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中的既成事实,是无法改变的客观存在。
在潜意识世界中,尝试扭转一件注定发生事件的结果,是否合理?是否有意义?
此时的景冉尚未考虑这些,他只想尽力挽回一次,哪怕是在潜意识中。
潜意识研究所的大门紧闭,没有人员进出。景冉尝试翻过围墙跳进院子里,提前警示对汪凭鹤阴谋一无所知的人。
难以预料的是,墙壁上挂满滑腻的青苔,像抹了一层厚厚的油,没有攀援的可能。
无法进去,就只能想办法引起里面人的注意。景冉从地上找了块石头,手臂发力扔进研究所院子里。
墙壁之上的空间,似乎有层透明的薄膜罩在上空。石块跃过墙壁的一瞬间,像被吞噬了一般凭空消失了。研究所里更是静得吓人,别说石头砸在地上的声音了,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我记得……”话说到一半,景冉抿了抿嘴唇,回忆像一副抽象画:人影如同柳树摇晃的枝桠,显得细长而扭曲。暗红色的压抑房间、灰蓝色的深潜室、昏黄等下的街巷……默片一样的片段在景冉脑海中盘旋,鸣叫着潜意识研究所发生的一切。
这里是高全的潜意识世界,哪怕多次轮回中事件发生变化,最基础的事件总不会变。比如一款开放性世界的游戏,地图探索完成后,可以游玩不同的项目,而已经打开的世界地图,不会无缘无故地关闭。
研究所、学校,都可以理解为已开放的世界地图,是潜意识世界的地基。如果第n次轮回时可以进入,没道理第n+1次时无法访问。
除非……
景冉心头一凛:除非,这里不是特别人员的潜意识轮回,而是同一天的潜意识轮回。
自己正在经历的,是不同的事件相关者、共同构筑出来的同一天的潜意识世界。
上一次深潜发生的经历,是另外一个人的潜意识世界。那个人对研究所很熟悉,因此构筑出来的潜意识中包含研究所里面的剧情。
而现在经历的深潜,是高全的潜意识世界。高全对研究所一无所知,故而缺少了研究所血案的相关剧情。
想清楚这些,景冉站在研究所门口,冷漠地拨打了报警电话,陈述下午即将发生的谋杀。
接警员起初还认真地核实着信息,等听到研究所的地址和名称,接警员疑惑地确认:“您确认是这个地点么?”
景冉:“是的。”
接警员的态度逐渐强势起来:“我查了地图和规划文件,您提供的地址是未开发的荒地。‘潜意识研究所’,确认是这个名字吧,老城区根本没有这家单位。您今天清醒么,请不要浪费……”
景冉挂了电话。
存在的建筑被视为虚无、对即将发生的谋杀视若无睹,景冉没有心力去剖白其中利害,自证没有恶作剧浪费社会资源。
这个电话,断绝了景冉想要干涉研究所谋杀的企图。
在高全的潜意识世界里,任何关于研究所的一切行为,终将徒劳无功。
心如死灰,景冉的心情不外如是。
“景冉,干嘛呢你,快走啊!”
巷子前头,清醒过来的高全对自己身处何地毫不关心,只是冲着景冉喊:“你睡糊涂啦?赶紧走啊,下午第一节是老班的课,我可不敢迟到。”
“哦,来了。”深深看了研究所一眼,景冉转身朝着高全走去,他闲谈一样地问,“高全,你中午吃的什么?”
高全喜滋滋地回答:“我家中午吃油焖虾,嘿嘿,羡慕不。”
“哦哦。”景冉瞟了眼高全:看来他和汪凭鹤见面的记忆被篡改或清除了。
景冉说了个地址:“听说那块要开个什么研究所,你听说过么?”
高全惊奇得眼睛上挑:“不是吧,那不是块鸟不拉屎的荒地么?真有研究所能来咱们老城区?!”
景冉含糊道:“听说是吧。”
高全来了兴趣:“哇,真要来就好了,学校会不会组织咱们参观啊?我有发小在新城区那边上学,听说经常可以参观各种展馆啊研究所啊。”
景冉敷衍地应付了几句,思考着如何从接连不断的今日轮回中跳出去。
两人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踩着上课铃进入教室,正好卡在迟到线上。
一位中年女性拿了书本在讲台上,应该就是班主任,她推了推眼镜、不悦地说:“景冉、高全,下次早点出来,总卡点来像什么样子。”
高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歉:“好的,严老师。我们记住了,下次一定不迟到。”
严老师翻了个白眼,刻薄地说:“下次就是还有下一次咯,高全你长点心吧。别跟着景冉把学习搞上去了,但把人拖累得习惯越来越差。”
这话太过尖酸恶毒,成年人听了都要难受一阵儿,何况是刚刚步入集体生活的小学生?这话真的是一位人民教师能说出口的么?
景冉想反驳几句,却被高全拉住,在相邻的座位坐下了。
严老师在讲台上傲慢地说:“你们以为我喜欢催你们早点来学校么?我又不是很闲。早来了就能早点读书,预习、复习。唉,随便你们做不做咯,反正我又不考学。”
她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高全身上,又轻飘飘地晃走,不屑极了:“行了,不用耽误时间了。现在把课本打开到33页。”
高全嘟囔道:“还好今天跟你一起迟到,沾了你个大学霸的光。要是我自己,肯定要挨罚,老班就是总针对我。”
景冉没有理会,他眉头紧蹙地注视着严老师,这个中年女性身上萦绕着一种违和感。
轻轻一声,一个纸团被扔在景冉桌上。拆开一看,是高全歪歪扭扭的字迹:唉,老班总是针对我。
模糊的记忆中,这一幕肯定发生过。景冉把纸团摆在桌面上,紧接着把手伸进桌洞里摸索。不出景冉所料,从桌洞里摸出了好几张类似的纸条,上面的内容或短或长,是相同的一段对话:
“跟你在一块,她就变得宽容了,啧。真憋屈,老班还不如骂我一顿。”
“ ”
“可她只觉得我是靠你。”
“ ”
“希望是这样,下课后我去问问吧,哈哈。”
……
这些纸条是明晃晃的证据,证明这个潜意识时间的时间仍在流淌向前,每天都在重复相同的剧情。
像是一段代码,不断更新迭代着,输出更明确精准的对象。
景冉把对话最完整的纸条递给高全,想要看看他的反应。
他的纸条刚扔到高全的桌子上,班主任鹰一样的视线就落在纸团上,慢悠悠地走下讲台拿走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严老师没有斥责景冉、更不会阴阳怪气地讽刺人,她拿了纸条就走,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高全小心翼翼地看着严老师,等她走回讲台上继续讲课才长出口气,放下心来。后半节课,高全的注意力也没放在课本上,视线总在严老师和景冉之间游移。
下课铃一响,高全一句话不说,紧跟着严老师离开教室。
高全原本想在大课间去找老师谈心,现在刚第一节课课间,应该是上课前发生的事情改变了高全,想要尽快解决问题。
景冉拦了一位路过的女同学,说:“同学,麻烦带我去严老师办公室,可以么?”
女孩翻了个白眼,不悦地说:“叫我学委大人!年级第一不至于记不起我这个小小的学委吧。”
景冉连忙说:“学委大人,帮帮忙呗。”
“这还差不多。”女孩高傲地扬起头,语气轻快,“你最近学习没我认真,下次考试我一定会甩你十八条街,等着吧。”
学委带着景冉上了两层楼梯,在走廊上遇见了傻站着的高全。
为了保护高全的自尊心,景冉对学委说:“辛苦带路了,剩下的路我能找到,要不您先回班里?”
“切。你和高全又在捣鼓什么秘密。”学委不屑地说,“我劝你还是少和高全在一起玩吧,不然未来你年级第二的位置都保不住。”
说完,她就转身离开了。
高全面色疲惫而麻木,空洞的眼睛望向走廊尽头。他颓然地站在走廊上,像一棵突兀生长在沙漠中的树,因为贫瘠而萎靡,全凭一口气吊着性命。
景冉捉住高全的手臂,问:“怎么了?”
高全沉默,突然发力推开了景冉,一言不发地闷头跑下楼梯。
景冉正奇怪着,耳边突然听到了屋里传来的闲谈声——
“你排座位的时候没想到吧,哈哈。”
“别提了,我又不知道他会拖累景冉,啧啧。”
“高全无看也挺努力的,不至于拖累吧。”
“哈哈哈,他可不行,重点中学肯定是没戏。人呐,笨得很,不是学习的料子哟。”
“下次换座位我就给他弄走,别拖累我们尖子生。”
……
办公室里笑作一团,像是在路边摊挑拣商品一样,随意而轻视地对待着学生。闲言碎语不仅从嘴巴里说出来,更从眼睛里流出来、从行为上显示出来,直直地插进别人的心窝里。
老师们的笑声愈发响亮,声音尖刻而扭曲,声波几乎要实体化了,震得人头晕目眩。
楼道、教室、天花板,一切都在疯狂地旋转、回旋,最终凝聚成混杂的怪物。
嚣张跋扈的狞笑声走了调、串了音,爆炸在景冉的耳朵里,让他难以承受地晕了过去。
再度混沌扭曲的世界里,只有尖锐可的笑声在咆哮着、叫嚣着,永不停歇。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