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教官是个魔鬼。
这位教官不凶,说话声音不大,也几乎从来不骂人,但是他的要求是最严格的。
每个项目开始之前,他会让每个人都完成一次,以最优秀的学生成绩作为合格线,剩下的人必须达到全班第一的水平才算合格。
后来队里私底下商议着大家放放水,把及格线拉低一点。但肖落一眼就能看出来谁没尽全力,那天肖落还是按照第一名成绩作为及格线。
但是作为补偿,第一名的徐召同学被训得像条狗,一直到只有趴在在地上喘气的力气,肖落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慈爱地说:“班长,不错,我一眼就看出你还很有潜力。”
经此一役,杀鸡儆猴,之后的第一名也不敢放水了。肖教官非常满意。
徐召他们天天累得魂不守舍,也没有时间去闲话。
因此是一直到了即将去滨海演练场训练之前,所有方队集中,一起上理论课的时候,他们这个方队才听到了别的队的人对于他们的教官的评价。
肖落自己也觉得有点讽刺,他拿着谢柏群和他一起整理的教案,一直到走上讲台的时候都觉得好笑——竟然是让他来讲面对审讯应该怎么办。
其实这个安排没有什么不合理,肖落之前执行的任务的特殊性摆在那里,他上过很多节不同专家授课的审讯课程,甚至包括一些耐药性训练,他知道如何在面对审讯的时候能够保持清醒,也知道如何继续伪装下去,这些东西仿佛是身体的本能,就连同他的忠诚一并。
大教室不太安静,有些私底下交谈的窃窃私语。
肖落有一点耳鸣,今天早上的早餐太油腻了,他没吃几口有点反胃,这会儿简直像是低血糖犯了。
但肖落知道自己不是,昨晚谢柏群给他捎带了一小罐蜂蜜,给他泡在保温杯里,他起床之后喝了半杯,再怎么也不至于低血糖。
他只是想逃避而已。
徐召在底下也在皱眉头,他没有太关注过之前网上那些消息。
对于颇为轰动的那个直播投票的事件,徐召也一直当是谣言。毕竟一个法治社会里,法律的尊严是不会允许依靠投票就去决定人的生死的,徐召一直是非常单纯地这样相信着。
但是这会儿从铺天盖地的议论纷纷里,徐召才意识到好像之前那事儿是真的。
不仅是真的,而且他们的教官,就是那个事件的当事人。
徐召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自己队伍里的白树期一眼,被称为百科全书的白树期,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但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白树期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轻轻点了点头。
讲台上的肖落握着水杯深呼吸了几次,其它教官用眼刀示意了自己管教的队伍,脾气爆的直接点了名,让那几位话多的下课之后去操场上大声朗诵我和我的祖国一个小时。
这会儿整个教室终于安静了下来,肖落朝其它几位教官点头致意,在谢柏群他们将案子收尾之后,这事儿在系统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同期的教官也大多听校长提了几句,对肖落算得上客气。但至于心里怎么想的,肖落也就无从得知了。
肖落按照原定的教学计划正常开始了授课,课程的时间有点长,讲到后来肖落觉得自己声音有点发虚,背后出了很多汗,他不着痕迹地靠在黑板上,说:“课程差不多结束了,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有问题的举手提问。”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了一会儿,有人慢慢举起了手,肖落不认识脸,是别的方队的。
“报告教官,我想请问一下,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前面很多都是说要怎么保持清醒或者怎么发出求救信号等待救援,但是如果救援不会来了呢?那我们有什么办法吗?”
肖落觉得自己喉头有些干涩,于是他缓慢地拧开了杯盖,战术地喝了几口水。
但还是觉得渴,不由得干咳了两声,他就在众人的视线了沉默了十几秒,才说:
“那就想办法自救,等待机会,伺机逃脱。这种情况其实和前面讲的差不多,保持清醒永远都是最重要的,清醒着你才有可能抓住机会,你最虚弱的时候,也是对手最怠惰的时候。”
“如果保持不了清醒呢?”这个问题几乎是抬杠了。
那个方队的教官听到这个问题就黑了脸,几乎脱口而出那你就等死吧,这节课很多事件不就是在说怎么保持清醒吗。
但在他骂人之前,肖落先出了声:“那就靠本能。”
讲台上的男人显得有些疲倦,双手撑在讲台的边缘站着,指节的位置有些发青发白,脸色也并不好看。
但是语气并不显得恼怒,只是在那个学员疑惑的眼神里,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那就靠本能。虽然我不希望有这么一天,但是当你们真的走上一条充满艰难险阻的道路,独自一人,孤立无援,就连理智也无法保持,我希望你们记得你们身后想要保护的人,也记得自己一路走到现在,又是受了谁的庇护,至少我——”
肖落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自己的后半句话,他本想就此咽下去后半句,不要去许一些困难的许诺。
但是想到谢柏群对他全然信任的眼神,他忽的有了勇气说出后半句。
“至少我在无数次的穷途末路里,我都没有放弃我的忠诚。”
他记得有多少战友为了让他走下去献出生命,也记得他身后要保护的是一群弱小的手无寸铁的人。
尽管他不确定是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他保护。
但只要有一个人,只要有一个人因为他,走上一条充满勇气的,愿意保护他人的道路,那么肖落觉得自己就是不亏的。
比如坐在第一排的他的方队,有的人眼里目光灼灼,有的人则像是看仇人一样看着提问的人,恨不得把这个不会说话的学生用眼神千刀万剐了。
要么说人就是很奇怪的生物,虽然他自己方队里的学生也恨他恨得牙痒痒,而且在知道了肖落并不会公报私仇之后,有时候吃饭还会故意坐在他对面,把肉排嚼得咬得嘎吱响,像是把肖落嚼着泄愤似的。
但换了别人议论肖落不好,就觉得心里没由来的膈应,都替肖落打抱不平起来。
肖落忍不住笑了笑,那天晚上让某位ꁘꁘ的谢警官给带了烧烤,带头违纪地送到了宿舍,熄了灯的黑黢黢的宿舍里,肖落像是贼头一样示意大家安静,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什么紧急拉练和训练,裤子穿到一半的人都不敢动了,立正站在寝室正中央,过了一会儿才闻到一股浓厚的孜然香气,随后肚子就不争气地咕了一声,肖落轻声说了一句:
“吃,吃完把罪证收拾干净,教了你们这么久了别说这点儿反侦察能力都没有。”
那天晚上大家都觉得自己明天去了滨海演练场之后会死,而且会死得很惨。
不然怎么会有最后的晚餐可以吃呢?
滨海演练场距离他们宿舍其实非常近,拉上小皮卡冲刺了半小时就到了海边,海风、沙滩、扎脚的滩涂地。
大家一点都不喜欢海边,这还没开春开彻底的海边的风和刀子似的,呜哇哇地刮得脸疼,想到还要下水就更加绝望了。
特别是肖落把十公斤负重丢在他们面前的时候。
救生衣,有,但是很薄,加上十公斤负重,只能说是聊胜于无的保护。
十公斤负重。看起来不算特别重,但是里面有被褥,下水吸了水之后至少有十五公斤。
大家就像赶鸭子一样被肖落用竹竿赶着往海边的水下趟。
是的,重点来了,肖落根本不下水,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一根贼拉长的竹竿,在海边赶鸭子,哦不,是赶人。
淦。昨晚果然是最后的晚餐。
实战课程成绩向来不错的徐召也犯了难,他会游泳。
但是他游泳的水平真的就是局限于会游泳,没负重游过,更加没有在海边游过,看着这片黑黢黢的海,他心里犯怵。
“一个个别跟怂蛋似的,不是挺能的么?下水啊,救生衣不都穿着了么?看到那边小岛没有,游过去,今天午餐在那边吃,吃完游回来我们就去靶场,游不回来你们也别去靶场了。”肖落把竹竿抽在了一个下水只下到膝盖的小胖子屁股上。
说是胖也不是胖,只是这人长得矮壮矮壮的,在一堆抽条的少年人里显得就有点胖了,肖落没有记错的话,这人在学生里的外号叫王炸,是个彻头彻尾的内陆人,志愿是爆破兵,在相关的课上成绩也不错,肖落对他多少有印象。
“王炸,你干嘛呢?想往水里丢ꁘꁘ呢?你再站在岸边我直接给你驴下去。”
肖落又催了他几次,其它人都游出去了,只有他还在岸边,而且他们组的人也不得不留下在不远处等他。
下水之前肖落是分了组,他们方队里有几个是游泳特长的,也有家里是水兵出身的,这几个擅长的人当组长,得照看着组里的人。
这会儿王炸也急了,憋红了脸才打了报告:“报告,我不会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