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觉得。”

  肖落眼底没有波澜,嘴角还带着些笑意,谢柏群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并不惊讶,原生家庭、成长经历,这些东西就如刀刻斧凿,即便改了形,相还在那儿。

  本质上谢柏群是个乐观主义者,乐观得能充当人工小太阳的那种。即便天塌下来了,谢柏群也一定会说,没关系的,我们还能撑着,说不定哪天就没事了呢?

  “我说过的吧,我喜欢平静的离开,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我希望没有人为我哭。”

  肖落的手抬起来,在谢柏群眼底的位置轻轻碰了碰,“我希望没人为我哭,如果我有葬礼的话,我也不想要那些赞词。毕竟我也没有做到什么,如果真的要说的……就在我的葬礼上喝喝茶,讲讲故事吧……”

  毕竟死亡于他而言,并非劫难,而且某种意义上的皈依和解脱。

  “要我不哭也行,等你陪我陪到,我也觉得无聊了,我就高高兴兴地送你。”

  谢柏群同样了解他,他们都知道对方的性格,但并未觉得彼此有什么不合适。

  “年纪轻轻的,聊什么死来死去的话题,诺,你们的砂锅粥。我跟你们说,要不是我这会儿还没到客人多的时候,这个粥我才不会帮你们煮。”

  老板娘几乎是把一个砂锅砸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撸着袖子气势汹汹的。

  “哎哟,这桌子都快裂开了。您自家的桌子,疼着些吧。”谢柏群笑眯眯的。

  肖落帮着谢柏群盛粥出来晾着,不如说只要和肖落在一起,谢柏群就从来没干过这种事情,有时候吃火锅谢柏群犯懒,从头到尾都是看着肖落帮着涮,就差喂他嘴里了。

  他们俩都不忌讳谈死这个话题,毕竟以他们的工作性质来说,哪天意外就有可能到来,明明只是隔着砂锅粥袅袅升起的雾气看男人的脸,谢柏群却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肖落,落哥,这样不好吗?”谢柏群吹散眼前的水汽,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和我在一起过日子不开心吗?”谢柏群问。

  肖落被盯得心里痒痒,过了一会儿回答他:“就像做梦一样。”

  “我也经常这么觉得。”谢柏群牵住他的手,轻声回答。

  明明手上的温度是真实的,他们两个人整日形影不离也是真实的。

  但这一切就像是肥皂泡上投射出的幻影,让人觉的美好得不真实。

  从来没有试过在那么近的地方想念一个人。

  光是呆在一起不够,呼吸同一片空气不够,眼睛看到对方不够,仿佛只有拉扯到负距离的时候,才会从那样紧密的结合里,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草,好不想工作啊,想回家做。”谢柏群低骂一声。

  “我也是。”肖落把谢柏群的指节含进嘴里,轻轻地在对方的指节上啃了两下。

  两个人忍不住一起笑起来。

  在肖落试图通过把粥搅拌成米糊来蒙混过关的时候,谢柏群把肖落挑到他碗里的几只大虾都留了下来,推到肖落面前。

  “懒得你。”肖落嘴上数落,另一边还是把虾捞起来剥,拿着喂到谢柏群嘴里。

  谢柏群咬着虾肉喂进了肖落嘴里。一人一半把虾分了,又盯着肖落至少吃了一碗粥才松口。

  “你如果不喜欢当警察的话,那就不做了吧。”谢柏群突然开口。

  “也谈不上喜不喜欢吧。就是习惯了。你为什么喜欢做警察?还是觉得帅?”肖落溜达着和他往车的方向走。

  “现在不觉得了,每天和死人坏人打交道,查案子很多时间可能就是在不停地蹲点做笔录看监控差证据,又不是什么风光事儿,只是觉得干了这行就要担起责任,我一想到……互助会做的那些事情……在抓到他们之前,我没办法忘了这回事不管。”谢柏群想起互助会恨得牙痒。

  “但是我有时候会想,好像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坏家伙抓了一个,还有第二个,就好像……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一样。”肖落对于这种无力感的感受强烈得多。

  他参与了两次卧底任务,第一次卧底任务里的漏网之鱼,很可能就是导致今天互助会局面的罪魁祸首。

  第二次卧底任务里,他因为身份有暴露的风险提前撤离,没能获得剩下的仓库的情报,只要这个产业链没有被彻底拔除,这种打击只是一时的,还是会有无数人误入歧途,变成无可救药的瘾君子。

  谢柏群突然觉得心脏像是被无形的线拽住了,拉扯着疼,对于肖落来说,他的人生轨迹和他们这种只是普通地当刑警的人又不太一样。

  他们解决的案子就是解决了,他们会看到罪犯得到惩戒,正义得到伸张,受害者家属或许依旧悲伤。但是对于他们的努力,往往充满感激。

  但是肖落参与的是大局的一部分,他是警方在与罪犯的博弈上深入敌阵的一颗棋子,他被重重包围,置身险境,只有来自上级的指令,还能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阵营,他看不到自己的作为,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更多地记住了,有多少人因他而死,却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他获救。

  谢柏群突然停下脚步,和他找了个银行外边的台阶坐下来。

  “鸥津市晚上还真是热闹呢,这么晚了你看那边还有带小孩出来玩的。”

  “可能是什么假期吧?我们这日子过的,根本不知道星期几,手头有案子哪有正经假期。”

  肖落坐着就像在身上摸烟,摸了一圈发现没带,他和谢柏群一块的时候抽得少,没从车里带出来。

  “但他们很安逸啊。”谢柏群扭过头看他,眼睛出奇地亮。

  “多太平,他们不会担心走进酒吧里就会被诱惑着碰一些不该碰的东西,也不会害怕这么晚在外面溜达是不是突然会被人打,这幅太平景象,有你一份功劳,也有我一份功劳,还有咱们的战友的功劳。”

  “我们在做的事情,可能让几十个家庭,甚至上百个上千个家庭都能过上这样安生的生活,免于经历痛苦,我反正觉得我们挺牛逼的。”谢柏群语气轻松地说。

  肖落盯着人来人往,人群神色各异,结束了加班来着吃饭的,小情侣黏糊糊地在咬耳朵的,父母带着小孩吵着究竟买不买零嘴的。

  确实挺安生的。

  “要能调整心态,就像当医生的,每天做手术,不知道救多少人。但是印象最深刻的肯定还是自己没救到的人,当时肯定是很难过的。

  但难过之后,我们还是要往前走的。我觉得当警察也一样,我们不是为了去数自己没救到多少人,引进新技术,提高刑侦水平,都是为了之后能帮到多少人。

  我是不是没和你说?那个郭蒙礼,就是那个当时把我关在地窖里,还害我屁股缝针的那个人。”

  “他干嘛了?”

  “他在牢里表现得不错,加上我作为受害者我后来也说了没必要从重追究,前两年已经出来了,他给我写了信和我道歉,他现在就四处打工混口饭吃。

  但是他作为宝贝回家的志愿者,已经帮忙找到了十多个因为人贩子被拐走的小孩。很厉害吧?”

  肖落忍不住笑出来,竖着大拇指夸他,“你更厉害。”

  谢柏群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但肖落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谢柏群厉害,曾经的噩梦也能作笑谈,说明这事儿在谢柏群心里也不过如此了。

  谢柏群让他觉得有信心,说不定某一天,他也能把那些难以启齿的过往当玩笑,像这样讲给别人听。

  “接下来呢?你要回家吗?”肖落拍了拍裤子站起来。

  “明知故问,回警局吧,这案子粘上互助会真是越来越膈应了。”谢柏群说起来都犯恶心。

  “虽然他老婆杀了自己小儿子的事儿不归我们管,但我们还是得去见见他老婆。互助会的做法变了。”谢柏群主动坐上驾驶座。

  肖落也察觉到了对方的变化,肯定道:“他们原本只是扮演了一个煽动者的角色,引导那些人去宣泄自己的杀意,但是现在的互助会,更像是在……”

  “制造shā • rén犯。”肖落和谢柏群异口同声地得出结论。

  “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们在张浩然的工厂附近找到的两个半截尸体……是某种练习。”谢柏群神色黯然。

  “别想太多,没有找到相应证据之前,什么都有可能,比起这个……”肖落瞥了一眼发到他手机上的讯息,神色严肃道:“转头去市医院,高淑被送去那个医院治疗后,趁上厕所的时候跑出来了,现在挟持了人质,精神很不稳定。”

  “那怎么会联系你的?不该是支队那边管吗?”

  肖落脸上冷得几乎结成冰,说:“周周发的消息,他人这会儿在郊外工厂那块查东西,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他说他不放心,让我过去帮他看一眼,钱澈在那家医院待产。”

  谢柏群一脚油门踩到底,轮胎和柏油马路摩擦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声音。

  不会这么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