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着急,走个流程而已,你准备好了再去也没关系。”谢柏群就差把偏心两个字写在脸上。

  肖落只笑了笑,享受着谢柏群的偏袒。但他逃避了这么久,总归还是想把事情的始末交代清楚,他估摸着谢柏群大概是被停职了。如果是假期的话,很难请这么长时间的假。

  他能不能回到体系里都不重要了,光是他的医疗期估计都会占用很长的时间。

  但他不希望谢柏群蒙他所害,在他喜欢的岗位上黯淡离场。

  谢柏群如果自己不想做了是回事。如果因为他不能做了是另外回事。

  为此哪怕要撕开伤口,让它再流次血,肖落也是不在乎的。

  回到鸥津市的第二天,他们俩在床上还没把屁股捂热。从六七点开始,肖落就听见谢柏群床头柜那边手机不停地在震动。

  往日里肖落也就自己起来接了,但这会儿肖落肘部撑着床板努力了两次,也只是跌回床上而已,腰部使不上力气,只能轻轻推了推谢柏群的肩膀,叫他:

  “柏群,看下手机,直在震,可能有事儿找你,我够不到你那边。”

  谢柏群眯着眼睛哼了两声,看了眼是周居席的号码,干脆大脑也不打算开机了,团浆糊地把手机接了起来。

  对面叭叭叭地说了堆,谢柏群句都没听进去,过了好久周居席问他:“听懂了吗?我也知道这个很突然,我们也是昨天中午接到通知的。”

  谢柏群才后知后觉地问:“啊……周周你刚刚说什么?抱歉我刚刚没睡醒……昨晚折腾得比较晚……”

  肖落的那个药起效有点迟滞,上飞机的时候还没完全起效果,肖落在起飞之前的准备时间里就吐了两三次,和晕不晕机根本没有关系,就是纯粹地恶心反胃,直到起飞后半小时,才勉强睡过去,结果下飞机之后完全醒不过来,全程都是谢柏群个人在机场工作人员和的士司机的帮助下,把肖落搬回家的。

  昏睡状态下的肖落比平时看上去更脆弱些,摆弄他的时候脸上偶尔会露出不自觉的吃痛的表情,帮他擦身体的时候也会轻微地瑟缩。

  谢柏群热衷于摸肖落身上那些愈合了的疤痕,有时候他会觉得那些疤痕很性感。

  不过他自己身上并不怎么有,或许是体质问题,也可能是因为他哪怕受了伤,大多也得到了及时且专业的处理,故而都愈合得很好。

  不过这次腰腹上的刀口大概还是会留点疤的。只是谢柏群颇为挑剔,唯独这个疤不想留着,他不想每次肖落看见它的时候,都会想起不愉快的经历。

  为此他已经拜托了自己大学时期的师姐,帮自己寄几瓶据说效果出众的祛疤膏回来。

  谢柏群这次终于听明白了周居席说什么,有些错愕地问:“这么着急?几点?九点就开始?我这儿过去那里还要会儿呢。”

  “所以我才现在打电话叫你啊,我觉得这事儿也怪我,可能是因为我前天提了嘴说你就要回来了,然后突然就发通知了。”

  周居席有些抱歉,补充说:“别再睡过去了啊,我和局长说你晚点过来,你别迟到太多了。”

  “等下,局长同意了?”

  “嗯,同意了,反正参加的都是我们市的,没事儿。”

  谢柏群挂了电话从床上爬起来,打了好几个哈欠。

  “有事找你?你有什么要忙的就去,我自己待着没事。”肖落侧着头看他。

  “你得和我起去。”谢柏群朝着肖落伸出手拉他,另只手托着他的后腰给他借力,肖落这才坐了起来,谢柏群塞了自己的枕头在他背后,去衣柜里扒拉衣服。

  过了会儿,肖落看到谢柏群从衣柜里拿出了两个盒子,里面放着两套板正的常服。

  肖落当年拿到之后几乎就没有穿过,他都快忘了自己有这身衣服,没想到在谢柏群这里保存得很好。谢柏群的相对没有他的那么新,看得出穿过几次了。

  肖落像个大型人偶任由谢柏群摆弄的时候他还在想,这是要去接受政审吗?

  还是述职?笔录应该不用这么正式吧?

  许久没有穿过衬衫,严丝合缝地扣到最顶上的衬衫让肖落觉得有些不适应,他的衣服是真的很新,清二白,干净地像是刚发下来。

  他的头发在医院被剃过次,现在才长到扎手的长度,倒是显得整个人还算有精神。

  谢柏群的衣服上有几枚三等功和枚二等功的章。以谢柏群这个年纪的来说,也算是不错的成就了。

  肖落心里替对方高兴。至于多的,他逼着自己不去想,嫉妒自己爱人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真的要说的话,大概是有点羡慕吧。

  肖落在刚转业的时候,陈金近,他的老领导就和他说,转业之后好好干,以他的能力,定会做的很不错的。

  肖落面对陈金进的期许,总是不太敢回应,只是板眼地回答说,转业之后也会继续贯彻使命,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现在想来,所谓的初心,他已经几乎不记得当时的心情了。不过是息尚存,苟延残喘罢了。

  看着出租车开过了市局,肖落才有些困惑,问:“不去市局吗?”

  “到了你就知道了。”谢柏群故作玄虚。

  肖落没有太多的好奇心,听谢柏群这么说,也不再追问下去,只是靠在车门上,感受着鸥津市的风。

  和之前医院那边比起来,鸥津市的风还是要温柔些,刮在脸上不会像是刀割地疼,只是稍微有些扎人,让人睁不开眼睛。

  下车了之后,谢柏群忽的有些忐忑,他不太确定自己的决定对于肖落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于是忽然俯下身,蹭着肖落刚冒出来的鬓角,贴着耳边问:“落哥,等会要是我让你不高兴了,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肖落瞥了瞥他的神情,没猜出来谢柏群究竟要干什么,从场地来说看得出是个开大会议的场地,所以是要公开追责吗?

  见谢柏群有些慌慌张张的,肖落笑了笑,捏着他的手腕安慰他:“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你的气的。”

  “就算我可能连累你被人说闲话?”谢柏群再确认。

  肖落忽然想起了中学时候的事儿,谢柏群每次遇到什么会被家里唠叨的事儿,就会把事情往他头上扣,以至于有段时间,谢柏群的父母看他的表情非常复杂。

  但他点儿也不介意,认真地回答他:“你落哥现在不比别人能跑能跳的,也不比别人有钱,帮你背几个锅还是没问题的。”

  大概是因为他的轮椅的问题,肖落看着谢柏群带他走了条后台的通道,进入以后就是在后台,隔着幕布能听见外面麦克风里在说会议议程。

  议程挺长的,隔着厚厚的幕布,谢柏群听得也有句没句的,而且负责念议程的人普通话并不标准,困起来就更难听懂,谢柏群完全没有睡够,搬了个小板凳坐着坐着脑袋就搁肖落腿上,明目张胆地摸鱼睡觉。

  肖落倒是听得挺认真,大概是在总结鸥津市这年来的成果,他们俩过得不知道年月的,不过按理说也确实到了该年度总结的时候了。

  直到肖落听见了谢柏群的名字,连忙叫醒趴在自己腿上睡得流口水的人,有些匆忙地用手指擦掉谢柏群嘴边的口水印,说:“念到你名字了,等会应该是要上台接受表彰,该过去了。”

  谢柏群了然地笑了笑,忽然推着肖落的轮椅往台前的方向走。

  “你这是……”

  “上面的通告大前天下来了,经过讨论,我从下周起恢复原职,而且会给我记等功。”谢柏群飞快地说。

  “等功……”肖落低声重复了遍。

  “嗯,因为毕竟解决了秃鹫呀。我沾了大家的光。”

  “太好了。”肖落松了口气,他还担心结果会对谢柏群不利。

  “你会和我起上台。”谢柏群说,又飞快地补充道,“说好的,不许生我的气。”

  不等肖落回应,谢柏群已经把他的轮椅推了出来。站在了队列的末尾。

  前面还有些其它接受表彰的人,都是在这次行动里表现突出的个人。

  局长在个个地给他们颁发奖章,直到肖落他们面前的时候,局长弯下腰来,把那个等功的奖章戴在了肖落的前胸。

  肖落时间像是罹患了失语症,只是挺直了腰背坐在那里。

  台下响起整齐的掌声。

  直到回到幕后的时候肖落都没有出声,直挺挺地坐在轮椅上。

  谢柏群有些抱歉地回过身和肖落解释:“不好意思啊,我争取过了,但是你的情况比较复杂。所以没有办法记入你的档案,所以只能用我的将就下……”

  谢柏群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看到肖落伸手捂住了胸口的位置,下意识他还以为肖落是心脏不舒服。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肖落是在摸那个奖章。

  台上位同样获得了等功的老警察正在作为代表发言。

  他说:“这枚勋章并不属于我个人,而是属于团队的,属于每个奔忙在线的公安民警,也属于今天上午因为排班没能到场的同志们……”

  “我愿意和你(们)共享这枚勋章。”谢柏群跪在肖落的轮椅面前,和那名发言的老警察同时开口。

  年轻人总是要多点担当的,比如说外面那位前辈的发言稿其实是谢柏群帮忙写的。

  “总有天,你会拿到你该有的荣誉。在那之前,我所有的奖章,都是你的。”谢柏群把肖落的手也按在自己的胸口。

  他忐忑地用余光去看肖落的反应,却突然发现滴水珠顺着男人的下颌滴落在裤子上,晕染出小圈不明显的深色。

  谢柏群慌张得手足无措,着急忙乱额地去擦肖落的眼泪,有些磕绊地解释:

  “我……我会尽可能申请的,你别难过……属于你的奖章定会有的,陈叔叔和我说了,他都给你记着呢,我也给你记着……”

  “没关系的。”肖落的手还贴着谢柏群的胸口,就连对方的心跳的频率也清二楚。

  “我不需要那些了。我有你就够了。”

  没有什么比他眼前的人更值得珍重的礼物了,谢柏群是上天给予他最大的馈赠和表彰。

  在谢柏群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肖落忽然觉得自己所做的切都有意义。

  他的满身泥泞,换谢柏群干净清白的人生。肖落觉得值得。

  他所经历的每个漫长的黑夜,意味着有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

  当地球的某个极点迎来看似没有明天的永夜的时候,另个极点,将迎来不会结束的白昼。

  而感受过阳光的人,会在未来的人生里,持续不断地散发暖意,把光亮和温暖,带给身处永夜之中的人。

  恢复原职的谢柏群又回到了有些忙碌但充实的生活。

  就在秃鹫引发的轩然大波逐渐归于毫无波澜的宁静时,个网站的链接忽然发送到了谢柏群的邮箱里。

  邮件的标题:来自Q

  点开链接,是段视频,视频里是个男人,带着v字仇杀队的面具,正如当时在聊天室里与谢柏群对话地秃鹫。

  熟悉的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从视频里传出:“这次是你们略胜筹,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们的胜利,秃鹫只不过是个符号,我的本质是个戴面具的人,个将会继续将仇恨作为食粮的贱人。”

  “那些践踏他人却依旧逍遥自在的堕落毒虫,对他们的裁决还远远没有结束,唯的公正来源于复仇。终有天,我会证明我的价值的正确性。”

  “届时,我必将踏着地狱的业火,重返人间。”

  那段视频引起了些震动,但也是只是余震而已。

  秃鹫确实已经被他们所击毙,包括基因型的比对,也与备案中的对比符合。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只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而已。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是个带着Q的面具的人,或许是像章雨样认同了秃鹫的想法和观念的人。

  有第个章医生,或许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又或者,从开始,秃鹫就从未展现过真实面目。即便是直以来活跃在毒品帝国里的人也好,还是惹出轩然大波后无声退场的人为好,都是个被操纵的人偶。

  这些都有可能,但并不需要恐惧于这样的挑战。

  在面对沈力和何家兴提心吊胆的表情时,谢柏群笑了笑,说:“我们不会输的。”

  “那边有戴起面具的人。我们这边不也总在交棒吗?就算我们脱下了警服,也还会有更多人穿上警服的。”

  “如果秃鹫敢重新出现的话,不管是次还是两次,阻止他就是了。”

  在互助会的前身今世被充分披露后,社会各界都在对这个问题试图去给出个更好的回答。

  比如建立起真正的,能够帮助人们解决问题、疏导情绪的互助会。

  比如各地加大对于违禁药品的查处打击力度,严查严打,同时更加关注戒毒人员的融入社会的情况。

  制造无边黑暗的是人心,释放无限光明的也是人心。对立两面的纠缠和厮杀,似乎才是这人世间的常态,却仍然令人眷恋。

  只要走下去,道路就会不断延伸,只要走得足够远,每个夜晚就有尽头。

  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