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什么啊?

  沈夕昭晃了晃脑袋, 脑子没有转过来,脸上露出了纠结的神色。

  扶渊整个人拦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前路, 耐心十足换了个更容易理解的提问方式, 几乎是哄着他:“阿昭,你是在意我的,对不对?”

  “在意?”沈夕昭有些迷茫地看着扶渊的脸,慢慢摇了摇头, “才不。”

  扶渊的兴奋慢慢褪去,握着他肩膀的双手垂了下去。

  果然……只是空欢喜一场。

  却没想到下一瞬, 沈夕昭突然抬手捏了下他的脸。

  扶渊愣住, 看着沈夕昭捏了一下还不够,又捏了一下, 像是卯足了劲儿,脸上的表情有点凶,可在扶渊看来却一点都不疼,反而像挠痒痒。

  他听到沈夕昭嘟囔了一声:“讨厌。”

  可这句话听在耳朵里,却怎么都不像是真的讨厌,反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扶渊带着几分不确定,低下头轻声问他:“讨厌什么?”

  “你。”沈夕昭双手捧着他的脸, 很认真地看着他,“讨厌你。”

  若不是太过了解沈夕昭无意识亲昵地捏着他耳垂的动作意味着什么,扶渊只怕会再次陷入失落的沼泽之中。

  他目不转睛看着沈夕昭, 不厌其烦地哄着他回答:“为什么讨厌我?”

  沈夕昭皱起了眉头, 似乎是这个问题有些复杂, 让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犹豫了好一会儿, 他松开扶渊, 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口中喃喃着:“就是讨厌你。”

  扶渊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无法保持一条直线地行走,终于确定他的的确确是喝醉了,而且还醉得不轻。知道这会儿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来,便也不再追问。

  沈夕昭醉得找不着北,也找不到自己所住的毡帐在哪里,自然而然被扶渊领着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喝醉了的人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到了陌生的地方便只本能地跟在熟悉的人身后。

  “阿昭,先坐一会儿。”扶渊吩咐人煮了醒酒汤过来,回到毡帐时便看到沈夕昭还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见他进来便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简直乖得不像话。

  没忍住靠近他,摸了摸他的头:“怎么这么乖?”

  他仰起头,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扶渊,天真诚恳道:“因为我是哥哥的小狗。”

  “什么?”扶渊愣了愣。

  沈夕昭抓住他的手,像小狗一样在他掌心里蹭了蹭,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扶渊看,“当哥哥的小狗,乖乖听话,哥哥就不会生气,对不对?”

  “哥哥不生气,就不会惩罚阿昭……对不对?”

  “阿昭……”扶渊张了张嘴。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沈夕昭突然拍开了他的手,一双圆圆的狗勾眼下垂着,看起来可怜至极,“不……不对,惩罚阿昭的不是哥哥,是摄政王。”

  他抬起眼看着扶渊,几乎带着恳求道:“摄政王,把我的哥哥还给我,好不好?”

  扶渊彻底怔住,眼睁睁看着沈夕昭的圆眼中蓄满泪水,一滴泪滑落。

  扶渊心疼至极,连忙抱住他,哄着:“阿昭,我是摄政王,也是你的哥哥,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可是,可是跟她说……我不是哥哥的弟弟。”沈夕昭被抱着,像是委屈的小孩终于有了大人来哄一般,顿时哭得更加厉害。

  他说得颠三倒四,指向不明,可扶渊还是听懂了,却并没想到他无意的一句话竟让沈夕昭记了这么久,也委屈了这么久。

  他只是希望阿昭能认清他不可能只满足于当他的哥哥,他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可此时此刻他知道,跟一个喝醉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只能尽力顺着他,先安抚他。

  “阿昭,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是你的哥哥,永远都会对你好,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好吗?”他手掌握在沈夕昭后颈处,轻轻摩挲着,另一只手拭去他脸颊中的泪痕。

  “真的吗?”沈夕昭看着他,像是在确认他话语中的真实性,看到他严肃地点了头,才终于哭得没那么厉害了。

  见到他这副模样,扶渊一天内看着他和澹台玉泽互动的郁结情绪,连同先前的那些不被爱、被冷落、被抛弃的阴郁情绪一同烟消云散。

  “别哭了。”扶渊亲自替他洗了个脸。

  醒酒汤终于端来了,可沈夕昭像是哭累了,已经趴在床上抱着被褥睡着了。扶渊便没再喊醒他。

  他确认过了,那木若草原的荔枝酒后劲不大,睡一觉醒来就会没事了,便只替他脱掉外衫盖好被子,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坐在床边看着沈夕昭,忍不住低下头,轻轻蹭过他的鼻尖。

  “阿昭,你这样,让我如何相信你是真的不要我?”

  他本来已经无比笃定,沈夕昭真的不爱他,可皇上告诉他,沈夕昭此行就是来找他的,就是为他而来的。

  若只是怀着担心自己哥哥一般的心情担心着他,倒也无可厚非,可扶渊忍着、克制着不去靠近他,冷眼旁观他和澹台玉泽的互动,几乎就要克制不住自己。

  可就在他嫉妒着澹台玉泽的同时,沈夕昭的行为也在明晃晃地告诉他,他也在意塔娜公主的存在。

  也正是因为如此,扶渊说服不了自己。

  沈夕昭也许只是还没有真正了解自己的心。

  是他太心急了。

  扶渊不愿再与他互相折磨,只要结果是好的,他愿意先低头。

  如果沈夕昭需要时间,他也愿意等。

  哪怕他从前有喜欢的人又怎样?那些都只不过是过去式,扶渊要的,是他的现在和未来。

  他也有自信,往后余生用自己将沈夕昭的未来填满,不让他有任何空隙再想起其他人。

  扶渊没有选择在他身边躺下,而是去了隔壁的毡帐。两个毡帐之间离得很近,又有影卫在外守着,沈夕昭一有动静他就能知道。

  扶渊躺着,却一点都睡不着,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今夜他与沈夕昭的对话。

  小狗……惩罚……

  沈夕昭先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你当然对我很好。就像对小狼和小狗一样好。开心了就陪着玩玩,哄两声,逗两下,不开心了就像栓狗一样栓起来!”

  “我就是你养的一只小狗,你不开心了,我就要接受惩罚。”

  扶渊猛地睁开眼睛,脑海中有一个念头闪过。

  他那时刚得知沈夕昭喜欢陆少煊,又因为他提及陆少煊而气疯了,根本没有仔细想他说这话的意味。

  他当时是怎么做的?他堵住了他的嘴,不让他说话,还不顾他的意愿碰了他的身子,强迫着帮他回味那夜的画面,对他说了一些难听的气话。

  还差点……要了他。

  在沈夕昭看来,可不就是不尊重他,没平等地对待他么?

  扶渊胸膛起伏着,手臂曲起遮住眼睛。

  难怪……难怪阿昭会那么生气。

  扶渊睁眼到天明,只等着第二天向沈夕昭剖白。

  可沈夕昭宿醉之后没那么快苏醒,光禄王爷一大早便派人来寻扶渊,他便先出了门,只吩咐影卫给沈夕昭准备好吃食。

  扶渊去到方知皇上也在,宽敞的毡帐内只有三两个内侍,中间的三个人正围在一起看着什么。

  “渊儿,你来了,过来看看。”光禄王爷回头招呼着扶渊,又指着身旁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向他介绍,“这位是牧文道大师,此次在外寻找灵感,正好来到了那木若。我记得你也收藏过文道大师的画。”

  皇上亦道:“是么?那摄政王更该来看看,这幅画的确是栩栩如生。”

  扶渊:“是用来送人的。”

  当时沈夕昭正在为给谢卓送生辰礼的事发愁,扶渊稍稍打听了一下,得知谢卓喜欢牧文道大师,便将从前偶然得到的话给了他。

  他看向面前这幅画,画上是一出龙虎斗。

  牧文道大师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画上,便介绍起了这幅画。

  真龙雄伟,猛虎威武,龙争虎斗,气势磅礴。

  牧文道大师走近皇上,细细向他介绍这虎身上的细节,大夸虎之凶猛神勇。

  扶渊微微眯了眯眼睛,目光在画上流连,发现这画有许端倪。

  明面上是龙争虎斗,各踞一方,可若是仔细看便可以发现画上之龙的嘴角沾了些许红色的颜料,像是作画者不小心沾染上去的,又像是血迹一般。

  可此画是大师所做,会出现这么低级的错误么?

  往深一点想,这一点便体现出这画中的龙在这一场战斗中处于劣势。

  扶渊目光不动声色落在牧文道身上,见他越说越是起劲,离皇上越来越近,一边大夸特夸猛虎,话里话外又有贬低龙的意味。

  天龙代表着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扶渊食指抵在唇上,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认真鉴赏着画作。

  他留意到,不仅是光禄王爷,身边几个内侍的注意力都全在皇上那边,表现出了过分热切的关注。

  “表哥!”

  沈夕昭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同一时间,扶渊看到牧文道手上寒光微闪,很快又缩了回去。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沈夕昭吸引,神色各异。

  沈夕昭气喘吁吁赶到,好在皇帝表哥和哥哥都毫发无损,他硬着头皮,在所有人的关切中走向皇上,脸上带着笑意。

  “参见表哥。”

  “夕昭,免礼。”皇上招呼着他来到自己身边,“怎么跑得这样急?都出汗了。”

  光禄王爷皮笑肉不笑,一脸关切道:“是啊,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沈夕昭看向他,不由得有些发怵。

  刚才他在睡梦中惊醒,是又一次做了那个噩梦。而这一次梦里的细节更加清晰,他得知了表哥的死跟光禄王爷有关,且他一箭双雕,既杀害了皇上,又除掉了哥哥。

  他醒来第一时间就想要找哥哥,却得知他被光禄王爷喊了过去。沈夕昭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怕他有危险,火急火燎地便追过来了。

  没等他想出一个合理的借口,扶渊便道:“夕昭有一哥哥很喜爱文道大师,方才我过来之前便跟他提了一嘴,他这会儿便想来看看罢。”

  沈夕昭闻言很快点点头,顺着他的话道:“我二哥很喜欢文道大师的画,先前我从摄政王府上拿了文道大师的一幅睡莲,便送给了我二哥。”

  “原来如此。”光禄王爷微微一笑,目光又落在扶渊身上,“文道大师昨夜才来,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扶渊微微颔首。

  看完画作,沈夕昭跟着扶渊回到毡帐。

  一路上,沈夕昭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进了里头,扶渊让人在外守着。

  “阿昭,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沈夕昭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袖,将冷不冷战的事都丢在了身后,又一次喊他哥哥。

  “哥哥,我昨晚梦见你和皇帝表哥出事了。”他看着扶渊,脸上担忧尽显,却又有些忐忑。

  无论如何,光禄王爷都是把哥哥养大的人,他这样无凭无据地说出来,哥哥会相信他吗?

  扶渊握了下他的手,询问道:“在你的梦里,这跟光禄王爷有关系,是吗?”

  沈夕昭瞪大眼睛,像是在说你怎么知道?

  他直视着扶渊的眼睛,不抱什么希望地问他:“哥哥,你会相信我吗?”

  “我信。”扶渊的回答毫不犹豫。

  听沈夕昭焦急地多说了几句后,扶渊严肃道:“我会提醒皇上小心。”

  沈夕昭有些晕晕乎乎的,听到扶渊问他:“所以你这次来找我,也是怕光禄王爷会对我不利,是吗?”

  沈夕昭怔了一下,后知后觉脸热起来。

  他……今晨是在哥哥的毡帐里醒来的,昨天晚上他喝醉了,后来……

  沈夕昭的记忆不太完整,只记得断断续续的片段中,哥哥温柔地抱着他,他们之间又像从前一般亲密无间。

  扶渊心中有了答案,似乎也并不是非要他亲口说出来不可,“阿昭,昨夜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沈夕昭眨了眨眼睛,有些无辜。

  就算记得,也装作不记得……

  扶渊微微叹了口气,近乎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小没良心的。”

  没等沈夕昭作何反应,他又看着沈夕昭,正色道:“阿昭,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沈夕昭心头一跳,也跟着正襟危坐起来。

  “对不起。”

  沈夕昭脑子里嗡然一响,“什……什么?”

  “其实我一直都想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

  “一开始是因为我行走在外,用的都是澹台渊的身份,后来……”

  扶渊顿了一下,声音更沉了几分:“不是不想说,是不敢。”

  沈夕昭怔然看着他。

  “我的名声……一向不太好。”扶渊眼睫扇动了一下。

  他向来不在意外界的评论,可独独面对沈夕昭时,害怕他会因此疏远他。

  沈夕昭微微瞪大眼睛,在脑海中略一思索,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哥哥是摄政王,只怕确实会对他敬而远之。况且在还是陌生人的时候,哥哥不亮明真实身份绝对是对的。

  后来……担心他会害怕么?

  沈夕昭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看到他的反应,扶渊接着道:“是我不够坦诚,我向你道歉。”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向你澄清。”

  他双手握住沈夕昭的肩膀,不容他眼神逃离,“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小猫小狗,那时我误以为你对我所有的亲昵行为都是出于喜欢,后来才发现并非如此。”

  他说着自嘲般笑了一下。

  沈夕昭的心揪了起来。

  扶渊手指轻抚了下他的耳朵,柔声说着:“那时是我太过生气,没有控制好情绪,我保证日后不会再犯。”

  沈夕昭有些慌乱,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你若是生气,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可以也把我绑起来。”

  把哥哥绑起来?沈夕昭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很羞耻。

  “也可以像这样。”他握着沈夕昭的手,牵引着他握住自己的脖子,作势要他掐下去。

  沈夕昭手绷紧,用力与他的力道相抵,只是贴在他的皮肤上。

  扶渊说话时喉结在他掌心里微微滚动:“只一样,不要自己一个人生闷气,也不要不理我,好么?”

  沈夕昭手指蜷了蜷,用了几分力道,终于赧然地挣脱他。

  扶渊说话时声带震动的感觉仿佛还酥酥麻麻地留在手心里,沈夕昭将手掌背到身后,轻轻握了一下。

  看着他泛着绯红的耳朵,扶渊乘胜追击:“昨夜我也与你说过了,我没有喝塔娜敬的酒,不要生我的气,好么?”

  沈夕昭脸倏地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道:“我才没有……生气。”

  “好。”扶渊看着他,眼尾微微上扬,染上笑意,“那是我在生气。”

  “我不止生气,我还在拈酸吃醋。”

  他说得坦荡,直视着沈夕昭因为震惊而瞪大的眼睛,“澹台玉泽喜欢你,对吗?”

  沈夕昭不打自招:“可是我没有接受他。”

  扶渊的眉头彻底舒展开:“好。”

  只这一句话,沈夕昭轻而易举地就安抚了他。

  看着他这模样,沈夕昭却有点不得劲,想起澹台玉泽与他说的那句话,哥哥都没说过……

  他欲言又止。

  “阿昭,我说了这么多,你呢?你是怎么想的?”扶渊能感觉,阿昭对他不是没有感觉的。

  沈夕昭犹豫片刻,扭捏地说出了他的诉求。

  “可是,你都没有说过……”

  说过什么?扶渊这一次不是很能理解他说了一半的话。

  他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便听沈夕昭等不及给了他提示:“昨日在滑草车上,玉泽跟我说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话锋一转:“我还没有正式拒绝他,我想应该要给他一个答复的。”

  扶渊终于反应过来,低声一笑:“是我不对。”

  他看向沈夕昭,目光灼热。

  明明他还什么都没说,沈夕昭背在身后的手指却纠结地蜷缩在了一起,眼睫颤动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