考下去了。

  ......

  还是北宋。

  天幕听到了这里,对于赵佶而言,不慌乱是绝不可能的。

  什么叫他的艺术成就很高做皇帝却不怎么行?你把话说清楚。

  难道他不应该是一个天地之间绝无仅有,既在艺术上成就颇高,又是一代千古明君的绝世好皇帝吗?

  怎么听天幕的这个意思,他做皇帝好像做的很一般啊。

  虽然天幕也认同了他在书法和绘画之上的艺术成就,这一点让赵佶十分的舒坦,但怎么说呢,这个舒坦里面还参杂了一些不如意,以及不得劲。

  就好像,一个人有两份工作,一个主业,一个兼职。

  世俗的眼光全部汇聚在你的主业之上,然而全线开花的却是你的兼职。

  甚至于这个比方还不是很到位,因为皇帝这个主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赵佶就算再懒散做的再烂,再被万众人唾弃。

  他也不可能放弃这个职业,去做一个艺术家吧。

  所以天幕的话让赵佶十分心惊。

  联想到李煜的结局,他更觉得被用来和这人放在一起,实在是不太吉利。

  李煜当初臣服于大宋,而他未来又该诚服于谁?

  金人?辽人?还是蒙古人?

  反正什么人都不行,这太悲剧了。

  凭借赵佶的脑子,他想破了头也不可能想明白大宋未来将朝哪个方向发展。

  但作为艺术成就极高的一个皇帝,他当然也不是傻子,自己想不出来就去问别人这件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于是大宋未来会朝哪个方向走,他会有什么样的命,这件事,他打算交给天幕来回答。

  有时候赵佶很佩服自己的未雨绸缪,比如在没有任何问题想要询问天幕的时候,他就已经充值了五百个“钻石火箭”准备用于未来的打赏了。

  没别的意思,他只是觉得,自己总有能用上这个天幕的时候。

  显然,他的未雨绸缪不是杞人忧天,这不就用上了吗?

  赵佶财大气粗的将五百个“钻石火箭”一股脑全部送了出去,随后小心翼翼的在对话框里输入了自己想问的一句话:【请问阁下,赵佶未来的结局会和南唐后主李煜一样吗?】

  这句话是赵佶斟酌了好久才组织出来的,他觉得如果两人没有相似的经历,那么天幕不会将他们突兀的放在一起。

  这是他思前想后的问法。

  而在时空另一端的叶小枝,先是被财大气粗的五百个“钻石火箭”砸晕,随后又被赵佶的问题给问笑了。

  他不知道赵佶在写下这个问题的时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

  也许很悲伤,又或者很痛苦。

  但是痛苦和悲伤都是暂时的,等待你的,是接下来更悲伤和更痛苦的事实。

  叶小枝不知道怎样才能将这个问题回答的比较委婉,也许血淋淋的事实真相,更能将赵佶从自己的昏庸与迷梦之中拯救出来。

  纵然历史不会被改变,但给他一次努力的机会又何妨呢?

  因此叶小枝决定,坦然的将事实摆在眼前。

  在组织语言的过程中,叶小枝又担心自己回答的太慢,让赵佶失去了等待的兴趣,于是先行打出了一段话,准备将他稳住。

  【想啥呢,还和李煜一样的结局,赵佶可比李煜惨多了。】

  不知道赵佶在看到这个句子时有多绝望,但至少,在正式回答之前,他暂时不会离开天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拿命肝的,

  史料参考:

  1.《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