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雪困在县城,卢栩不想休息也得休息,倒是难得清闲下来。

  送走虎贲军,他趁着没事干开始整理库房,倒是倒腾出不少从到了北庭县,还没来得及开的箱子。

  被他逮来当苦力的阿维几人,可算见到了卢栩富贵的存货,仗着近水楼台,先找卢栩预定起他们喜欢的东西来。

  卢栩见状,大手一挥:“没问题!找吧,找到什么喜欢的,先给你们留出来!”

  这一许诺,他就得到了八个愿意日夜加班替他分门别类理货的小干将。

  卢栩给卢舟讲他的心得:“这个用人干活儿啊,讲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顺毛捋,你看,大伙儿多快乐。”

  这种拆快递的乐趣,他可懂了。

  卢舟:“……”

  这么一收拾,他们还真收拾出不少遗忘的东西。

  其中就包括一箱子卢栩先前怎么找都找不到的纸。

  当初卸货时不知怎么把这箱纸和锅碗盆碟混到一起去了,打开时,纸张的边角都有点儿浸湿了。

  西北物资稀缺,纸更是稀罕东西,他们如今包东西,能用干草的都是用干草,都不像从前在京城那样随便用油纸了。

  卢栩有点儿心疼,检查过,发现真是都湿过,成卷的纸上下都有水渍,他琢磨一番,干脆拿出来让卢舟带着官差去问问县城有没有会扎灯笼的。

  过年嘛!

  做灯笼算了。

  卢舟他们跑去问了一圈,有,还有好几个。

  不过手艺好到能每年元宵卖灯笼赚钱的,就一个。其他几人都是在家扎一扎哄孩子玩的。

  卢栩也不嫌弃,叫他们到县衙来扎灯笼。

  几人见了那些纸,一个赛一个的心疼。

  “这可都是好纸啊!”

  “咱从前可没用过这么好的纸!”

  “把毛边裁掉,还能用呢!”

  “给小卢大人和县令大人写字吧,咱们用不用灯笼年也照样过。”

  “是呀是呀。”

  卢栩:“……”

  那怎么行?

  他想要灯笼!

  过年怎么能没一点儿年味呢?

  他给几人讲大道理,讲生活要热闹要有仪式感,看人家小姑娘,就知道过年送他一条红发带,多喜庆!

  已经做了爷爷的手工匠欲言又止,心说,我的大人呐,要不是你长得好看人年轻,就你这头绳,别人瞧见都得笑话你大老爷们儿丑人多作怪!

  但凡他在县城百姓心中地位低一点儿,他都得被满县城的大姑娘小媳妇笑话,成为今年过年的谈资。

  最终,相互妥协,他们从卢舟和颜君齐那儿搜罗来一堆用过的废纸,拿来扎灯笼。

  卢舟挺不好意思,他们来了西北,为了节省纸,也没怎么练字写诗,废纸大多也都是公文之类的东西。

  大过年的,让人家门口提着公文做的灯笼,这像话吗?

  卢栩心大:“没事,反正也没几个认字的,要是谁认识,就当巩固复习了。”

  工匠们也道:“我瞧二位大人写的就挺好,你们瞧,多漂亮,跟画似的。”

  “就是,拿回家还能叫孩子们沾沾文气。”

  卢栩叫他别扰了大家的兴致,哄走他去统计过年要给哪家发饺子。

  过年县衙发福利,每户发一大碗面粉,家中有六十以上的老人,再通通发一碗饺子和汤圆。

  糖也是家家发的,卢栩发的还是成块儿的小硬糖,不过每家也没几粒。

  这已经让全县百姓感恩戴德了。

  穷人家真在乎那点儿食物,条件好的也在乎那片心意。

  除夕当天,颜君齐带着卢栩、卢舟和官差们,开始挨家挨户送年礼和灯笼。

  他们废纸有限,灯笼有限,优先给的还是家中有小孩的人家,顺便问问谁家有人得空去县衙帮忙包饺子做汤圆。

  他们还没走完一条街,人手就已经召集齐全。

  待颜君齐他们回县衙,县衙内已经有好几十号人在包饺子做元宵,有说有笑。

  卢栩另外去做了菜,用来给颜君齐祭祀用。

  他们按照大岐的习俗,年尾巴年初,官员要带百姓祭天祭地,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别处,随行的都是各处的里正和本地的大家族,他们北庭县也省了,颜君齐带着官差和想报名参加的一些百姓代表就行了。

  他还特意询问了阿维他们要不要一起来。

  毕竟他们北庭县不同于关内,大多百姓是蛮人牧民。

  阿维他们不知道能不能参加,颜君齐也没强求,只说当做观礼也行。

  最后几人商量一番,就自作主张作为本部落的代表,跟着颜君齐参加了。

  他们也好奇,大岐人是怎么祭祀的,会有巫师吗?会跳祭祀的舞蹈吗?

  别说他们,没见过的百姓也好奇。

  为此颜君齐和卢舟带着几个年长的百姓代表,提前还教了大伙儿流程和礼仪。

  卢栩作为县尉,也要参加,他还得念一套祈福的祭词,大意是保佑来年平安顺遂,无战乱动荡之苦。

  这东西他不会,也背不过,颜君齐给他写好了小抄,叫他塞到袖子里。

  卢栩提前读了读,自己读得还是很感动的,于是做祭祀用的菜品时,就比平时更加专注。

  北庭县资源有限,什么鸡鸭鱼肉,该有的几乎啥也没有。

  卢栩另辟蹊径,用面团捏出来各种造型,什么鱼虾,鸡鸭鹅,该有的全有。

  他还做了个萌萌哒的猪头。

  没见过猪的蛮人少年们受到巨大冲击,这啥东西?

  卢栩:“可好吃了!”

  猪头可是羊肉馅儿的呢!

  下午,全城百姓围观颜君齐带领队伍祭祀,文绉绉的祭词阿维他们听得半懂不懂,但到后面,听到颜君齐竟然还用蛮语说了保佑水草丰美,牲畜兴旺,牧民平安,他们莫名有些感动。

  到了晚上,城中开始渐渐亮起点点光。

  节俭了一年的人家,这晚也点起了灯。

  而在城中流动的灯光,则是城中的小孩们提着颜君齐发给他们的灯笼开始到处跑着玩儿了。

  平常,这时候该闭户守夜,可这天,全城的百姓都默契地给邻居家送去家乡的特色吃食。

  先交换,再守夜!

  县衙收到的尤其多,卢栩瞧见小孩们提着他们县衙各种预算、统计、规划、律例条文等等做的灯笼进进出出,莫名觉得好笑。

  他非但不觉得尴尬,还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

  全大岐,还有别处过年像他们北庭县这么有学术氛围吗?

  他厚颜无耻地自夸自擂,颜君齐和卢舟简直是没眼看。

  不想阿维他们竟然看上这别出心裁的灯笼了,还问卢栩能不能做一些送他们带回去过年。

  他们的年,很快也要到了!

  卢栩:“如果过几日路好通行,再考虑放你们回家。”

  初一一早,全县百姓都跑来给颜君齐这父母官拜年。

  颜君齐是名义上的父母官,要受这礼,卢栩则只逮着和他混得熟的小年轻和小萝卜头们给他拜年。

  为了多骗几个小孩说吉利话,他还准备了一大堆零食点心,什么果脯肉干,昨天炸的小麻花,蒸的年糕块儿,谁夸的好,就给谁发。

  就在卢栩他们热热闹闹猫冬过年同时,远在北地的仗也打完了。

  持续几个月的消耗僵持局面,被一场暴风雪彻底打乱,双方主力在暴风雪后交锋决战,都想快点儿决出胜负,都已经损耗不起了。

  最终,魏定山以龙虎营伤亡近千人,虎贲军伤亡三千人的代价获胜,大岐重新拿回他们获得不久的土地,斩杀了白峰部和另外几部叛乱部落的首领。

  魏定山带兵巡视北部各部,心情却一点儿都没因为胜利喜悦。

  这场大暴雪,使双方都措手不及,他们供给过不来,不得不马上决胜负,而白峰部等几部,情况则更惨。

  他们背靠大岐,再艰难,也能从关内挤出粮食来,可那几部蛮人,青壮都上了战场,留在部落的老人女人和孩子,根本就无法在暴雪中护住牲口。

  他带兵巡视一圈,几个部落的牲口几乎都被冻死了。

  魏定山表情阴云密布。

  来年,才是大麻烦。

  等雪一化,路好走,食物消耗完毕,又没了牲口的蛮人会走上什么路,他想都不用想。

  必须迁别的部落来填补到这里,让他们自己抢地盘,抢资源,把矛盾内化在蛮人自己部落间。

  可其他部落情况好吗?

  贺承业早就派人去打探了,从他这几天的反应看就知道不容乐观。

  魏定山暂时按下对贺承业的厌恶,和他商量迁其他部落来填补的事。

  贺承业却不大赞同他的主意:“若是他们联合了呢?”

  魏定山:“蛮人也不是铁板一块,早有人想占了白峰部。”

  贺承业:“那是曾经的白峰部,如今这个局面,他们要白峰部做什么呢?”

  曾经的白峰部背山靠水,游牧地域广阔无边,是所有蛮人部落中前三。现在呢,他们被赶到最北部,人口凋零,牲口又在暴风雪中死了大半,占来做什么?

  替白峰部养人吗?

  魏定山:“那你说怎么办?”

  小部落吞不下白峰部,大部落吞了白峰部他们不放心。能放心的,又不愿意来这穷困的地方。

  扔着他们自生自灭?

  由着他们卷土重来?!

  贺承业:“上报朝廷,免去他们一年税,再调救济粮过来,稳定局面。”

  魏定山尚未说话,他的副手们嗤笑起来:“他们造反,咱们死伤了这么多兄弟,还要免他们税,给他们发粮食?!”

  “绝对不可能!”

  “贺大人的大局我们不懂,要给蛮人发粮食,除非踏过我的尸首!”

  贺承业苦笑。

  他看向魏定山,魏定山盯着营帐角落的积雪,不知在思索什么。

  他知道,魏定山不会赞同。

  哪怕理智能听进去,感情上也绝不会同意。

  他要领兵,就不可能无视士兵的情绪。能控制龙虎营和虎贲军不屠光了那几个叛乱的部落,已经是极限了。

  贺承业默默叹口气:“也找新任的县令商量一下吧。”

  魏定山闻言,略微诧异地看他。

  贺承业:“这也是北庭县的辖区,该问问他们的意见。”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在不浪费这事上,我真是个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