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泠推开家门走进去,伸手打开灯，转身关上了门。
梨花从卧室门缝里跑出来，本来想摇着尾巴嗷嗷待哺求投喂,但只走到半截,就喵呜喵呜地蹲在地板上，大眼珠盯着鹿泠看了会儿，用爪子不停地抹脸。
小主人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鹿泠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梨花轻手轻脚走过去,讨好似的,用毛绒绒的大脑袋蹭他的腿，低声呜呜地叫。
小主人罕见地没有什么反应,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它一眼。
只是没有一点声响地坐在那里,似乎在想什么出神。
许久，鹿泠好像才想起什么似的,去厨房倒了猫粮。
梨花肚子饿的咕咕叫，打算先填饱肚子再安慰小主人,马上埋头大吃特吃起来——
忽然，它听到客厅里“咚”的一声响,好像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梨花从饭碗里抬起头，抖抖胡须,往回看了一眼——
一个不透明的褐色玻璃药瓶掉到了地板上，白色药片天女散花般撒了一地。
而鹿泠站在柜子前面,那堆药片中间，垂在腿边的手拿不稳东西似的微微发着抖。
梨花见过它的小主人吃这种药,有时候半夜惊醒,它跟着小主人一起到客厅,小主人吃了药以后会抱着它在地上坐很久。
梨花跑到鹿泠的脚边,有些焦虑地围着他转了两圈，脑袋把药片拱到了一起，又轻轻咬他的裤腿。
“……我没事。”
许久，鹿泠才轻声地跟它说。
鹿泠弯腰将药瓶捡起来，从剩下的药里倒出来两片，放进嘴里。
这是稳定情绪的药，他刚病的时候、发现全部真相的时候，这种药是随饭一起吃的。
后来他能够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会再轻易波动，就偶尔才会吃一次。
鹿泠吃了药，转身回卧室，他像是疲惫极了，步伐都显得沉重。
梨花在旁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鹿泠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换，只脱了外套，平躺在床上。
少顷，又侧身微微蜷缩起身体。
卧室里好像异常的冷，大猫跳进鹿泠怀里，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鹿泠分明是极困、极累的，但是许久睡不着，脑袋里混混沌沌，又纷纷扬扬的一片。
他想起周陨看他时候的眼神。
竟然能从一个少年的眼里看到长久。
“……对不起。”
鹿泠轻声喃喃。
有一分水线从眼尾没入鬓角。
.
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周陨跟鹿泠好像“分手”了。
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出双入对、形影不离，甚至在餐厅吃饭都不再坐到一起，好像两个不相识的陌生人。
班里的同学更有这种感觉——这两个人分明坐的这么近，转个眼神就能瞥见的距离，竟然硬生生地一句话不说，甚至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
“鹿泠。”
讲台上，化学老师忽然点了他的名字。
鹿泠反应迟钝，过了两秒才站了起来，神情明显心不在焉。
“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鹿泠看了一眼大屏幕，没有说话。
整个教室都很安静，除了周陨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鹿泠的身上。
以前鹿泠被喊起来回答问题，沉默罚站的时候，周陨都会给他把答案写下来，让他照着读完。
但是这次周陨一点动作都没有，只是轻轻握紧放在桌面上的手。
陆属文有点着急，不知道两个人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有心撮合他俩复合，就杵了杵周陨的手臂，疯狂给他使眼色——快点递答案！
周陨喉结微微滚动，终于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什么。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选D。”
周陨笔尖骤然一顿。
鹿泠的声音轻而清晰：“元素的数目种类相同，分子式相同，除了题目中给出的物质，还有十三种同分异构体的情况。”
“不改变碳链结构，将一碳挂在中间，依次往边缘排列，可以得到……”
陆属文：“…………”
他怎么忘了这位也是个隐藏学霸，跟周陨一样属于看一眼题目就能口算出答案的神级智商！
用得着别人给他说答案么。
那么以前鹿泠站起来不回答问题，是他不想回答，还是……
陆属文忍不住看了周陨一眼——他已经停下笔，将那页答案翻了过去。
垂着眼，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化学老师点点头：“很好，坐下吧。”
一整节课都很安静。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教室里的学生们大都去餐厅吃晚饭了，周陨走到鹿泠的面前，声音有些低哑：“鹿泠，我有话跟你说。”
鹿泠稍微蹙了下眉，有些厌倦的神色。
周陨心里刺痛一下，声音更低：“你不想听，可以不来。”
但我会等。
鹿泠看着他走出教室的背影。
……说清楚也好。
教学楼后面有一块很偏僻的地方，本来计划做成一片假山花园，后来不知道怎么没落实下去，一直是光秃秃的空地，也几乎没有学生来往。
周陨后背靠在墙壁上，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着鹿泠向他走过来。
鹿泠那一双眼睛没有温度在里面的时候，会显得格外冰冷，让人看着就望而却步。
他望着周陨：“还有什么事吗。”
周陨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从小到大，没有他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但是面对鹿泠那样的眼神，他竟然没有勇气开口。
……知道，就算说了，或许也不能改变什么。
周陨咬了一下内侧嘴唇，许久低声问：“我在你心里，跟其他人有没有不一样的地方。”
鹿泠怔了怔，像是没明白周陨这句话的意思，然后有些意外地笑了一下。
他轻笑着说：“我以为你不会跟那些高中生同龄人一样——这个问题太幼稚了，周陨。”
周陨悬起来的那颗心脏，终于被这句话推到了最底，摔了个粉身碎骨。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固执地问到底：“有吗。”
鹿泠，有没有哪个瞬间，你也把我放在不同的位置，是唯一的、特别的——
鹿泠笑意微微收敛。
他说：“有。”
周陨瞳光一颤。
“你是不一样的。”鹿泠轻声地说，“从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你就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周陨眼里有光地看着她，血液几乎要重新鲜活起来。
“但是，这也没有什么。”鹿泠转过身，同样靠在墙上，望着眼前荒瘠的地面，声音平静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并不是一类人。”
周陨握住她的手腕，语气急促地说：“我不在意你的病，你的过往……鹿泠，很多事都会好起来的，我愿意照顾你，做你的家人，我们以后一起去看医生。”
“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鹿泠只是微笑地看着他：“以后你会有很好的人生，等高考结束，选择一所优异的大学修读毕业，出国深造之后，自己创业或者回周家，认识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儿，娶妻生子……周陨，那是你该走的路。”
“不必非要到我的世界掺一脚。”
也不必因为我背负什么。
鹿泠想，他们不一样。
他的心里早就种满了仇恨，等到仇恨的种子拔去，是贫瘠、荒芜的沙漠土壤，然后变成泥沼。
他不舍得。
鹿泠说一句话，周陨的心就冷下来一度。
周叙跟他说，如果鹿泠只是不喜欢他，那他可以再努力地让鹿泠为他动心。
但如果鹿泠清楚地知道她喜欢他，但是因为某些原因选择不跟他在一起。
那才是真正无法改变什么。
周陨用力摇了摇头，嗓子里酸涩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可是……”
可是我不想要别人。
这时候的周陨终于看起来像个孩子，会固执地因为橱窗里面喜爱的玩具停留。
“你的路还很长，周陨。”
“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他们会陪你走过未来明艳阳光的路。”
鹿泠目光伤感地望着他，抬手擦掉他脸上滑下来的眼泪。
“一直向前走，不要因为我停留下来，我也不想这样。”
鹿泠看着周陨那一双琥珀色的、颜色漂亮的眼睛。
“你的眼睛像太阳。”
“我看到过，就够了。”
太阳怎么能落进泥沼里。
周陨视线一片模糊。
就连鹿泠离开，都没有听到。
她走路的时候，没有轻轻的铃铛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