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父闻言更怒了:“那你这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这弓箭找不回来了呗?我们就得受这哑巴亏了呗?”

  苏唯缓缓说:“……不算吃亏,是我的错。我没有分辨能力,才能没认出那是假的信。”

  “那审判长也不是全能摘干净!他怎么就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印章不被偷呢?”

  苏唯听了有些不敢置信地道:“这和审判长有什么关系?他也是受害者。”

  苏父:“那我们就不是受害者了吗?”

  “……”苏唯说不过他,只能闭嘴了。

  他有些烦躁。

  说不清到底是哪一方的错。

  哪一方都没有错,却两方一起痛苦。

  第二天,林沢川亲自来苏家找苏唯。

  他正准备敲门,门口就出来一个人与他迎面撞上。

  苏阮看到林沢川的一瞬间就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把他拉到一边,那动作,跟出轨的丈夫藏姘头似的,那架势把林沢川都搞蒙了:“怎么着了,这么神神秘秘的,我还想着和苏先生问个好呢。”

  他还提了一些茶叶来,本来是送给苏先生的礼品。

  苏阮摇头说:“你可别去了。我父亲他正在气头上,而且他这个人吧,很不讲理……”

  林沢川明白了他的意思:“怎么着,这是把弓箭丢了的事情怨我头上了?”

  苏阮艰难地点点头:“对。我哥哥昨天还被他骂了好久。”

  ——苏父坚持认为一定是林沢川骗了苏唯,拿了弓箭不肯还回来。

  昨天他还对苏唯说,如果林沢川不肯把弓箭还回来,你以后就不要和他再有交集了。

  当然,苏阮怕林沢川难过,所以这些话没有和林沢川说:“你想找我哥哥是吗?我帮你把他叫出来便是,你不要再往我父亲面前凑讨不痛快了。”

  林沢川说:“也行。”

  苏唯走出来的时候,林沢川朝他打招呼:“嗨。眼眶下怎么一圈乌青,昨天睡得不好吗?还在惦记着弓箭的事情。”

  苏唯咬着唇点点头:“我已经做好了那支弓箭找不回来的准备了,如果真找不到,我就辞了审判员的工作去打工,说什么也得把赔弓箭的钱给拿回来。”

  林沢川便一拳砸在他的肩头:“说什么呢,你可不许辞了审判员的工作,我看好你,你以后可是要接我的位子,成为下一届审判长的!”

  苏唯的嘴角刚勉强地挑了一下,就听见林沢川洋洋得意地说:“我这次来呢,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我找到了那个偷我印章的人了。”

  苏唯忙问:“在哪?”

  林沢川挑挑眉:“那自然是审判司大牢里。”

  其实林沢川也没有想到他的手下能这么给力,真的能查出弓箭的下落。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都是个好消息。

  偷印章的那个小贼,是个惯犯了。

  就是脑子不太聪明。

  审判司找到了夜枭小姐,用几袋死人的血与她做了交换,成功重现了当日都有谁进过了审判司,终于重重摸索摸出了这个小贼。

  小贼偷听到了林沢川和苏唯的对话,知道那枚弓箭很值钱,于是在当天下午,偷了林沢川的印章,按照桌上摆着的林沢川的文件仿造了字体,伪造了一封信寄给苏唯。

  骗取到弓箭以后,他急急忙忙地找了一家古玩店卖了出去,获得了四袋金子。

  林沢川看着那因为害怕浑身颤抖的小贼,叹了口气:“你现在知道害怕了?怎么偷东西的时候倒不觉得害怕?”

  小贼抖如筛糠:“审判长大人,放了我吧!!他们都说您是最有善心的,您就放过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去坐牢啊!!”

  “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这样……我的老母亲得了很严重的病,实在是没有钱医治了……你说做儿子的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因为没钱医治痛苦地死去么……”

  他的声音呜呜咽咽,抖得厉害。

  苏唯踹了他一脚:“委屈?你觉得自己很委屈么?那我就不委屈了么?”

  最后还是林沢川拦住了他,叹了一口气:“算了,都是可怜人。”

  ——世间人各有各的不幸,痛苦却总是类似。

  “你说吧,把弓箭卖到哪去了?”

  小贼战战兢兢地说了一家古董店的名字,还把四袋金子踢到两人面前:“你们……拿着这些金子去找他,他一定能给你们退。你们就饶了我吧。”

  当然,林沢川是不可能饶了他的。

  犯了错就要受罚。

  不过,将功补过,可以少罚点。

  两人按照小贼说的地方找到了那间古董店。

  走进去的时候,店主正头也不抬地在那里给古董扫灰。

  “老板,见过这个东西没有。”林沢川敲了敲桌子,拿出那支弓箭的画像来。

  老板瞥都没瞥那画像一眼就生硬地拒绝说:“没有。”

  “怎么能说没有呢。”林沢川撇了撇嘴,“有人和我说昨天有人拿着这支弓箭来找你高价卖了,你怎么今天就能跟我说没了?就因为我俩看起来不像有钱的呗?”

  他把那四袋金子丢到老板面前。

  老板知道没法瞒了,这才瞥了一眼画像说:“确实是有,我昨天确实是收了这个东西。不过,我为什么要给你们呢?”

  端林沢川:“你出价吧。”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林沢川心里非常有底。

  审判长好歹是审判长,总不能那么穷吧。

  大不了把审判长的老婆本弄个底朝天——不过为了修正审判长的人生,这样一点“小小”的金钱代价,也算不了什么。

  店主报出了一个价。

  然后林沢川的脸就青了。

  他问苏唯:“我没听错吧?”

  苏唯:“嗯……大约似乎的确是没有。”

  林沢川转过身,背对着店主和苏唯,数了数审判长存折上的金额,然后肉痛地皱起了眉。

  老板要的价格是这个的十倍。

  也怪他,没猜到审判长这么清廉,这存折上的余额,看起来也不是很多啊。

  老板看出他的拮据,怪笑道:“拿不出钱来?拿不出钱来就赶紧离开吧,别打扰我做生意。”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林沢川和苏唯两个人被老板干脆地轰了出去。

  林沢川没有办法了。

  他的眉头锁了半天,最后还是很坦率地告诉苏唯:“老板说的那个价格,以我目前的能力无法买下。”

  小贼偷了那个弓箭去卖,但是他并不知道那个弓箭的实际价格,被黑心老板用四袋金子就诓走了。

  现在老板紧抓着那支弓箭不放,法律上也抓不出什么漏洞,只是道德上有点让人蛋.疼。

  苏唯吸了吸鼻子。

  他并不知道林沢川账户上的余额,当然也不知道距离老板要的那笔钱相差会如此悬殊:“还差多少呢……从今天起我就去打工、攒钱。我一定会把全部的钱还给你的。”

  林沢川心道,要是按照老板说的那个数,兄弟你大概得直接从战国开始打工。

  但他不能吓小孩子。

  所以林沢川只是说:“没关系,我会去想办法的。”

  苏唯说:“你能有什么办法?你不也得一样打工攒钱才能把这笔钱凑齐了。”

  林沢川盯着他的眼睛沉默半晌,最终只能无奈地“嗯”了一声。聪明的人果然不太好安慰:“再说吧,肯定有办法的。”

  人家小孩子只为了他一封信(虽然不是他写的)就敢胆大包天地冒着被亲爹打断腿的风险偷出传家宝,这份恩情就是比传家宝本身更珍贵的东西,他林沢川记住了。

  妈的,这钱就是他砸锅卖铁也得给凑出来!

  两人并肩走回审判司的路上沉默了许久,一路无话。

  直到快到审判司的时候,林沢川才拍了拍苏唯的肩膀说:“这件事不要影响到你接下来的审判员考试,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苏唯点点头:“嗯,我知道,我一定会尽全力的毕竟我现在很需要那笔钱……”他的视线落向前方,片刻便愣住了:“父亲?”

  向来冷清的审判司门口竟然又围了一大堆人,之前的蒋家人好不容易撤下来了一批,怎么又来了一批?

  林沢川刚想皱眉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翻墙走后门,听到苏唯一声“父亲”,便觉得自己应该是得救了。

  这总该不是来找他麻烦了的吧……

  林沢川这个念头刚浮现出来一秒钟,苏父就大步流星地走向他,抬起手就指向了他的鼻子:“你就是审判长?你这样的还做什么审判长?自己身子尚且不正还好意思占着这个职位?”

  林沢川一时傻了,他还没来得及分辨,苏父又吼了起来:“你这个骗子!你看中我家的弓箭,知道我不好骗,就骗我的儿子帮着你把弓箭偷出来!说是借用又再也不肯还了!”

  “父亲你不要再说了!”焦急的声音打断了他,苏阮的脸出现在苏父的旁边。激动的苏父却只是一巴掌把他挥了开来:“你一边去!你和你哥哥一样都是个拎不清的,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

  苏唯蹙眉:“父亲,审判长不是这样的人,我之前就已经同你说过,印章是被人偷了的。”

  “他的印章,他保管不力,是不是他的错?”

  “那我不是也没有看出来那封信的真假……”

  “你闭嘴!”暴怒的苏父打断苏唯的话,又开始冲着林沢川咆哮,“就这样的人,我看你也不需要做什么审判长了。你做什么审判长?主持什么正义?你先把自己给审判了算了!如果交不出那把弓箭来你就应该进去坐牢!一直坐到你死!!”

  林沢川拿出那四袋金子,放在苏父面前,说:“这些金子,是偷了你弓箭的人拿去古玩店变卖的。我们已经找到了弓箭,只要凑够足够的钱就可以把弓箭拿回来,就是还差一些钱……”

  “这是我的东西,为什么我拿回我的东西还要付钱?!这是什么世道,啊?这是什么世道!”

  苏父情绪激动。

  审判司面前树立着一面打鼓和一根鼓槌。

  一般来说,当百姓遇到需要审判司介入进行仲裁的时候,可以向审判司递交申请。

  但当百姓对结果不满意、或者觉得自己有无限冤情,就可以打这面鼓喊冤。

  这面鼓当初就是为了审判公平、防止冤情而设,所以一旦敲响鼓声会传得很远很远,正常情况下也没有人会动用这面鼓。

  但是现在,苏父猛地就抓起了那挂在墙上的鼓槌。

  苏阮瞪大了眼睛:“父亲你不会是想……”

  待他再要去拦已经来不及了,苏父已经敲响了那面鼓。

  隆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传遍了大街小巷。

  这面鼓大概已经有几十年没被人这么敲响了,整条街上的人都已经开了门窗要看热闹,也有人渐渐地围过来,苏父就当完全没有看见事情发酵得越来越厉害,神情激愤地喊着:“大家快来看看啊!审判长强权欺人啦!!”

  “他骗取我们家孩子的信任偷来了弓箭,卖给黑心商家!!”

  “我们不要钱,我们就只要那支弓箭!!那支弓箭是我们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唯一纪念,是多少钱都买不回来的珍贵啊……”

  说到这里,刚刚还盛气凌人的苏父突然弯着腰开始流泪了:“谁家没有个惦念的东西?祖宗都死了,留个给后人的东西也不容易,就这么被人白白地骗了去,这是要断了我们家的根啊!”

  他的悲伤与泪水本就发自真情实感并非装模作样,当场有围观群众与他共情,纷纷地抹泪指责起林沢川来。

  林沢川:“……”我他妈?

  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两个清醒的发问:“可是我怎么听说,之前蒋家要给审判长送钱,都被审判长拒绝了?审判长在审判司任职这么多年了,我们感觉他不像是干得出来这种事的人啊。”

  “那就是惦念着弓箭已经很久了。不做好人,怎么能让苏家这两孩子放松警惕?以前那样都是装出来的。”

  林沢川以前听过一句话,大概意思是:一个好人,做了一次坏事人们就会觉得他十恶不赦;但一个坏人,做了一次好事别人就会纷纷夸赞。

  他以前不信,他现在信了。

  哎哟喂,真的气得他肝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