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暖气充足,温热的空气中混合着消毒水与药材的味道,羽生趴在理疗床上接受着定期的按摩治疗。这味道会令他心安,因为从小学开始他就是在这样熟悉的味道中,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恢复。

  现任理疗师技术很好,在接近两年的治疗合作中他熟悉羽生的身体状况,会周道地给予合适的力度与手法。

  可羽生还是会不自觉得绷紧身体,用深呼吸来缓解肌肉酸胀的不适感。疼痛在所难免,因为这具长年累月积攒着旧伤的身体实在谈不上有多健康。

  而趴在理疗床上的男孩,虽然手心出着薄汗,虽然会疼得下意识屏住呼吸,但他的眼神却是平静温和的。那平日里上翘的眼角正乖巧的耷拉着,他看向落地窗外,迎着雪地里午后的阳光,将目光落在了白舟身上。

  女孩穿着漂亮的白色大衣,随性便坐在了庭院的雪地上。她正逗弄着怀里的大猫咪,一手托着这只胖橘猫的屁股,一手则轻挠着它的下巴,愉悦的表情里满是讨好主子的意味。

  若有若无的笑意在羽生的嘴角扬起,他就这么静静瞧着窗外的女孩,仿佛正在承受疼痛的人并非自己。

  年迈的菊地爷爷躺在理疗室的摇椅上,静静地看着这充满矛盾的一幕。窗外的雪地与温暖的室内,女孩的天真与男孩的隐忍,就像光荣与苦难一样,一切都在相辅相成中彼此依赖。

  你很爱她吧。若不是爱又怎能笑得出来呢?我亲爱的孩子。

  “年糕今天怎么这么乖,我记得它小时候我一摸它就跑。”理疗结束后羽生侧了侧身子,对着一旁的菊地爷爷有些懊恼的提问。

  “它只是年纪大了没有精力动弹而已。”菊地爷爷感慨地笑了笑,接着慢悠悠拿起旁边桌子上的热茶嘬了一口,乐呵呵的解释着,“我还记得十年前你把小年糕装在纸盒里托付给我,说它被遗弃在路边实在太可怜了,而自己却没办法收养它。”

  而转眼间猫咪老了,自己老了,你却长大了。

  菊地爷爷一直觉得,能见证结弦一路的成长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可就像自己,就像年糕,能陪男孩的路程总是是有限的。

  不过幸好啊孩子,你遇见自己的朱丽叶了,有她陪着你,未来的路至少不会孤单了吧。

  “你有告诉小舟吗?有关这可能是你最后一场比赛的事。”菊地爷爷望着无忧无虑和猫咪玩耍的女孩,缓缓问出了口。

  羽生沉默了片刻,眼眸里流露出的神色有些许复杂,接着摇了摇头,

  “还没有,我还没有告诉她。”

  “可我不说,并不代表她不知道。”

  羽生笑着轻皱眉头,老实说他也不知道心思细腻的白舟,究竟会猜到多少。

  “被了解,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不是吗?”菊地爷爷对羽生宽慰道。

  “可有时也会苦恼,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羽生单手托着下巴佯装思考,“总感觉以后要是做了坏事,一定会被抓个现行吧。”

  虽然知道男孩是在开玩笑,可菊地爷爷还是忍不住敲了敲这小子的额头,“你呀,还没结婚就开始想做坏事的事情了吗?这可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该考虑的事情。”

  “嗨,嗨。”羽生揉了揉被敲疼的额心,连忙解释自己只是说说而已。菊地爷爷老是这样,还把他当作孩子,总想要教育他为人处事的大道理。

  结束了理疗,老人从摇椅上站起来给了羽生一个拥抱。这些年来老人瘦了很多,年迈的身形已经不足以完全搂住结弦的肩膀了,可他还是紧紧抱住男孩,像一个老师、像一个父亲给予着由衷的鼓励,

  “就把它当作你的第一场比赛吧,我亲爱的孩子。”

  人们总说,这世间的一切都是有预兆的,人出于本能的愿望总会在无形间去助推那些自己希望看到的结果。所以与白舟其实并不知道这是羽生的最后一场比赛,但她预感到这场比赛对男孩来说会很重要。

  或者说,每一个爱着他的人,都拥有类似的预感。

  在即将出国比赛的前小惠找到了白舟,这个的曾经来羽生家做客吃晚饭的十五岁女孩,小心翼翼地递给了白舟两条毛巾。

  “这是我劳作课的作业,一条是给姐姐的,一条是给羽生哥哥的。”它们被规整的卷好并系着丝带,白舟一眼便瞧见了绣在淡蓝色面料上的金色小翅膀。

  “我...我希望,羽生哥哥这次不要再用同一条毛巾,擦脸又擦鞋了。”小惠有些好笑的解释着,干净的眼眸里满是对男孩的祝愿。

  白舟接过毛巾,接着温柔地抚摸起了小惠的发顶,“谢谢小惠,你比姐姐还要细心呢,其实平时我也老会忘记提醒他多带几条毛巾。”

  “今晚我就把它放进羽生哥哥的行李箱好吗。”白舟对小惠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对了,姐姐再告诉你一件好事吧,”白舟凑到小惠耳边略带神秘地说道,“昨天羽生哥哥成功地跳出了好几次4A呢,所以小惠一点也不用为他担心的。”

  “就和爸爸妈妈一起在电视机前,好好期待他的表现吧。”

  最后小惠是愉快地蹦蹦哒哒着跑回家的,白舟望着小女孩逐渐变小的背影,笑得从容又坚定。

  其实有类似预感的人还有很多,他们融入在羽生的生活里,以自己的方式产生着微弱却又紧密的联系。

  比如白舟在买水果时,熟络地水果店老板大方地多送了她半斤颗草莓,说这是冬天难得的好品相,羽生选手一定会喜欢的;

  比如楼下便利店的小员工,特地将印有羽生版面的报纸整齐地码放在了店门口最显眼的架子上,说要让路过的每一个人都能一眼看到他的消息;

  比如家门口的牛奶箱上被贴了便签,送奶员用调皮的语气写着,“今天我特地第一个送你们家的牛奶,祝羽生选手能拿第一。”;

  谁又不是起早贪黑为生活奔命呢?

  谁又不是生活得如一团乱麻呢?

  可每个人还是将心底最真诚的善意留给了他。

  只因为大家都期待着一个预兆吧,希望自己小小的心愿能汇聚成一个的满怀希望的结果。

  白舟当然理解这样的心情,所以她对每一个关心羽生的人都送上了类似的话语,

  “他最近训练的真的很好,所以让我们一起期待他的表现吧。”

  不能让爱他的人担心,这是白舟从羽生身上体悟的最真切的勇敢。

  出国比赛的前一晚,羽生依旧在冰场里心无旁骛的训练。男孩知道与其浪费时间去揣测结果,不如利用好现有的时间与体力。他在冰面上一遍又一遍的滑行着比赛的曲目,针对关键的跳跃和衔接做着反复练习与校准。

  其实4A的成功率并没有羽生预想中那么高,还是会不稳、还是会摔倒、还是会存在失败的风险。

  荣誉与压力共存,这是每一个挑战者都会面对的现实。

  但像菊地爷爷说的那样,把它当作人生的第一场比赛吧,羽生在心里默默告诉着自己。

  回想第一场比赛时的自己,那时的羽生结弦还只是羽生结弦,一个单纯而快乐的冰上理想家。

  最终羽生气喘吁吁的下了冰,他认真地完成了今天的所有训练,像曾经的每一天一样拼劲全力。接着男孩穿好外衣,将冰鞋戴上刀套,与噗噗和水杯一起收进了行李箱。

  按照日常的习惯他应该回家了,然后洗个热水澡、睡个好觉,养精蓄锐去迎接接下来的挑战。

  可今天的羽生望着眼前空荡荡的冰场却有了片刻的怔凝,因为那个悬挂在冰场上方的电子时钟居然停了,在他专心训练的时候停在了11:11分,并再也没有往前再走一步。

  羽生看着这个他日常祷告的数字,有些感慨的笑了。

  你还有话想对我说,对吗?我的老朋友。

  于是男孩提着自己的小行李箱,坐在了一旁的休息椅上。

  仔细看看这个陪伴里自己二十多年的冰场,就算是每年都在维护但岁月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头顶是最普通的白炽灯光,外围的栏杆上布满划痕,休息椅的表面泛着塑料发黄的光泽,唯有中央的冰面是崭新的,每天会被定时安排除冰,迎接到访的客人。

  那他算是这里的客人吗?或许不算吧,至少他把这里当作另一个家。

  四岁,他第一次来到冰场,是一个跟在姐姐屁股后面的男孩,调皮任性,还爱在冰场打棒球。

  九岁,他遇到了都筑教练,还记得训练的第一天教练对他说:“你要成为奥运选手哦!”

  十五岁,他获得了世界青少年锦标赛的冠军,在这片冰面上他开启了自己的三周半跳跃。

  二十五岁,疫情席卷全球,当自己陷入无处可去的境地时,是家乡冰场重新接纳了他。

  而现在,当他即将奔赴自己的最后一场战役前,这座家乡的冰场又为他将时间定格在了11:11分。

  像是在诉说他们共同经历的一段又一段艰难时光,更像是给予自己多年的老友衷心的祝福。

  “真是个好的预兆呢。”一声柔和女生在场馆中响起,打破了羽生沉浸的思绪。

  白舟缓缓走到羽生面前,对着被她吓了一跳的羽生有些抱歉的开口,“对不起,我看你很晚了都没有回家,就来找你了。”

  女孩看着眼前的羽生,他的眼睛红红的,即使看到自己后努力上扬嘴角,却还是笑得有些勉强。

  这可不是即将比赛的人该有的表情呢,白舟在心里喃喃的想着。

  白舟走到了羽生面前,揽住了他的肩膀,将男孩的脑袋靠到了自己柔软的大衣上。

  “没关系的”女孩柔声的安慰着怀里的男孩,“你想要的东西都会有的。”

  “我可真没出息呐舟酱,我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像菊地爷爷说的那样,把它当作人生的第一场比赛了。”羽生回抱住了白舟的腰并微微地收紧,像一只雨燕在依赖他的巢。

  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去迎接挑战,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去承受所有结果。可当这一刻,当他靠在白舟胸前的大衣上时,还是发现这样的说法多少有些自欺欺人了。

  白舟该怎么形容她现在的想法呢,其实羽生真的已经够勇敢了,其实他真的已经拼劲全力了,其实一切有关努力的东西他什么都不缺。

  他缺的是充实的内心,缺的是内心深处被沉重责任吞噬的安全感。

  她的男孩真的太喜欢把责任担在身上了,取得好成绩是责任、跳出4A是责任、回馈大家的关注与喜爱是责任。在顺境里这样的责任是动力,会鼓励男孩义无反顾的向前奔跑;可当现实的逆境狠狠打压在他身上时,这份责任就会让爱变成负担了。

  你本不该承受这样的负担不是吗?我们的初衷只是想要你快乐啊。

  所以现在的白舟只想做一件事,这个平凡而普通的她,只想给予她的爱人所有需要的安全感。

  就像羽生教会她要永远勇敢且善良,她想要告诉男孩,他值得更好的明天。

  “Yuzu,你知道如何让一件心心念念的事情变得不那么重要吗?”白舟凑到羽生耳边开口,轻快的声音里满是鼓励的意味。

  “那就是把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放在它前面,并且完美的实现它。”

  接着女孩拉开了自己背包的拉链,她的手有些发抖,却还是毫不犹豫地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纸袋,将这份已经签好她名字的申请书,塞到了羽生怀里。

  “比赛...就算是最后一场比赛,它也只是一场比赛而已。”

  “而比它更加重要的,是人生大事对吧,羽生选手。”

  “所以无论比赛结果如何,请你下了赛场就和我结婚好吗,羽生结弦先生。”

  白舟的脸颊因为紧张而泛着潮红,但语气却迫切并热烈,她紧紧地盯着羽生,生怕男孩听不清她说的话。

  “等你比赛完,我们就搭乘最近的一班飞机,飞回仙台的区役所提交结婚申请书,我们一刻都不多耽搁。”

  “你好急啊,舟酱。”面对气势汹汹的女孩,刚刚还有些沮丧的羽生没忍住得笑出了声。

  白舟急得让男孩觉得,自己仿佛活不过比赛后的第二天了。

  “我当然急了!”

  白舟忍不住拉起羽生的手,颤抖地语气下是拼劲全力的呐喊。

  “因为我急着告诉你,告诉羽生结弦选手!”

  “你值得去开启新的人生啊!”

  “谢谢你一直以来带给我的底气与安全感,我们在一起的所有日子,你都做的很好。”

  “但我知道你一定还是有些还害怕的对不对,害怕这次还是跳不出4A,害怕战胜不了这该死的规则,害怕会有一个仓皇的结局。”

  “所以这次,就让我为给你添加上这份安全感吧。你需要的从来不是准备,你需要的是安全感。”

  一份不怕面对失败和现实的安全感;

  一份不怕失去爱和关注的安全感;

  一份即使不做羽生选手了,也会对明天充满希望的安全感。

  这是我作为白舟,作为想要见证你余生继续奔赴热爱前程的爱人,想要给予你的一切。

  羽生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哭了,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哭到打嗝,仿佛说完刚刚的话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翻了翻女孩的背包想要找出一张餐巾纸,可却发现除了结婚申请书外女孩什么也没有带。

  于是男孩干脆用外套的袖子擦起了白舟的眼泪,他动作很轻,生怕粗糙的面料刮疼了女孩的脸颊。可女孩的眼泪却越掉越多,像决堤的堤坝跟本擦不完。

  羽生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的做法蠢极了,他意识到白舟现在需要的根本不是自己替她擦干眼泪。

  她需要的是回应,是同样热切且坚定的回应。

  于是在这深夜的冰场,在最后一场比赛的前夜,羽生抱紧了怀里的女孩,给予了最深情的拥吻。

  你说的对白舟,我一定会拥有更加璀璨的明天,

  那在开启的全新的人生里,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结婚吧,

  订上比赛后最早的一班飞机,去迎接你我全新的身份。

  在拥吻的间隙,羽生听见了白舟在他耳边温热的情话,像一簇小小的火苗温暖着他的心房。

  “我会一直看着你,站在你身前的。”

  羽生重新堵住了白舟的唇,他表示自己知道了,并将女孩的话消磨在了缠绵的吻里。

  最终,在吻结束的片刻,羽生也说出了他自己的心声,在浸润了满腔爱意的声线里,他对白舟低语道,

  “舟酱你知道吗,你的爱从来不是负担。”

  “其实每一个人的爱,对我来说都从来不是负担。”

  “那是胜利的预兆。”

  作者有话要说:

  yuzu一直等待着,等待着白舟能在合适的时间点将纸袋重新交还给他,以最简单的方式去给予两人生活更多一份的期待。那最后一场比赛前夜,在这充满复杂思绪的前夜,应该是个合适的时间点吧。

  这只是作者一个私心的“如果”。愿你带着爱与希望,奔赴最后一场胜利,接着迎来崭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