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看到刘答书的医疗报告的时候起,谢柏群心底就明白了刘答书一些看上去难以理解的举动。

  比如一开始主动和他打招呼主动接近他,是因为刘答书也清楚地知道他也是个艾滋患者,谢柏群在群里的时候时常在辱骂自己的「前男友」。

  因此只要是常看群的人,都会对群里得艾滋的「阿白」有一些印象。

  而之所以在有钱的情况下妻子依旧冷落他,很大的可能是妻子也知道他得的病。

  因此不愿意和他发生关系,甚至可能情况是和刘答书描述的情况完全反过来的,他的妻子才是在家庭关系里被压迫的人。

  鉴于刘答书这个满嘴没有一句真话,谢柏群忽然对他描述里的妻子的处境有些担心,上报之后,通知了刘答书登记的住所的片区的民警,稍微去刘答书家里问问情况,就说做个简单安全普查。

  “你算是走后门吧,谢队长。”电话那头认识的老前辈笑着答应下来。

  “不好意思啊,给你们增加工作量了。”谢柏群没否认自己在走后门。

  “没事,我们反正本来也要巡逻的,只是下车去问两句的事儿,没有增加多少工作量,不过现在时间比较晚了,我们明天白天巡逻经过那里再去吧。”

  “没问题,辛苦了。那我们明天再联系。”谢柏群挂了电话。

  肖落看着人兴冲冲的,嘴角忍不住带了点无奈的笑意。

  “怎么了,我哪里做得不对吗?”谢柏群确认肖落看上去好一些了,又跑回床上,继续趴回床上看电脑屏幕,眼角的余光看着肖落似乎终于有力气起身清理被他弄脏了的地板。

  倒也不是谢柏群不乐意伺候,医院实习的时候他伺候的病人多了去了,在他心里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主要是肖落劳碌命,非常膈应被伺候。抢了几次也横竖抢不过他,谢柏群后来也放着让他自己收拾去了。

  “没什么不对的,就是你个高兴得很不一般啊。”肖落动作很麻利,两三次来回已经把地板清理干净了。

  “咋就不一般了,发现这人说谎就是一个小胜利。我高兴一下怎么了。”谢柏群拍了拍自己床旁边空出来的位置,示意肖落也坐过来。

  “但是一般人知道和自己有接触的人是艾滋,心里会比较膈应吧,你也小心一点,你也不用给我科普艾滋,但你还是要注意职业暴露的风险。”

  “放心啦,只是聊天而已,没有感染风险的。话说你看的沈丽丽的资料有什么特别的吗?”

  “没有,基本上就是那个女生自己说的那样,确诊SLE,被公司开除,有点恶意解雇的意味在,必要的话可以走法律途径,只是打官司也要钱,对她来说确实是比较难的。”肖落回忆了一遍自己看过的资料回答。

  “我还是在想他们的批次是怎么分的。如果只是随便分的话,根本不用让我们在那里干等半个小时再告诉我们分组结果,直接说几号几号去哪里就行了,以及我们的基本资料之前已经上交过了。所以肯定也不是按照基本资料分的。”

  “偏激程度。”肖落手指拨弄着谢柏群的头发,轻声提醒他。

  谢柏群如梦初醒,他的思维模式一直局限在传统的互助会的运营模式,试图从一些个人信息中找到共同点,但忽视了最简单的一个因素——他们在第一轮见面会上所口述的内容。

  谢柏群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第一次见面会上每个人所讲的内容,有几个人他印象不深,分别是一些脚臭啊、甲沟炎啊、溢脂性皮炎等等的问题。

  除了沈丽丽和刘答书,另外两个印象比较深的人,其中有一个女生是说了自己深受痛经的困扰。

  但是经常被一些人认为是矫情,觉得一个痛经不至于到那种地步另一个老人说,他原本是机关的退休员工,退休金不错,也过着还算舒服的生活,老伴离世之后自己经历过一次小中风,从那以后,有时候说话和吃饭就会流口水,家里人因此很嫌弃他,把他送去养老院,他也可以理解。

  但是即便去了养老院,那些护工也依旧看不起他,他觉得活得很孤独。

  谢柏群觉得偏激程度这个词并不准确,更准确地说,是是否具有具象化的怨恨对象。

  沈丽丽的不满相对来说比较模糊,但是在沈丽丽描述当中,她不自觉地把自己的被开除,归咎于那个同事传播了她的病情,而他自己和刘答书的描述的指向性都很强烈,他厌恶自己把病传染给自己的前男友,刘答书则多次提到自己妻子对自己的冷暴力。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知道明天第二批次的人会经历什么。”从今天进场的严格程度来说,谢柏群觉得明后天可能只会更严格,他今天把通讯器带进去是用了一个不透明的小球装着,像装饰一样别在身上。

  “可以去找一下第二批次的人聊一下,看有没有机会让他们把通讯器带进去,样我们就有机会知道。”

  “我怕会打草惊蛇。首先我们并不知道各个房间里住的是什么人,现在去串门的人可能只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其次怎么让别人把通讯器带进去?我哪怕说吧这个装饰送给别人别人恐怕都会嫌丑吧。”

  “我知道,但想要得到情报,就没有万无一失的方案,有暴露的风险,有打草惊蛇的风险,只是看要不要做个赌/博而已。”

  肖落语气平静地说,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种赌/博,每一次都是allin。

  allin的意思是一次性赌上所有的砝码,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他会赔进自己的身家性命。

  “还是稳妥起见吧。”谢柏群想了几个方案,都觉得不稳妥。

  对于他来说,很多事情都可以从长计议,不是一时就能够解决的,“一次主要的目的还是希望知道互助会究竟是谁在运营的。如果单是说不让他们办个互助会的话没有意义,只要人的需求在,同时互助会能给出一张好像能兑现的空头支票,群人无论被冲散几次,都还是会自发地聚集起来的。”

  “嗯,决定权在你。”肖落尊重谢柏群的选择,不是每个人都要像他一样去一次次以小博大,以卵击石的。

  铤而走险是他的常态,不应该是谢柏群的常态。

  一时间第二天的时间空出来,谢柏群也有些懒散,在床上昏昏欲睡,队里的其他人了解了一下他们这边的状况,都调侃说让谢柏群用第二天赶紧写林一案的报告,谢柏群在闲聊的群里和他们发了会儿表情包,把写报告的锅试图反复回甩,推脱了几次还是接了下来。

  孙星空本来就是个值班多放假少的单身苦主,澈姐那边又刚生了娃,谢柏群也不好压榨周居席,两个新人也不闲,很多繁琐的取证都是他们带着人一点点去跑的,谢柏群在基层实习的时候也是在干个活儿。

  一天的时间于是就变得格外安逸,肖落的生物钟起得早,也没叫谢柏群起床,放任他睡到了bā • 激点的时候才在窗户透进来的日光里磨磨蹭蹭地起了床。

  谢柏群开着电脑写报告的时候,肖落就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了。

  “你找点东西玩啊,或者找点东西看。”谢柏群在这种事情上已经努力了无数次了。

  “我不无聊。”肖落挤进谢柏群和床头的板子之间的缝隙,给一直不舒服地换姿势的谢柏群当了一个人肉的靠背垫,“你写你的,我看你写。”

  光是盯着对方在键盘上漂亮的手指灵巧地悦动,熟练地敲下一行行文字,个过程的时间都丝毫不显得难熬。

  就像是那些图书馆、奶茶店里随处可见的情侣一样,黏黏糊糊的,问她们约会的时候做了什么,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和对方待在一起而已。

  漫长岁月的虚无感,光是看着对方都能够被填得满满当当。

  接近傍晚的时候,谢柏群昨天联系的派出所民警打来了电话,说他们在刘答书家吃了闭门羹。

  不论是按门铃还是拍门都没有人回复。

  “是不是刚好出去了?有问问邻居吗?”

  “我们问了,邻居说他们也不太确定。因为刘答书家是个独栋的小楼,他们车库的门倒是没有开过,但是人有没有出去就不清楚了。”民警那边说。

  “那问一下邻居知不知道什么关于刘答书和他老婆的事情,什么都行,八卦也可以。”

  电话那边一阵嘈杂,过了一会儿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传进电话里。

  从说话的内容来看,应该就是刘答书他们的邻居了。

  “警察同志,果然那家人有问题吧,话你问我就问对人了。因为我的房间是二楼靠着他们那栋楼的房间,有时候我晚上哦,会听见那边有在拍窗了和指甲划玻璃的声音,在晚上听着特别渗人,我因为没结婚。

  所以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住,我晚上也不敢开窗问,后来我朋友来我家的时候,我就和朋友提起这件事,他们和我说要不还是问一下。

  因为有朋友在,所以我们就去按了隔壁那家人的门铃。

  是男主人出来的,问我们有什么事,我朋友就假装说他是我男朋友,说是来我家过夜的时候听见窗户一直有声音,有点吵,想问一下是因为什么,有没有可能不要在晚上么吵呢?

  那个男的其实还算挺有礼貌的,他说是他老婆刚学了按摩。但是手法不到位,按得他又痛又痒。

  因为他们家的飘窗那里是做了个小床的设计。

  所以在那里按摩的时候,他不小心会碰到窗户。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虑了。”

  “嗯,您继续说。”谢柏群用鼓励的语气说。

  女人的声音里有些惶然,小声地说完自己的猜测:“可是我看男主人的指甲剪得很秃,不像是能刮出玻璃那种声音的人。因为我们这个小区其实买的人很多都是从事艺术设计行业的,我当时买个房子,中介还和我说隔壁住的是个很有钱的画家,画家的话……

  应该不会留很长的指甲吧?当然我也不太清楚,可能只是因为我是弹钢琴的。所以我的指甲会剪得很秃,所以当时也不自觉地关注了一下对方的指甲。”

  谢柏群的脸色冷下来,那边的民警自然也知道大概是什么意思。

  在征得邻居的同意情况下,他们进入到二楼的卧室,打开窗户,用长的晾衣杆捅了捅对面的窗户,那边一开始没有反应,民警又用晾衣杆捅了几次。

  就在民警觉得自己多虑了的时候,对面的窗户忽然传过来微弱的拍击的声音。

  民警对着那边喊:“你能把窗户打开吗?我们刚刚拍门按门铃你听到了吗?”

  对面的窗户用的是单向的毛玻璃,外面看不到里面,但是里面却看得到外面。

  拍击窗户的声音逐渐弱小去,过了一会,窗户上显出几个字的轮廓来。

  一开始还看不清楚写的时候,用手机的拍照功能放大之后,窗户上写着的是:救我。

  谢柏群他们知道的内容只到这里,民警那边忙于救人,说等结束之后再给他电话。但谢柏群的心情还是往下沉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