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0。投票正式开始。

  情报出现的那一刻,赵新安就觉得自己死定了,他要逃,一定要逃才行。否则依靠投票的话,是得不到获救的可能的。

  赵新安少年时期就染上了瘾,他爹妈不知道去哪里了。反正他从有记忆开始就没有见过,家里爷爷奶奶管他,管他到15岁,按照农村的岁数算,这人已经成年了,爷爷奶奶说他们也不指望他养。

  但他已经15岁,该自己去谋生路了。于是给了赵新安两百块钱,让他走了。

  赵新安花了一百块坐火车,坐到了一个只听过。但从来没有见过的城市,一开始是真的住在天桥底下,过着馒头就凉水的生活,后来也不知道从哪里拜了一个师傅,开始跟着师傅谋生计,从天桥贴膜到推着小车卖红薯,几乎什么都干过。

  再后来,师傅带他去酒吧找了份服务生的活儿,包食宿,这对于赵新安来说是很高级的待遇,他在这家酒吧干了挺久,从生面孔做到熟面孔,再后来有些客人过来,会点名要他来服务。有时候还会让他一起喝酒,甚至是称兄道弟。

  赵新安分不清楚觥筹交错间的真假,也看不懂笑容背后是真情还是假意。

  但凡有个靠谱的长辈带着,大概都会想敲醒赵新安的脑门让他清醒点,没人看得上他。

  哪怕是那些熟客,不过是喜欢他老实巴交的模样,像在逗弄一条听话的狗。

  但那个时候的赵新安不懂这些,他不记得自己成年了没有,好像是十七岁,还是十九岁,他不记得了,没人给他过生日,他也不算日子,过一天算一天,混一年是一年,那一次他去给客人的包厢里送酒,和平时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只是今天的客人还没喝几口酒,人就像醉了,眼底迷离,神色模糊,赵新安凑过去问客人要不要给他叫个代驾。

  那客人逮着他的脸摸了半天,眼睛里都聚不上焦,过了一会儿把一颗胶囊拆开放进酒里,推到赵新安面前,哄着他说:“小安呐,来,尝尝,好东西来的。”

  赵新安一开始心里有点怵,觉得是说不清楚的玩意儿,下肚子慌。

  但那位熟客拿了几百块钱出来,在他胸口拍了拍,又咋咋呼呼地唬他说:

  “你这是不给我面子,你要这样,下次我可就不点名让你来了啊,哥我哪次没有帮衬你,我点的好酒的提成,不少吧?喝了,这几百块就归你。”

  赵新安脑子发热,接过去心一横就喝了,后来的时儿赵新安记不清楚了。

  反正他后面的人生全毁了,处在一个清醒的时候后悔,越后悔就越想摆脱现实的恶性循环里,再也没能逃过那「忘忧水」的桎梏。

  打工工资支持不了他的开销,他就开始顺手牵羊,趁着客人不注意,偷拿个几百块,有时候也会顺走酒窖里面的酒,拿出去卖钱,同样的事儿发生多了,反应不见钱的客人多了,老板就开始彻查,查到赵新安的时候,没报警,让他麻溜地收拾东西滚蛋。

  这个时候的赵新安已经是条老油条了,他东家吃两口饭,西家干两天活,横竖也能活得下去,有时候还回去麦当娜或者肯老基里面,吃人家剩下的东西,改善改善伙食。

  只是正经日子没过过久,赵新安又开始不安分,这会儿行窃没有在酒吧里那么方便,有几次都不顺当,被人扭送到公安局里去,一开始赵新安还知道怕。

  但每次出来过一段时间就又忍不住「重操旧业」,几乎是那片儿的派出所常客了。

  但赵新安每次偷的金额也不大,有时候几百块,有时候顺个手机,每次进去也没有蹲多久,更加伤天害理的事儿也没干过了。

  但是赵新安觉得自己死到临头了。

  他是个进过局子的,还偷了那么多人钱,讨厌他的人肯定很多,换他他也投给那个警察。毕竟人家干着正经职业,专门抓他们这种社会败类。

  他想逃跑,却不知道该逃去哪,也不知道那个什么Q先生会怎么杀他,他本来在街上晃悠了一阵子,想着要不要去警察局算了。

  但是又想到上一个人进了局子也死了,说不定局子里才最不安全,想到这里,赵新安又不知道该去哪了,要不干脆坐个车回老家吧,回去种田说不定也不错。

  自己本来也想混出一个名堂的,是什么时候成了这幅德行的呢?

  赵新安想着,还是拿出了手机,点开了那个网站,他本来不想看的,看了也是吓自己,这会儿已经过去俩小时了,晚上11点,街上还很多撸串吃宵夜的,大家都还在刷手机,票数肯定一边倒,想想就很恐怖。

  但是赵新安看到票型的时候震惊了。

  他从第一轮投票的时候就在吃这个瓜,他是看着孙宏宇被人票死的,只是当时顶多有点兔死狐悲,不曾想这事儿会落到自己头上。

  但是现在的票却让他非常意外,截至到目前,超过9000人投票,瘾君子比警察,票数是3000多比6000多,这事儿在第一轮根本不敢想,竟然有这么多人希望他们这样的人活下来吗?

  赵新安有点讶异,甚至有点想哭,他以为这个世界上没人会希望像他这样的人活下来的。

  可是为什么。

  赵新安滑下去看两边的情报,瘾君子那边的情报没有变化,还是那个视频,视频里还有他在酒吧偷东西的时候的监控视频,也不知道是怎么拿到的。但是警察那边的情报也增加了,也是一个视频。

  赵新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按下了播放键。

  从耳机传出来砰地一声枪响,赵新安一瞬间心脏都漏了一拍,以为自己死了,身体拔凉的,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视频的内容。

  视频里很吵,有枪声,有摔碎东西的声儿,还有各种哭喊,比他待过的环境都要糟糕多了,视频的画面混乱了好一阵儿才平静下来,过了一会是一段特写,也算不上特写。

  就像是剪辑的时候单纯拉大了画面,可以看到画面上就是那个警察的脸。

  但是这会儿人身上没穿警服,正揪着一个女人的头发把人按在撒着碎玻璃的吧台上,嘴里用不知道哪国的语言厉声质问着些什么。

  赵新安没听懂,但是他还是被男人脸上的戾色吓到了,感觉这个警察怪吓人的。就算那个女的是要抓回去的,也不能这么凶吧。

  过了一会儿只见男人结束了问话,忽然抽出枪来打中了女人的腿,放任倒在地上哀鸣的人不管,回身去态度还算恭敬地向另一个人汇报了几句什么。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没有解释,没有说明,就是这样一段让人充满了臆想和解释空间的视频。

  有了这段视频,赵新安忽然有了一点侥幸心理,说不定自己不会死呢,太幸运了。

  赵新安稍微放心了一些,觉得走了两个小时又累又饿。

  于是在一家ATM机前面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打算认真地刷一下关于这件事儿的资讯。

  某博上现在这个话题的热度一直居高不下,被置顶了两个动态都是警方的官方号。

  其中一个是鸥津市警方的号儿,公开了孙宏宇的死因——死于体内的微型炸弹爆炸,死者生前对自己体内有炸弹的事儿概不知情。

  下面的几张图都打了码,打得一片红红黑黑白白的格子,只露出了一张脸,青白的,沾着血迹的脸。

  如果不是警方的号发的,赵新安一定会觉得这个人就特么离谱,身体里有炸弹这事儿人能不知道吗?

  另一个号儿则更排面一点,粉丝的数量也更多。但是没有什么实际性的内容,只是劝大家尽可能不要参与投票,审慎决定。

  赵新安关上手机,打算眼不见心不烦,这怎么可能呢?

  自己身体里有炸弹这还能好好地活着?没有道理的啊。

  但人就是这样,越想越怕,赵新安到后来甚至无端地觉的肚子疼,路上经过一个派出所,赵新安像看到救星一样,主动进去说:“我叫赵新安,是那个投票里提到的人,我身体里真的有炸弹吗?”

  这要是换了别的地方,响应未必这么积极。

  但鸥津市毕竟是接手这个案子的核心,这会上上下下草木皆兵,加上赵新安的脸都对得上号,警察在把他请进一个单独的房间之后,就急忙出去了,赵新安想,该不会就不管自己,让自己在这里等死了吧?

  也是啊,警察肯定还是希望警察活下来,怎么会希望自己这种人活下来呢?

  好在过了一会儿有个刚刚接待他的警察又进来,给他倒了杯热水,在他对面坐着。

  大概是被安排了盯着他的任务,那个警察也就不走了,听见赵新安肚子在叫,那人干脆问他:

  “饿了是吧,你干脆再等会儿吧,等轮班的回来会开宵夜的档口,我去给你也打一份。”

  赵新安受宠若惊,那警察给他打了一份大碗的拌面,加了肉加了蛋,点缀了葱花,拿进来的时候还热气腾腾的,赵新安吃得直哭,边哭边吃。

  那警察就一脸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我这是最后的晚餐了吗?我……可是我……我还不想死……我知道自己不好,我一定好好戒毒……我一定努力不再复吸……我……”赵新安边吸溜面边含糊不清地说。

  “谁说你要死了。”那个年纪约么四十岁的中年警察有些无奈。

  “那你还给我面吃……”赵新安愣住。

  “你今年这不是才23岁吧?我看你身份证应该是23,这不是看你饿了吗,我们又不兴虐待这一套的。

  不过你吃完了要和我走一趟,我们市局的领导刚刚说了要见你。你放心吧,这会儿几乎全国有空的警察都在帮忙查这事儿呢,总不能让那些混蛋在我们的地界上说风就是雨吧?法律可都没判你们死,那你们就得好好活。”那名警察说。

  半小时后,吃饱喝足的赵新安被带到了他还没来过的市局,见到了那位领导。

  不过和赵新安想象里的领导不一样,没秃顶,也不胖,是个看上去普通的青年人,眉眼间都是疲倦,脸色也很苍白,只是面对他的时候语气还称得上温和。

  他自我介绍道:“我是市局重案组组长,姓谢,关于你身体里可能存在的微型炸弹,我想和你聊聊。”

  赵新安点了点头,忽然有些担心地问:“你们看了那个网站吗?你们应该都希望那个警察活下来吧?那个网站上发了一个关于他的视频,现在他的风评不是很好,你们救了我的话,那他怎么办?”

  谢柏群怔楞了一下,他没有想到眼前的人会问出这个问题。

  任何的刻板印象都是有偏颇的,任何的情报都是有局限的。在没有见过一个人的时候,我们绝大多数人所持有的,都是名为偏见的认知。

  这个人确实是个瘾君子,但不至于无可救药。

  谢柏群眉眼低垂,嘴角挂着一点不明显的笑意,停顿了两三秒后,他回答他:

  “我看了。那一段视频应该是出自他在执行特别任务期间的,需要隐瞒身份,所以显得有点粗暴。”

  “啊!我懂,是不是就像电影里面那种间谍!”赵新安神情激动。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吧。”

  “那你们要告诉其他人这是任务啊,不然其他人相信了的话,他的票可能会不够的啊。”

  “嗯,我知道,但是,我想,是那名警察自己授意这样做的。他希望更多人把票投给你们,这样就可以确保十个人活下来了。”

  谢柏群说到这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肖落和Q在投票开始之前交涉了非常久,八成就是在交涉这件事情,谢柏群不知道肖落是怎么说服对方的,关于肖落的新情报是在投票开始之后的半小时后才突然出现的,看得出是临时剪辑的。

  关于是否要澄清,谢柏群也扛了很多压力,他力排众议,决定不澄清这件事。

  另一边,公开孙宏宇的死讯的事儿也有压力,谢柏群没有说这是自己和Q的交易,只是解释说,我们要让第二轮参与投票的人认清自己的处境,躲起来和逃跑都是没有用的,要获救的话,还是要主动来找警察。

  现在孙宏宇已经死无对证,而我们现在找到的人越多,越快找到人,就越能确定Q是通过什么方式来放置微型炸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