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衡站在海岸边，对着海里撒欢的人影大喊：“楚爻，你快从海里上来，上课的时间已经过了！”
楚爻充耳不闻，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去欣赏海底色彩缤纷的珊瑚礁。
“咋了？大龄儿童又叫不回来了？”杜景春走来，白衡一脸沮丧：“轻酌临走之前让我最好教会他80个一类字，现在连一半都不到，我不是个合格的老师！”
杜景春咂咂嘴：“一看就是个书呆子，每次喊他不是上课就是做作业，搁我我也不来啊！你等着啊，我这就把他叫上来。”
杜景春深呼吸，对着海面放声大喊：“这是哪来的榛子蛋糕！怎么会这么好吃呀！慕斯上面还有果仁，白衡你不吃吧？那我一个人——”
一道黑影蹿出海面，只穿了一条泳裤的楚爻对着杜景春左右打转，满眼期待地寻找榛子蛋糕。白衡松一口气，好言好语地商量：“楚爻，咱们先把课上完，然后再吃蛋糕好不好？”
楚爻转身就要往海里跳，被杜景春揪住：“唉唉唉，他说反了，先吃蛋糕再上课！你吃不吃？不吃我就自己独吞了啊。”
楚爻连连点头，巴巴跟在后面进了别墅，白衡从楼上拿了毯子和干净的衣服，一个给他擦头发，一个帮他穿衣服，真和两个老妈子有的一拼。
“诶，我连媳妇儿都没有，倒是先学会带孩子了。”杜景春叹气，“吃慢点儿啊，别像前两天似的又噎得脸通红的。”
白衡也在叹气：“轻酌已经离开三天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午后两点，他正在教楚爻识字，楚爻忽然跳起来，忙不迭冲到一楼，杜景春的声音也响起：“哎哟！轻酌你终于回来了！”
叶轻酌走进来，看起来安然无恙，只是右眼那里多了一块纱布。白衡看见他激动得不行：“轻酌！你回来啦！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嗯，办完了。”
“你的眼睛怎么了？”
“……受了点轻伤。”叶轻酌微笑，“好了楚爻，你别拱来拱去了，课上得怎么样了？”
楚爻对“上课”这两个字已经产生心理阴影，听见便条件反射地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叶轻酌顿感欣慰，不错，能听懂的话越来越多，白衡功不可没。
当晚，白衡和杜景春主动告辞，得为下一个副本做准备了，下次再来度假。杜景春问叶轻酌要不要一起下本，叶轻酌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婉拒了：“下次吧，我推迟了下本时间，好好休息几天。”
送走两人之后，叶轻酌抽空检查一下楚爻的学习情况，虽然认识的字不多，但好歹不再是彻头彻尾的文盲，生活常识也长进不少，会自己洗漱，对淋浴和泡澡的接受度都提高许多。
深更半夜，叶轻酌醒来，找把椅子坐在阳台沉思。
在死亡之后做的那个梦，前半段匪夷所思，后半段却异常真实，弋淮烟去找周断羽借光影□□，深渊之瞳会不会真的在墨龙集会？
若是真的，那必须取回来才行。根据卡芮秋的说法，每个主神的神器是独一无二的，它的丢失无法再生，倘若真的无法寻回，那他只能永远失去自己的右眼了。
【卡芮秋，出来。】
几秒之后，房门被推开，大嘴花顶着和俊雄同款的睡帽蹦过来：“主人，您找我有什么事？”
“弋淮烟是亲眼目睹我死亡的现场？”
“对，当时澹台霜降也在，他们一起确认了主人已经死亡。”
“……那我突然复活，该怎么解释？”
“这没关系，您可以说是通过副本方法复活的。《降临》游戏包罗万象，目前已知的唯一复活神器是‘神宠’，但不排除副本之中存在别的复活方法。您可以翻一翻副本手册，只要脸皮够厚，一口咬定，他们也不能拿您怎么样。”
……反正就是不要脸硬着头皮说瞎话是吧。叶轻酌摸着下巴：“还有一个问题，跟你说过的那个梦，你觉得可信度有多少？”
“关于主人您死亡之后做的梦，可能是修复时期产生的幻觉，也有可能是深渊之瞳对您的感应，希望您能将它找回。”
“那我觉得应该是真的，它在周断羽手里。”叶轻酌揉了揉额角，东西是弋淮烟放过去的，而且听他在梦里的语气，似乎是已经确认深渊之瞳的主人了。
他还说，“感觉也没那么重要”，这是真的吗？之前那么疯狂地寻找，因为知道在自己的身上，说放弃就放弃，“替身”的面子也太大了吧？
一环扣一环，剪不断理还乱，叶轻酌快愁死了，唉声叹气：“你怎么就没想到离开副本之前帮我把右眼找回来呢？”
“我也没想到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只想赶紧回到终端，帮主人修复身体。”
一次死亡，中途退出地图，副本也算是白下了。唯一划算的是创升了一阶神格，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
大清早，叶轻酌就被楼下的动静吵醒，不用问，楚爻又在翻冰箱了。
他走到楼下，果不其然，双开门冰箱的两扇门全部打开，楚爻几乎把半个身子探进去，看见叶轻酌下来，可怜巴巴吸吸鼻子，仿佛在控诉怎么冰箱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虽然这里什么都有，但也需要你想出具体的东西，它才会出现，比如椰子糕。”叶轻酌话音刚落，冰箱上层出现一盒椰子糕，他拿下来递给楚爻，“就像是这样，你如果不认真学识字的话，连想吃的东西都形容不出来，是不是很惨？”
楚爻连忙点头，打开椰子糕的盒子，拿起一块丢进嘴里。叶轻酌决定早餐吃小笼包，转身问：“俊雄，你想吃什么？”
俊雄张开嘴：“喵——”
“小正太说他想吃味增汤。”
叶轻酌把新鲜出炉的味增汤递给俊雄：“你的话我听不懂，下次咱们用小本子画图交流吧。”
“主人，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您的神格只要创升到一定阶层，自然就能拥有和万物沟通的能力。”
“哦？得创升到几阶？”
“最少要四阶以上。”
“……”叶轻酌默默吃早餐，他不会因为创升了一阶神格就认为这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恰恰相反相反，通过这次经历，他更加认定神格的创升之路崎岖无比，或许每一次都会让他陷入生死存亡中。
给两个孩子布置好学习任务，叶轻酌来到沙滩，闭上眼进入神创之塔。
相较于前一次进入，这次再进来，拦住上下阶梯的锁链一起消失，下方的金字塔第一层被点亮，阶梯上浮现出淡金色铭文。
【怒海】
单从铭文就能判断出，他无意间强化了七情六欲里的“愤怒”，从他的性格点出发，会第一个创升这个神格，的确是令人意想不到。
“主人，您不是想知道试炼事件的始末吗？只要走下去，站在铭文上就能看见了。”
叶轻酌踏下一层阶梯，双脚踩在金色铭文上，眼前浮现出全息图景，他和澹台霜降在深海中遭受海怪的攻击，澹台霜降受伤，他眉头紧紧蹙起，咬紧牙关，深渊之瞳爆发出金光，染亮整片海域。
叶轻酌略感惊讶：他会有如此愤怒的表情？的确是从未见过，或者说从未想象过。
这也难怪，他之前的人生平淡无波，既没有恋人的牵绊也没有家庭的困扰，走入社会后为人和善，秉持多个朋友多条路，从不与人结仇，偶有遇到不公平的事情，只是在心里腹诽一下，很快就成为过眼云烟。
“主人，您真的很特别，我很少遇到以‘愤怒’为第一个神格的主神。”
“他们都是什么？”
“大多数以‘恐惧’为第一神格，毕竟《降临》的副本里令人感到害怕的东西太多了。”
叶轻酌冷笑：“怎么，你以为我不害怕？”
他也不是什么拥有特殊强大心理的特殊人群，在副本里见到玩家死亡、凶恶嗜血的怪物，早就吓得不行了好吗？！只是因为有一个“主神”的身份在，九条命是他的强大心理后盾，令他面对死亡时尚存一丝侥幸心理，所以才表现得“没那么害怕”。
不过经历这次重生，他是真的怕了，死亡的感觉固然可怕，可修复手术的过程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不论哪一种他都不想再体验。
叶轻酌再次把属性面板调出来，根据主神手册里的介绍，一阶神格的创升，会整体提高10%的属性值，二阶神格是20%，以此类推，超过五阶神格后，每一次属性值的提升都会超过50%，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大幅度提升。
“神格创升后深渊之瞳会有强化吗？”
“会的，但具体会强化哪些功能，需要您自己去使用才能发现。”卡芮秋站在肩头，“主人，您考虑好是去找弋淮烟还是周断羽？”
“……没，我再想想。”
———
就在叶轻酌烦恼如何寻回深渊之瞳时，苍之麓发生了一件大事。
“轻酌，你听说了吗？贪狼的领地被毁了！幸好当时是白天，领地的人不多，但整个东部沼泽连同建筑全部消失，夷为平地！整个苍之麓都轰动了，全都在讨论这件事……”
白衡在全息视频里绘声绘色地描述，叶轻酌打开地图，找到位于鹿身的沼泽森林，那里出现一个红色“X”的标记，证明损坏严重，暂时无法提供玩家居住。
卡芮秋爬上来，惊呼：“哇！重大基建毁坏，性质恶劣，肯定要上审判法庭了呢。”
杜景春点头：“那必须的啊！我早晨出去打听一圈，目击者说只看见一道白色的光往东部沼泽飞过去，幸好贪狼领地有结界，强撑了一分多钟，方夺争分夺秒把人遣散后，结界崩了整片森林跟放了炫光弹似的，亮得吓死人！几分钟后白光消失，嚯，东部沼泽和贪狼基地全没了！就剩下一片光秃秃的平原，卧槽，这也吓人了吧，那道光到底是什么？陨石撞大陆啊？”
叶轻酌怔了怔，表情渐渐变得不可置信：不是吧，这个描述怎么那么像、像蔑世的技能箭？！
他干巴巴地问：“什么时候发生的？”
“上午，刚过去三个小时，新鲜热乎着呢。现在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贪狼作恶多端，系统看不下去了，天降神罚；另一种是有人看贪狼不爽，一举摧毁他们的根基，目前已经列出几个嫌疑人，姜雾、周断羽、沈南鹤、弋淮烟。”
白衡接着说：“据说姜雾的嫌疑最大，神隐密林的那个结界法矿被偷了两颗，他和周断羽打了一架，又去找方夺的麻烦，没两天贪狼基地就没了！”
“我觉得不是姜雾，他那个神武动静多大啊！想造成破坏的话得天崩地裂，哪能像这样悄无声息的？周断羽和沈南鹤的可能性也不大，都是做生意的，平时虽然在副本里和贪狼总是不对付，但商人怎么会那么意气用事？”杜景春打个响指，“所以就剩弋淮烟了！有人说那道光是蔑世之箭，最厉害的大招，能一箭清副本的！”
“……”叶轻酌皮笑肉不笑，天呐，果真是那个疯批！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把人家基地给毁了呀！
白衡恰好帮他问出心中疑问：“那你有打听到原因吗？大佬为什么要这么做？”
“呃，这也是令人费解的地方。弋淮烟和四大势力都有摩擦，可要是真正论起来，他和贪狼反而是摩擦最少的，骑士团和黑市和他结的梁子多如繁星，要毁也该毁他们的基地才对。”
“这真的很难判断，贪狼的仇家那么多，保不准是别人做的。”
“所以贪狼全员出动，找凶手去了，找到的话就像大嘴花说的那样，肯定是上审判法庭没商量，请主神裁决。除非那人本事奇嗨，能把贪狼的都给弄死，否则他们这次不会善罢甘休的。”
叶轻酌一直沉默不语，直到挂了视频依旧惴惴不安，他一方面在猜想弋淮烟到底犯什么病，搞出这么大的事故；另一方面又自我安慰，那家伙虽然随心所欲，但也不是那么无可理喻，说不定是一场误会，真凶另有其人。
“卡芮秋，审判法庭有具体的裁决标准吗？像这样严重的基建破坏，得扣除多少点数和金币？”
“主人，这得由您来衡量，一般是以基建的估值决定被剥夺的点数，不过依据我的经验，最少也是要百万点数的吧。”
“……”
卡芮秋用叶片蹭了蹭他的手背：“主人，您是在担心弋淮烟吗？”
“我担心他？”叶轻酌惊了，“你吃错药了？！”
“我看您坐立不安，表情如此纠结，很像是对朋友或情人的一种担忧。可是这不应该，以您目前的处境来说，恰恰应该希望这次事件的主犯就是弋淮烟才对，这样他可能会因为剥夺过多点数而遭到抹杀，深渊之瞳的秘密也就守住了。”
单纯从利益危害的角度来说，卡芮秋的出发点是正确的。不过它忽略了叶轻酌是人类，只要是人，在不同阶段都会产生不同的情绪变化，就如同叶轻酌现在的心情很古怪，他听到弋淮烟会被抹杀，有唏嘘、有震惊还有那么点难过和……不舍。
最后那两个字冒出来，叶轻酌怔愣许久——不是卡芮秋吃错药，而是我该吃药了。
他喃喃自语：“……是我的同理心在作祟，不管怎么样都是相处了一段时间的人，如果忽然消失多少会有点不适应……”
特别是他一直在救我，哪怕是沾了替身的光，我也会产生感恩的心理。
“主人，恕我直言，在您身上我看到了很多矛盾情绪的关联行为，让我不由得困惑，您现在还厌恶弋淮烟吗？”
“……没。”叶轻酌立即解释，“是因为他对我的态度不错、示好很多，而且杀意值也下降了，让我觉得和他是有好好相处的可能，所以情绪上才产生变化。”
“唔，原来是这样，那关于深渊之瞳的寻回问题，我觉得您已经可以做出决定了。”
去找弋淮烟，弋淮烟和周断羽认识，他拿回深渊之瞳更方便。而且他也透露出放弃深渊之瞳的想法，与其在这边绞尽脑汁的猜测，不如直接问清楚。
计划敲定，叶轻酌把副本卷轴找出来，挨个翻阅副本地图，希望能找到有关复活方法的说明。
只要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他就能想办法编一个靠谱的瞎话，去找弋淮烟的底气也足了。
———
在贪狼基地被摧毁不过二十四小时，系统收到贪狼部落的开庭申请，还是集体诉讼，原告人：贪狼部落全体成员，被告人：弋淮烟。
看见这三个字，叶轻酌仰天长叹，靠，真的是他，疯批果真名不虚传！
邮件打开后，弹出十个全息图景附件，头一个就是弋淮烟拿着蔑世，出现在贪狼部落对面的山头上，他的身旁是澹台谷雨，抱着臂一脸担忧：“兄弟，你真的打算这么做？”
“嗯。”
“诶，我真是服了，你这样是要上审判法庭的！”
“哦。”
叶轻酌：“……”
下一秒，弋淮烟拉开弓箭，指尖冒出五颜六色的光，缓慢缠绕凝结。这是叶轻酌见过的成型最慢的光箭，但它也是最耀眼、最纯白的，光芒快把灿烂阳光给比下去。
“咻！”白色光箭向着东部沼泽的方向飞过去，接下来就是白衡和杜景春描述的场景，并且一点都不夸张，它像一颗悄无声息的核弹，安安静静地爆炸，卷走了沼泽在内的一切基建。
“这是怎么拍到的？之前不是都人看见吗？”
“我猜是贪狼使用了控制时间的道具，来实现当前场景的回放，《降临》里有一些神级道具可以做到，比方说‘四维回访’、‘光阴轮盘’等等。”卡芮秋说。
叶轻酌点开第二个全息图景，正在播放的是东部沼泽的现状，放眼望去荒凉无垠，曾经的沼泽绿林变成光秃秃的黄土地，寸草不生。
第三个是几个证人的目击证词，像是怕系统和主神看不清，对灭世之箭的相似描述还全部用红色重点标注。
……
十个全息视频全部看完，弋淮烟是真凶的事实板上钉钉，根本无从狡辩。而且这些证据也已经通过系统的确认，开庭时间已经定下，就在晚上8点。
叶轻酌捂住额，CPU都快烧了也想不通弋淮烟发疯的原因。
审判之庭一旦开启，原告人和被告人不论在《降临》的哪个角落，都会被揪上法庭。哪怕是在副本之中，个人时间也会凝结，审判之后继续回到副本里历险。所以弋淮烟想跑都没处跑，注定要接受主神的制裁了。
“主人，我刚刚收到系统的消息，由于这次的基建毁坏史无前例，玩家们强烈要求本次审判法庭现场直播，系统已经通过这项提议，在晚上8点审判法庭开启时，会进行《降临》游戏内的全大陆、全副本直播。”
“……”
果真是哪里有人类哪里就有八卦、哪里有八卦哪里就有舆论！苍之麓也就算了，副本玩家还要围观，你们究竟是有多闲啊？？
等等。
“直播的话，是不是会有实时弹幕？”叶轻酌问。
“抱歉主人，我不清楚，因为这是审判法庭的首次直播，之前从未发生过。”
“告诉系统，加上弹幕，还有投票表决权。”叶轻酌想了想，“一定要是实时的，让所有玩家都能看得见，四大势力各给100个投票位。”
没办法，他只能赌一下，看贪狼和弋淮烟这两方到底哪个是真正的“万人嫌”，赌舆论的走向能不能带来转机。
很快，游戏内公布了直播审判发庭的消息，副本内外一片沸腾，恨不得进行时间操作，直接跳到晚上8点。白衡和叶轻酌联系，问他晚上看不看直播，叶轻酌沉默片刻，问：“白衡，你对这件事是什么看法？”
“就算是大佬做的，他也一定有苦衷。你呢？”
“……我不知道。”
身为主神，他在裁决时不能产生偏袒，否则会被监督他的最高算法抹杀。因此只能通过一些别的方法，比如舆论风向，能让惩罚的标准适当降低。
具体开庭时间还有一刻钟，叶轻酌做好准备，光点在眼前组成一座天平，触碰后白光扩展成门型入口。
他走进去，光芒散尽，通过弧形透明玻璃，看见原告和被告的席位还空着，而旁听席位已经坐满了人。
“……”真是热闹无比，足以载入《降临》史册的一次开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