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不能怪肖落迟钝。
医院里暖和得要命,他刚刚一路上看过来大家都是只穿着单衣,外套都搁手上抱着,也就谢柏群这小子窝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还叫冷。
他伸手摸手摸脚,摸得人整个缩了缩,确实手脚都是凉的。
“你等一下,我去再给你要床被子。”
护士见他来要也没奇怪,小声嘟囔:“他贫血,怕冷也正常,前几天怎么没听他喊呢……”
谢柏群头是露了,把他手拽进被子里搭在胃上暖着,才有些倦地问:“任务就做完了?怎么就回来了?”
“上面觉得我更适合在这里发光发热,就放我回来了,主要是对方见过我了,我不适合。”肖落笑了笑。
“不走了?”
“啊,不走了。”
谢柏群眼皮子打架,心里又快活,不多时整个人就睡过去。所以他没看见,肖落说这句话的时候,笑容没到眼底。
“想洗头了,痒。”
“等出院了我给你洗。”
“诶,澈姐他们那儿抓着人没有?”
“已经发现了有个人在一个馄饨店有出现过,这两天蹲人呢,快了。”
“又开始消极怠工了我们。”谢柏群眯着眼睛笑了笑。
肖落倒难得地怠工地心安理得,腾出空的一只手揉了揉谢柏群的手,说:
“之后你就不归队了,我带你先回去,养养身体,把你身体养好点,这才在我手底下干多久就进两次医院了,万一你爸知道了我怕是被穿小鞋。”
“我爸才不会穿你小鞋呢,他就想把我抓回去。”
“你有空就帮钱澈他们写写报告,她们最讨厌干这个。”
“行。”谢柏群嘴上答应了。
这一次肖落回来,整个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骂醒了,整个人比之前柔和了不少,倒是有几分中学时候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当老妈子的模样。
谢柏群偶尔还会惦记起来还在那边吃苦的兄弟们,肖落则是完全不过问了。
横竖谢柏群甩不掉,那就不甩了吧。
“一起睡?还是分开睡?你不会突然又半夜揍我一顿吧?”谢柏群买了个折叠床在看放哪的时候调侃地问他。
“我床太硬。”肖落说。
“嗯,确实,你那个行军床怕就是个钢板,我睡着都觉得硌得慌。”谢柏群在那儿拆箱子装床。
“买个新的床一起睡吧。”
谢柏群手里的动作滞了一会儿,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折叠床。虽然以谢柏群的新时代青年的习惯,他大概会选择网购个床。
但肖落还是个思维停在好多年前的老年人,现在换了一身出门的行头,显然打算和谢柏群出门买。
两个大男人逛街也没啥好逛了,勤俭节约地坐了地铁去到站末的一个宜家,谢柏群对于购置家居还是挺有热情的,在肖落眼里就都一样。
只是他们俩不着家的时间都长,一时间也只是看看,过个眼瘾。
“我喜欢这个木头的擀面杖,这个手感賊棒,还有这套实木的餐桌和碗碟也是,我喜欢木的,玻璃的老让我一不小心给碎了。”谢柏群去摸厚实的餐桌。
肖落跟在后边看了一眼价格,心想这破木头桌子可真他娘地贵,千把来块。
“就这,我能给你做个更好的。”
“哟,看不出来你还会木工啊。”谢柏群去揉一只抱枕的猪。
“你落哥有什么学不会。现学应该不难吧。”
“得了吧,说得好像我努力给你补了语文你就学好了一样?你那作文当年真是写的狗屁不通。”
两个人选了两张能够拼在一起的床,又选了两块不同的床垫,肖落那块还是硬不拉几的,谢柏群倒是选了张软的。
“啧,肖落你觉得这两张哪张好点?”
“这不是都一样?”肖落觉得在他手里摸起来都是两块棉花。
“摸起来好像确实差不多,这一块是普通的床垫,这一块好像是什么记忆海绵,有回弹和一点支撑的。”
“那就买这块听上去牛逼一点的。反正今天也没买别的。”
“这张贵五百块呢!”
“不就五百块,买了。”肖落拍板了。
“行行行,领导你有钱。”谢柏群眯着眼睛笑,肖落自己拿的明明是最便宜的。
他们这个假放了快半个月才返工。
期间谢柏群也写完了曾波和高子平案的报告,证据和报告均移送当地检察院,被高子平指认的三名成年犯罪嫌疑人中,仍有一名在逃,剩下一名嫌疑人将由当地警方继续抓捕,他们行动组的任务算是告一段落了。
周居席打电话来慰问的时候,也提到了后来给学生们做的笔录。
“孙宏宇那孙子,可不止这么点罪行。因为证据不足,我估计最后只能被判个猥亵,他那个什么鬼训导班的学生,有些愿意举证,有些还袒护他,有些小崽子真是让我气的哟,恨铁不成钢的。”
“好在仍然有人冲出囚笼。”谢柏群有些乐观地说。
他们俩聊天的时候,肖落坐在窗台上擦他的相册。
那相册还是很后来高中的班长给他寄的,他后来去原来的住址扒拉的半天,倒还没有丢。
于是就也跟着自己的行李走南闯北,一直到自己退役了才跟着他回来。
他高三后半段活的很浑浑噩噩,毕业照这些活动也都没有参与。但谢柏群还是那时候的小红人,所以在毕业相册里,很多人的照片里都有他,肖落没事就会翻一下。
肖落翻倒最后,才发现后面竟然有一张他的照片,是他抱着扫把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睡觉的照片。
当时好像犯啥纪律被罚扫整个教学楼的楼梯,后来他直接在教室就睡了。
想也不用想是谁拍的。
那时候尚且年少,怀中也还未抱枪,没有多少远大的志向。现在想来,能只为成绩和恋爱困扰的日子,远得就像一场遥远的梦。
再往后是当时大家的字都像狗爬一样的留言的页面,肖落还没有仔细看过。这会儿扣扣搜搜地这么一瞧,在里面发现了几个最丑的字。
“肖落,等你回来。”
下面还有人留言的时候回复:你谁啊?
再往下还有人回了:爱谁谁!
他抬头刚想问谢柏群这是不是他写的,突然听见谢柏群说:“怎么说呢?虽然我们接触的大多都是些不值得同情的烂人。但还是会有人会因为得到了帮助,或者公正的对待,最终表现出勇敢、正直、善良的一面。所以我觉得我们可能也没有那么……无能为力。”
肖落坐在窗台边,心里熨帖滚烫。
这个时代的人,不爱谈大义,却爱讲温情,比起那些看似遥不可及的荣誉,大家更能理解身边切实的感动。
如果说过去肖落看谢柏群,总会觉得谢柏群身上有种不切实际的,身处象牙塔的善良。
那么现在的肖落看谢柏群,会想起一句他不记得哪个外国人说过的话——真正的英雄主义,是在见过生活的真实面貌之后,依旧热爱生活。
肖落终于卸下了他的那些担心,他爱的人,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坚强。
在下一次任务开始之前还有一周的时间。
尽管其他人刚放假,但谢柏群和肖落已经放假放得快发霉了。
于是肖落经不住谢柏群软磨硬泡的,还是带着他去了一个拳击场。
“哟,好久没见你来啊,今天自己练还是怎么样啊?这位小兄弟也是行家?”
老板显然认识肖落,这哥们有时候一来练一天,有一回遇上想过两招的,被他一下撂地上了。
“不敢当不敢当。”谢柏群手揣在兜里笑眯眯地摆手。
“他就是个没入门的菜狗,有什么手最轻的教练推荐吗?”肖落无情的戳穿他。
“不是说你教我?”谢柏群觉得不快乐。
“你这身板我教不了。”肖落坦言。
老板打量了他两眼,说:“真的,这位哥是力量和技巧都牛的,你这样的……要不先上楼办个健身卡吧。楼上我媳妇开的,给你打九折。”
谢柏群不快乐了,辩解:“我有肌肉。”
“你那点肌肉只够骗骗小姑娘。”肖落捏了捏他最近又细了一圈的腰。
“为什么你不怎么锻炼还有肌肉?”谢柏群申诉。
“你每天几点起床?”
“九点啊。”
“我五点半起。你起的时候我澡都洗完了。”
“那你不叫我?”
“叫你干嘛?你先给我长点肉,再想着长肌肉吧。”肖落其实也没太指望谢柏群怎么努力,能保持适量运动提高身体素质就差不多了,谢柏群本来也不是他们这个路数的。
胆大心细有耐心就够了,实在要抓捕估计也轮不到他,不过有点防身的本事还是好的,一些警校出来的小朋友,身手和谢柏群也挺半斤八两的。
反正都是菜鸡互啄的水平。
两个人回去之后,谢柏群接到了拜托同学化验的那个塑料瓶子里的东西的报告。
谢柏群看着报告半天,也没对上是什么药物,也没整明白里面装的是什么,后来上网查了半天,才发现很可能是一个网上据说是能够治疗疤痕增生的土方子。
具体的药效吧反正也没有经过验证,不过看着在民间还挺出名的。
谢柏群也得感谢人家帮他加班,加上和同学也挺久没见了,两个人的城市离得不远。
打算第二天请对方吃个饭,顺便再问问他们俩对这种土方子有什么了解。
他那同学毕业之后就和另一个也是读医的女生结了婚,两个人现在孩子都有了,一丁点大的小豆丁,这次的化验就是拜托的他老婆做的。
肖落横竖闲着,就也跟他一起过去了。
“唐大医生,好久不见啊。发财没?”谢柏群在餐厅坐下来,笑着看着对面发际线有点危险的老同学。
“发什么财啊?真发财了我还惦记你这顿饭啊?”唐文也笑了笑,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两个人。
“这位是?”
“我家领导,也是我中学的舍友。叫肖落。”谢柏群没隐瞒,也没太往白了说。
唐文心知肚明地点了点头:“哎哟,都我家了,啥时候要办婚礼了也别忘了我啊。”
“忘不了,我还心疼我给你交的份子钱呢。对了,上次拜托你帮忙查的东西,你有头绪没有?我查了一下,不是什么正规的配方,感觉是流传的治疤痕增生的土方子。”
“对,我和我太太也这么觉得,要说疤痕增生的话,最麻烦的是那种大面积创伤吧?我太太说,药房一般出这种药最多的就是皮肤科治烧伤的。”
“嗯……烧伤啊……行,我知道了,这会谢谢你们了。”谢柏群和肖落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个人简单地吃了个饭,唐文下午还要去医院值班,谢柏群和肖落打算简单在附近逛逛。
只是谢柏群去买了杯奶茶出来没多久,就看见肖落在盯着医院门口的方向。
“怎么了这是?”
“刚刚有几个人一块进去了,我看着表情不对。”
“什么表情不对?”
“可能是我多虑了,但我觉得那几个人好像要去打架一样。”肖落摇了摇头。
“走,看看去,别是医闹吧?”
好的不灵坏的灵,谢柏群话音刚落,就看到医院门口两个保安突然撒丫子往里跑,肖落冲得快,这会儿已经比谢柏群早到了二楼。
他们俩还是来晚了一步。
唐文的手臂在流血,蹲在墙边用手护着头。
“你们都别过来!谁敢过来老/子就敢砍谁!”
谢柏群扒拉开人群往里面钻,手举过头顶,斯斯文文的模样,有些战战兢兢地陪着笑:
“大哥,大哥,我们有话好好说呀。他是我朋友,我也是医生,你们有什么需求,我会尽力想办法满足的。”
“他不给我老娘开药!我老娘现在死了,医院该负责吧?”
“负责,负责,当然负责。唐医生,你说说你怎么回事嘛,人家病人要开药你就给人家开得噻,这个样子像什么话的咯,你要和院长主动承认错误撒,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
唐文也不傻,知道谢柏群这种怪腔怪气,是示意他先服软配合,这会也说:“如果是我的问题,我会负责的。你们先把刀放下好吗?”
“对呀,你现在杀了他,到时候警察来了你就是个shā • rén犯。但是如果是他们不对的,医院要面子,肯定会赔给你一笔钱的嘛。”谢柏群慢慢移动着地靠近唐文。
这时候肖落也暗中移动到了持刀者的背后,谢柏群猛的扑上去护住唐文的时候,肖落也同时像只蛰伏的猎豹,猛的把人按在了地上,卸了他手中的刀。
谢柏群连忙按着唐文手臂的伤,唐文已经有点失血过多的迹象了,谢柏群抓着旁边的护士问:
“快!唐医生带去哪!你们没有医生有空的话给我开个手术室,我能做处理。”
唐文点了点头,肯定了谢柏群的话,抓着他的手臂说:“别和我太太说,她最近二胎了。”
“哈,行啊你。”谢柏群尽可能笑着放松他的心情,局麻之后唐文的表情缓和了很多,那刀砍得深,中途也叫了神经科的专家过来帮忙,好说保住了他的手臂的活动能力,只是之后可能功能会受影响,只能通过复健看看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外面那人怎么回事?”
“他有一次挂我的门诊,说让我给他妈开治疗心脏的药,我说我不能直接这样开,得让他妈来医院,我有诊断了才能开,他又不带他妈过来,所以我拒绝了他两次。”唐文躺在病床上有些无奈地说。
“这次多亏你和你朋友了,你朋友没事吧?”
“他没事,刚刚给我发消息了,他先去做个笔录。”
“我这个月还有七台手术,我先和我们主任报备一下,看有没有人能替我上手术的。但我估计不行,其它医生这个月也排了手术的,唉,还不知道怎么搞。”唐文躺在床上也挺忧愁的。
“这么淡定啊?”
“我当时都快吓破胆了好吧,脑子都蒙了没顾上疼。然后你和你朋友就来了,然后我就被推手术室了,现在找不回害怕的劲了。”唐文自己说着也干笑了几声。
“靠,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新闻了,但我真的没想到会发生在我身上。我这是不是也得上新闻了,咱们能不上吗?
我可不想以后有学弟学妹来问我的问题是什么,啊学长我想学医。但是又觉得医患关系好像很紧张啊,我以后会不会被砍啊,这种问题。”唐文别过头默默流了眼泪。
谢柏群坐在他旁边沉默了一会,也笑了笑:“后悔了吗?”
“我后悔什么?你这个我们的年纪第一不当医生跑去当警察,后悔了吗?”唐文笑的冒鼻涕泡。
“那就是都不后悔呗,要真有学弟学妹问你,你就说……”
“说什么?”
“干任何行业都有风险,但像这种被砍的风险,我像不植根于某个行业,而是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并不完美的世界里。”
“因此我们每个人,都不得不更努力地保护自己,使得自己免于暴徒的伤害。但那些暴徒的存在,不应该成为干扰个人选择的理由。对抗那些的方式,就是保持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