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十七这大段话下来，把前因后果全讲明白了。
江饮定定看着他，沉默一阵后，问：“还有什么是关于我而我不知道的，讲。”
褚十七顿了顿，小心去看他脸色，迟疑说：“把你带进系统前，倍速看完了你的22年，了解了你的方方面面。这个，你介意吗？”
江饮：“……”
他扭过头，心中复杂万千。
窥探他人隐私是一件对其十分冒犯的行为，但江饮不知道为什么，对褚十七讨厌不起来。
无言一阵，江饮再问：“还有什么？”
褚十七如实回答：“没有了。从知道你的存在到把你拉进系统，我做过的事情就是调查你、骗你帮我打副本。除此之外，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顿了顿，低声：“包括喜欢你这件事。”
江饮闻言，手指微动。他微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以后你如果还想知道一些事情，我不会再瞒你，会和你实话实说。”
褚十七缓了缓，再次道歉：“对不起。”
他的态度十分诚恳，看不出一丝作假的痕迹。
江饮原本听他解释了前因后果后就已经没了脾气，现在更甚，大脑已经死机，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整个人站在原地，即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但他的脸一如既往的冷漠，让人一时间不知道他到底消气没。
褚十七微微低头看他，观察他脸上的神色。
但看了一阵，竟然没从江饮那张冷漠的脸看出点什么东西。
沉默一阵，褚十七再次出声：“我——”
声音戛然而止，江饮眼前突然一片光明。
他有些懵然。
原本比他高了半个头的褚十七没了，只剩下宫殿中漂浮的点点微光，照亮了前方。
忽然间，他的脚踝被某个东西轻轻搭了一下。
他一愣，低头。
一个巴掌大的一团黑袍小狗静静立在他脚边，十分礼貌地跟他保持一个距离，抬着脑袋，两只黑圆的眼睛略有些委屈地看他。
江饮：“……”
他站在原地没动弹，看着宫殿连成一片的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须臾，他冷着脸弯腰，把黑袍小狗抱了起来，任命地往王宫外走。
服气。
一旦褚十七变成小狗，江饮就再也挪不动脚步。不敢把他单独留在这片地方，只能带着一起走。
褚十七静静缩在他怀里，两只黑亮的眼睛悄悄看他。
片刻，他的头搭在江饮臂弯里，咬住了他的一小片袖子，似乎怕江饮半路把他丢了。
江饮注意到他的动作，没吭声，一路向开口走去，最后摸黑浮出水面。
江饮爬上了岸，龙王庙已经不见，只剩下一片平静湖水，在月光的照映下，湖面闪着细碎金光。
他抹了把脸，拧干衣服上的水分。
此时天光未亮，他们下去用的时间不多，但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王姐的声音犹在耳边。
“你问李铁蛋收藏的尸体？那多了。男男女女，只要长得好看，他都要，不知道拿去干什么。不过有人见过他晚上抱着尸体出村，看方向是去龙王庙。”
“你们问以往的客服有没有人找到过？当然没有，我都在了二十多年，死的死，变npc的变npc，还从来没人找到过。”
起初，他和褚十七理所当然地以为人就在龙王庙，为什么说是理所当然？因为王姐说“看方向是去龙王庙”，而龙王庙里似乎很危险，符合藏人的条件，所以他们才来到了龙王庙。
然而他们经历了什么？
龙王雕像是褚十七，人头落地也是褚十七，泡得全身浮肿的也是褚十七。处处都是褚十七，好像在刻意激怒他似的，但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而进到宫殿后，一切恢复正常，此时杨塬却突兀出现了。
参考红纸观音副本。
杨塬当时的出现应该是在劝他们看在他的遭遇上放弃深入副本找到上一任阎王，让他们赶紧离开。但发现警告不成，于是不再出现。
这次难道也是劝他们离开副本？
不见得。
第一次劝不动，深入副本后更加劝不动，他不相信杨塬会想不通这些，然后做这样没有意义的事情。
那他出现是为了什么？
江饮隐隐有种感觉，这里应该到头了。
意思就是，这个副本是最后一个副本。系统刚开始说这里是第三十一世界，这个数目很大。
杨塬再厉害也是个普通人，知识也有输出穷尽的时候。他建了这么多副本，总会有一个是他的常驻地。
而这个常住地，应该是最后一个副本，是系统的最深处。
至于为什么直接到了最后一个副本，江饮猜应该是A的手笔。褚十七说过，A能帮他们缩短副本进程，所以他们现在才能到达最深处。
那么杨塬应该不是主动出现的，而是褚十七找到了他，把他揪了出来。
江饮心中豁然开朗。
然而紧接着，江饮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仔细想想，他分析的应该没问题，至少前后说得通。
把他揪了出来，然后呢？找阎王，但很明显褚十七并没有找到，但跟杨塬起了争执，引得杨塬当场让他们两个人发生争吵。
他们什么都没得到。
而杨塬带走了他的场外求助卡，承诺让他出去，自己拍拍屁股走人，也没有伤害褚十七的意思。
这里是他的主场，要杀了他们应该不费多少功夫。
但为什么不趁机杀了他们？
除去他不忍心对褚十七下手这个不太靠谱的可能，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
转移尸体，或者说把已经变成标本的上一任阎王转移到另外的地方。
既然是常住地，那上一任阎王肯定也在这里。杨塬是害怕褚十七找到尸体，所以给他们制造矛盾好拖延时间转移？
不得不说，杨塬成功了。
他们现在确实产生了矛盾。
但，又好像解决了？
江饮抱着褚十七站在岸边，有点茫然。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主要看江饮怎么想的。
矛盾其实在褚十七的刻意隐瞒和江饮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这上面。
而褚十七道过歉，说清楚事情原委，并跟他保证过后，似乎解决了？
然后江饮只要明白褚十七没有看他笑话的意思，并且也在隐瞒事实的过程中真的跟他好上了，没有把他当猴耍。这样，似乎也没问题？
道理是这样，但江饮心中始终有根刺扎着，让他不太舒服。
心绪紊乱。
明明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江饮这时候大脑像抽了似的，频繁分析又屡屡推翻，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总之就是乱！
很乱！
江饮揉了一下额头，尽量放空大脑，把里面的东西驱逐干净。
这时，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滴在了他的脸上。
他仰头，又是一滴。
继而水滴忽然变多，雨声四面八方响起，夹杂着湖面上水花碰溅的细微响声。
江饮微微皱眉，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褚十七，然后光着脚走进了林子，原路返回村。
江饮苍白的手盖在褚十七身上，他自己都没发觉。
然而褚十七看了眼盖在自己身上的冰凉手掌，微微一愣，随即眼中出现一丝微光。
雨下得大，江饮淋了一路的雨赶回李铁蛋家。
他站在一楼，全身湿透。
下了湖又淋了雨，双重冰凉，硬是让他在这个季节设定为夏季的副本中感受到了秋天的冰凉。
江饮把褚十七放下，忽然发现褚十七身上也湿哒哒的。
所以，他其实遮不遮都一个样，反正褚十七也不差那几滴雨。
他站在原地半晌，脸色越来越冷。
褚十七前爪合并静静立在地面，看了江饮一会儿，然后突然冲到沙发旁的篮筐边，立起胖乎乎的身体开始挠篮筐。
江饮冷着脸转头，正好跟褚十七对对上了目光。
褚十七看他一眼，又开始挠，再看一看，再挠。
最后，江饮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要他过去拿篮筐里的东西。
江饮没过去，褚十七就不停挠，声音小但很清晰，而且挠的速度越来越快。
最终，江饮还是走了过去。
篮筐里是一堆没拆包装的衣服裤子，还有一些贴身衣物，角落是好几张带包装的毛巾。
褚十七见他过来，终于停下。
江饮沉默着看着满篮筐的衣物，半晌，说：“你要我洗澡？”
褚十七立在地上，缓缓点头。
江饮停顿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挑了几件上楼。
他洗完澡出来，一身寒凉，头顶搭了个毛巾，正在擦头发。
这时，他忽然发现褚十七在咬身上那件黑袍。
黑袍已经被他咬开了一半，还剩一半被紧紧扎在腰环中，咬不出来。
大概是因为淋湿，所以那件黑袍闷着也不舒服。
江饮看他咬了一阵，最后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把他拎了起来，冷声：“你洗不洗？”
褚十七圆滚滚的被江饮拎在手里，尾巴翘起盖住了关键部位，两爪垂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他闻言，点了点头。
江饮三两下把他袍子扒了，拎到二楼卫生间，动手帮他洗，褚十七全程安安静静的，随便江饮怎么摆弄都一动不动，仿佛是块僵住了的石头。
全都洗干净，江饮把褚十七擦干放上床，把他湿了的黑袍晾在桌面上自然风干，然后关灯倒头睡了。
就算头脑里的思绪团团挤，江饮也不再管。
他现在只想睡觉。
当时他人在棺材里差点没闷死，呆了一晚，根本睡不了。算起来，他一天一夜没睡。
所以头一碰到枕头，他就没了意识。
然而事情不会这么快结束。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有风从远处吹来，有什么东西拂上了江饮的脸颊，把他给拂醒了。
一睁眼，仍旧是黑夜。
但不同的是，江饮此时被抱着。
他后腰和背上都覆着一只手，紧紧把他圈在一个冰凉的怀里，鼻尖是淡淡的冷香。
褚十七恢复人身了？
江饮正准备挣脱，然而褚十七忽然摁住他，用极低的声音说：“先装睡，有人来了。”
这个声音只有两个人听得见，江饮闻言，立刻停止挣扎。
与此同时，门口传来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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