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等苏唯拿出弓箭的时候,愣住的却是林沢川。

  好弓。

  弓身雕刻着复杂繁复的花纹,流光溢彩,炫目逼人,那弦也不像是便宜货,总之,整个弓箭看起来就非常非常非常贵。

  贵当然没什么问题,就是和苏家的这个经济水平不太搭啊。

  林沢川顾忌着礼貌问题没有直接问出来。

  但情商很高的苏唯已经看穿了他的疑惑,主动说:“这是我们祖上流传下来的一把弓。我们家家徒四壁就没什么值钱的,除了这把弓,我们全家人都把它当贡品一样天天供着,如果不是因为我要来面试审判员,我父母都舍不得让我碰它。”

  林沢川笑了笑:“噢,原来是这样。”

  传家宝嘛。那这么宝贝着也正常。

  晚上睡觉之前,林沢川对着空气喊了几声林则故。

  还是没有人搭腔。

  林沢川无奈地笑了笑。

  弟弟这是还在置气呢——他知道林则故肯定听得见,没有回答就是不想理呗。

  所以林沢川对着空气自顾自地讲道:“你知道吗,我现在竟然发现了苏唯有一把很好的弓箭。在之前的时间线里我们谁都没有发现吧。”

  那边没有回应,林沢川也不需要回应,因为他知道林则故肯定在听。

  林沢川接着说:“你知道吗?这让我感觉很奇妙。好像这是一个与我们存在的现实世界一点也不相悖的平行世界,在这个平行世界里,他们也是有血有肉有思想,和我们一样活生生的人。我们看他们是NPC,说不定他们看我们才是NPC呢。”

  林则故终于答腔了:“没头没脑的,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接受那些金子,为什么不能胡乱地以审判长最不想看见的方法改变他的一生。这跟杀人有什么区别呢?”

  话题还是绕回来了。

  林则故皱眉道:“可对于我来说,审判长只是个陌生人,而你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我可以看着他痛苦,但我不能看着你有危险。”

  林沢川轻笑:“你就当我是傻吧。我只是觉得,好像从审判长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林则故虽然还是不能理解林沢川,但他已经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了。他只能苍白又浅淡地吐出两个字:“疯子。”

  林沢川把手背在身后,靠在床栏上,视线透过窗子落在了雾蒙蒙的远方。

  “……这么大把年纪了,按自己的想法去疯一次吧……”

  林沢川第二天就收到了一条报案。

  间隔二十多里之外,有两户人家因为经济纠纷正在吵架,结果动起手来,一家还把另一家砍了,场面十分混乱。

  “我应该去一趟?”林沢川这句话是自言自语,因为他身边根本就没有人。

  “是的,我应该立即过去一趟,不然出人命了怎么办?”林沢川刚抄起家伙风风火火想要出门,慢了一拍的脑子终于想起这一幕有些眼熟。

  之前那个时间线的审判长,不正是……不正是接到报案急急忙忙出去吗?

  然后……然后会发生什么?

  蒋家找来的那些人在外面闹事,拦着他不让他走——然后审判长动手推了一个人一把,从此人生开始急剧地走向下坡路。

  那他现在出去岂不是……找死。

  于是林沢川刚要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但是又不能放着案件不管。

  难啊。

  他把眼睛贴在窗户上偷偷往外瞥了一眼,果然看见蒋家聚起来的那群人在外面乱哄哄地闹成一团。

  审判司窗户的隔音效果还不错,他没听到什么辱骂他的声音;守卫也很给力,至少目前还没有人直接往他窗口里扔菜刀。

  这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滋味吗?

  不过,也有办法。

  难道他非得跟那群人硬碰硬吗?

  知道走前门会被堵,那他就不能直接从后门偷偷摸摸地走吗?

  就算不走,翻墙不行吗??

  方法总比困难多。

  林沢川做贼一样地从审判司的后门翻了出来,一步一探头,一路上都没有碰到堵他的。

  做审判长做到他这个程度也是憋屈。

  林沢川正在庆幸那群智商不高的人都只知道堵前门,就在后门口与独自抽着烟的蒋宵四目相对。

  “……”林沢川整个人不好了。他迅速地举起双手:“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他是真的怕自己一旦与别人有个肢体接触,马上就变成了“审判长动手伤人、欺压贫民”了。

  蒋宵吐掉嘴巴里的烟,冷笑了一声:“既然这么害怕,当初接受金子就行了。金子人人都抢着要,在你手里就变得这么烫手了?我最看不得你这副清高的样子。”

  林沢川急着要走,他没时间和蒋宵bb,当时的审判长那么急着走也是因为要处理别的事。

  拿着菜刀斗殴啊,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蒋宵看出他的想法,笑了笑:“不,你别担心,我不会拦你的。前面那堆人是我家里的意思。作为第一个敢驳蒋家面子的人,你可是搞得我家里人非常恼火。我本来呢,只是想给你整点小苦头吃,但他们不罢休,所以事情才发酵成这样了。”

  林沢川:“有什么区别?放在小说里不都是反派?”

  “我的意思是,你走前门是肯定走不了,他们有一千种方法弄死你。你运气还挺好,偏偏选了后门。”

  林沢川翻了个白眼,心道其实是因为审判长已经运气不好过了。

  蒋宵还站在原地抽烟,林沢川已经后退几步小段助跑,然后一个漂亮的翻身,直接翻过了大门,干脆落地。

  林沢川要赶去处理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

  两家人不过就是为了门口掉了一张钱分不清到底是哪家丢的,所以吵了起来。

  结果越吵越凶,渐渐延伸到了两家公用的水管谁家用的水比较多,谁家大半夜还在吵架……

  最后两家都激动起来,一家拿了刀来把另一家砍了。

  动手之前很像现实世界里居委会大妈该管的事情,但是既然涉及到了砍人,就得必须是审判司出马了。

  林沢川口干舌燥地劝说了半天,好不容易把两家人都安抚下来,刚想回床上躺一躺,就听见侍卫说苏唯在大厅里等他。

  林沢川愣了,苏唯找他能有什么事?

  苏唯见到林沢川站起来:“审判长,你处理事件回来了?”

  “对,”林沢川一边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一边顺口问:“时间也不早了,你怎么还不回去?留在这里等我有什么事吗?”

  没想到苏唯的表现比他还疑惑:“?不是你说让我在这里等你吗?”

  林沢川:“?我什么时候说了?”

  他突然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苏唯从口袋里拿出来了一封信给他:“您自己看吧。”

  林沢川打开信的时候,手有些颤抖。

  信的内容是:

  “苏唯:

  我知道你家里的那把弓箭是难得一见的宝物,我今天下午要去办一个案子,就向你暂时借一下。等我晚上回来的时候,我会把弓箭还给你。你就在审判司的大厅等我。

  ——审判长。”

  署名旁边还盖了审判长专用的公章。

  林沢川不敢置信地拿着这封信对着桌上的办公文件对比了一下。字迹符合,公章符合,语气符合。

  现实世界里的林沢川虽然不是专门做这方面对比的,但是从一个刑警的敏感性,他认为这是一次炉火纯青的模仿。

  有人模仿他的语气问苏唯借了那把弓箭。

  苏唯察言观色,发现审判长的脸色不怎么好,有些忐忑地问:“……审判长,发生什么事了吗?”

  林沢川舒了一口气:“这封信不是出自我之手。”

  苏唯大惊:“可是这字迹、语气、公章,分明……”

  他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对审判长会问他借箭这件事也有些奇怪,所以特意还仔细对比了一番,再三确认没什么问题才放下戒心的。

  林沢川:“我也不清楚,但是这封信确实不是我写的。一定是有人伪造。”

  转头,苏唯的脸色难看得实在可怕。

  林沢川:“你不会把那支弓箭借出去了吧?”

  “借……借出去了。而且也没有还……还给我。”

  “……”操。林沢川在心里无声地骂了一句。

  苏唯的回答比他想象得更坏。

  “你当时怎么回复的?”

  “我就回了一个字:好。然后把回信和弓箭一起交给了跑腿的邮差,他肯定是放回审判门口的那个邮筒里了啊。”

  林沢川立刻叫了专门管收发信件的人来,那人表示他没有见到那封信和弓箭。

  收发信件的人没必要撒谎。

  苏唯:“审判长,我相信你的话。只是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他脸色很差,“那支弓箭……我家里人是不让随便借的,我以为是审判长你急着要用才瞒着家里人拿出去,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

  苏唯是真的有些害怕。

  对于一个贫穷的家庭来说,传家宝会是整个家族的希望,毕竟那是整个家庭最值钱的东西,而且让它珍贵的不仅仅是金钱意义,更是一代一代凝聚起来的感情,承载了很多尘封的记忆。

  林沢川当然能想象得到现在的苏唯能有多惶恐,他安慰他说:“不要紧,只要是人做过的事情,就一定会留下印记,我再托人去找找看。”

  苏唯沉默半晌,抬头说:审判长,谢谢你。”

  “……被骗的明明是我,是我不谨慎。我没有仔细分辨那封信的真假,就急着把弓箭给偷了出来,如果不是我,弓箭也不会丢……”他吸吸鼻子,脸上露出了颓然的神色。

  倒挺稀罕。

  在之前的时间线里,他一直都是神色严峻跟个小大人一样,少年老成说得就是他这样。

  明明才刚刚成年,却老气横秋得像个四十多岁的人。

  这件事情发生了,可终于把他逼出了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孩子该有的脸色。

  林沢川叹了口气,揉了揉苏唯的脑袋让他平静下来。

  这件事……怎么说呢,真让人蛋.疼啊。

  法律层面还真是不关他林沢川半毛钱的事,但是从道德层面,这孩子还真是急他之急才把弓箭偷出来的。

  这时候要是自己把自己完全撇清也太伤这孩子的心了。

  所以他不能不管。

  人毕竟还是个感性动物。

  林沢川命令手下的人照着苏唯给出的弓箭模样去整个镇子里找。

  常年做刑警大队长的,吩咐起手下的人是相当有范。

  至于苏唯,林沢川让他先回家去,把事情的经过老老实实地告诉父母。

  毕竟瞒也瞒不住。

  苏唯已经想到了父母知道他把弓箭偷偷拿出去并且弄丢了之后会有多生气,但没想到的是父亲直接抽了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直接把他给打懵掉了。

  母亲把父亲拦住:“可以了可以了,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打!”

  父亲喘着粗气,狠狠地瞪着苏唯:“他不该打吗?胳膊肘往外拐,外人说一句要借,你就屁颠屁颠地拿了往外送?怎么,他是你爹还是我是你爹?”

  苏唯任由父亲咒骂,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毕竟这件事还是他做错了。

  父亲骂着骂着,突然话锋一拐:“你这么确定那信真的是伪造的?那弓箭真的是丢了?我看可不是那个审判长看上了我们的弓,然后找个借口说那不是他写的信然后把弓箭据为己有了吧!”

  旁边的苏阮突然打断父亲的话:“不可能!”

  “审判长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父亲看着这一个两个的孩子都在为审判长说话,也纳闷了:“我就不懂了,你们这怎么都在向着他?我不管。连字迹、印章什么的都能伪造得一模一样,你们两个觉得可能吗?我看绝对是他自己骗人,就是看中了那支弓箭!”

  苏唯哑声说:“这是不可能的父亲……之前为了审判员面试的事情,蒋家还曾经试图贿赂过审判长,但是被他拒绝了,他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这完全就是两码事!”父亲还是不信,“我看你们两个是都被他灌了迷魂汤了!我不管,那支箭必须得给我找回来!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尤其是你,苏唯,你有本事把弓箭偷出去,就得有本事给我把弓箭找回来!”

  苏阮冷静道:“父亲,你仔细想一想,你自己也明明知道这支弓箭已经很大概率找不回来了。那人既然已经偷了,世界这么大,没有任何头绪,怎么找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