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2天,月考成绩下来了,鹿泠的成绩意料之中的很差。

  除了一个请假缺考的,她排班里倒数第二,六门没有一科及格的,得分倒是很均匀,都是三四十分上下……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

  周陨看着那张成绩单沉默了一会儿。

  他前段时间一直在给鹿泠补习化学,他以为鹿泠的化学成绩会好一些。

  ……大概确实没有什么作用,还是离及格线很远很远。

  高二15班的其他同学也看到了成绩单,三四个女生凑在一堆,小声地嘀咕着:“鹿泠真的考了倒数第一,还有个没考试的,她的总分都不到300。”

  “我感觉鹿泠好像也没有认真学习过吧,上课成天走神,要不就睡觉。”

  “最近不是流行什么笨蛋美女嘛,有那么一张脸还要什么自行车啊。”

  “那句话怎么说,十世智商换张脸,上帝都是公平的,这叫智慧与美貌不可兼得。”

  “不是,那周陨怎么又帅学习又好啊。”

  “那你能跟人比啊,周陨家里还特有钱呢?”

  “噗,住在矿山里的英俊学霸……”

  “别跟周少爷比吧,那是女娲造人的时候捏了个完美模板,我们凡人不要肖想了。”

  一阵上课铃声打断了她们的窃窃私语,教室登时安静了下来。

  年轻物理老师抱着他们班的试卷从教室门走了进来,开门见山道:“这次咱们班物理考的不错,平均分在整个年级排第三,大家发挥的都很好,而且附加题我们班也有两位同学做出来了,特别表扬一下——就连楼下奥赛班都没有几个同学拿到附加题的分数。”

  附加题往往难度超模,而且花费时间,除非那些顶尖学霸,其他凡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周陨肯定是其中之一。

  周陨轻轻挑了一下眉。

  那道附加题涉及到的知识点是有些超纲的,有几个公式都是高三的知识,想拿到满分不容易。

  “周陨是我们年级唯一一张物理满分试卷。”

  物理老师对周陨的成绩已经习以为常了,说:“不过我就不要求你们以他做榜样了。”

  周陨是天生的脑子聪明,羡慕不来,别人也学不来,他认真学习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多,平日里非常自由散漫,确实不适合当“榜样”。

  同学们都在好奇另外一个大佬是谁。

  物理老师从桌子上抽出一张卷子,心平气和地开口:“鹿泠同学,你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整张物理试卷你只写了最后三道大题?”

  ……鹿、鹿泠?

  物理老师说出这个名字,整个班的同学脸上都呆若木鸡,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能做出附加题的,基本都是脑袋非常聪明的学霸,但是鹿泠……她不是班级倒数第一吗?

  周陨也不由怔了一下。

  他记得鹿泠的物理成绩是36分,最后的三道压轴大题加起来的分数也是36分。

  也就是说——鹿泠只做了三道题,但是一分都没扣,她给出的答案完全正确。

  鹿泠听见老师叫他的名字,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他没听到老师刚刚说了什么,抿了下唇,出于某种习惯,往周陨那边看了一眼。

  以前每次鹿泠没听课被老师拎起来,周陨都在旁边给她偷偷递答案——但是周陨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只能分外无言以对地跟她对视。

  面对着物理老师灼灼的目光,鹿泠轻轻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算了,你坐下吧。”

  物理老师也不愿意多探究什么,这个转学生哪哪儿都很奇怪,也不像是会听管教的模样,她打开ppt,“好了,我们开始上课,这节课任务就是把月考卷子你们的错题讲完。”

  ……

  陆属文在底下一脸震惊,半晌戳了戳周陨的胳膊:“卧槽,鹿泠居然还是学霸啊,完全看不出来。”

  周陨也没想到,他对鹿泠的印象确实是……

  不怎么聪明。

  陆属文又不理解地说:“不过我从来没见过考30分的学霸,为什么啊,她附加题都能做出来,前面的题为什么不写啊,就硬低调呗。”

  周陨也觉得有些难以理解,鹿泠既然都可以做出那么难的附加题,前面的基础题应该也是轻而易举,她为什么只写最后的三道大题。

  陆属文念念有词:“这叫什么,学霸了,但又没完全学霸。”

  周陨:“…………”

  陆属文沉思几秒,突然发现了什么盲点,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我知道了!鹿泠肯定是不想跟你争年纪第一,所以才故意交白卷的!一个教室容不下两个学霸!你想啊,万一她不小心考了第一名,把你压下去了,这对你们的感情肯定有伤……”

  周陨忍无可忍:“你闭嘴吧。”

  陆属文满脸无辜:“我觉得我分析的很有道……啊!”

  他捂着脑袋,眼泪汪汪地瞪着周陨,“呜呜,你打我。”

  周陨懒得搭理他,转过头去,看向鹿泠。

  鹿泠基本上从来不听老师讲课,偶尔学习也是自己看书、做题,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和走神。

  这时她手里拿着一根笔,垂着眼在练习册上画什么东西,大概又是那些奇奇怪怪的大圈小圈。

  周陨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稍微蹙了下眉。

  他本来想下课问问鹿泠,结果不幸遭遇物理老师拖堂,语文老师又提前来了,一个刚走另外一个无缝衔接,中间根本没下课——

  “鹿泠,哪个是鹿泠?站起来!”

  语文老师一进门就把月考卷子拍到了讲台上,一根手指向上一戳老花镜,大着嗓门说,“我从来没教过语文考48分的学生!”

  “……”鹿泠再次在全班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之下站了起来。

  陆属文:“梅开二度。”

  语文老师是个暴躁的小老头,拿着他的卷子气势冲冲地就走了下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教训:“你就是鹿泠?你跟我解释解释,为什么前面的选择填空古诗词文言文翻译阅读题一道都不写?作文字写的这么漂亮,遣词排句这么好!整张卷子就只写一篇作文!150分的卷子你考48分,你还打算干什么!”

  以前的学校……不管他的试卷写成什么模样,都没有老师跟他说一句话,没有人会管他,鹿泠习惯了从后往前开始做题。

  但是,这里的老师似乎不太一样。

  鹿泠好像被骂的有点懵,眼神怔怔地看着比他矮半个头的语文老师。

  陆属文一脸惊呆了的表情:“卧槽,什么意思,她只写了作文就48分了?作文满分不才50吗?”

  周陨眉心微蹙,忽然站了起来:“老师。”

  语文老师扭头看他:“你又有什么事?”

  周陨轻声道:“她考试的时候身体不太舒服,只来得及写了作文,前面的题不是故意要空着的。”

  语文老师的目光狐疑地在周陨跟鹿泠之间转了两圈,好像想问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没开口。

  “下不为例!”

  周陨转过头,轻轻皱着眉看向鹿泠。

  鹿泠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陨的性格已经非常自负了,但也没有狂妄到只做半张卷子的地步,而且鹿泠并不像是故意交白卷的那种人。

  她的每一科成绩都是这样来吗?

  鹿泠也没有想到老师们会这样在意他的成绩,他以为会像从前那样无人问津、不了了之。

  他面无表情垂下眼……早知道就不交卷了。

  鹿泠还没有想好怎么跟周陨解释这件事,就下课了。

  语文老师夹着课本从教室门走了出去,鹿泠抿了下唇,向周陨那边望了一眼……刚好撞到周陨的眼神。

  鹿泠不自觉蜷起手指。

  周陨若无其事地向他挑了下眉,“我的作文才47分。”

  鹿泠意识到,周陨这是在让他做选择——

  如果自己愿意告诉他,周陨会听。

  如果自己不跟他解释,周陨就不会再追问,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鹿泠喉间微微动了动,他轻声地开口:“下次你来我家,我告诉你。”

  周陨听她的话反应过来什么——这件事说不定跟鹿泠以前的经历有关,有些话可能不适合在学校这种场合说起。

  周陨点了下头,“好。”

  这两节课下来,陆属文看鹿泠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我一直觉得,我们是有共同点的。”他痛心疾首地跟周陨说,“后来发现一点共同点都没有了。”

  周陨没听懂:“你跟鹿泠有什么共同点?”

  陆属文理直气壮:“脑子都不好使啊。”

  周陨:“……”

  陆属文说着说着就一脑门子问号:“不是,我看她也不怎么学习啊,为什么还能考的这么好,都是浑水摸鱼,凭什么人家附加题全对、作文48分啊。”

  周陨没搭理他。

  周陨本来想今天晚上就去鹿泠家的,但是他已经三天没有回周家了,周叙说他今天再不回来以后就没有他进家门的份了。

  周陨只能先回了周家,跟鹿泠说好明天再去她家里。

  周陨回家的时候,周叙坐在沙发上,打量他几秒钟,很不满意地说:“这几天干什么呢?就知道在外面鬼混,家都不回了。”

  周陨道:“鹿泠昨天生日。”

  周叙意味深长地“哦”了声,起身走到周陨身边:“我就知道你肯定跟鹿泠在一起,怎么样,最近有什么进展吗?”

  周陨奇怪地看他:“什么什么进展?”

  周叙闲闲道:“你不是在追人家吗?”

  周陨:“……我没有。”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还没有告诉她。”

  “哦,”周叙说,“暗恋。”

  周陨:“………”

  他心平气和地说:“没事我就回去睡觉了。”

  周叙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暗恋也没什么丢人的,别害羞嘛——咱妈在楼上,你上去看看她,刚才还问你怎么还不回来。”

  周陨面无表情地越过他上楼了。

  “喵。”

  梨花从床上跳了下来,拱开卧室的门,趴在鹿泠的脚上不动弹了。

  “我回来了。”鹿泠摸了摸它的头,把它抱到沙发上,喂了一把猫粮。

  梨花吃饱喝足,躺平被顺毛,嗓子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鹿泠陪了它一会儿,然后去了浴室。

  洗完澡,鹿泠没有直接回卧室休息,走到冰箱面前,端出了一盘蛋糕。

  ——是周陨给他买的蛋糕,昨天没有吃完,被他放到冰箱里面了。

  鹿泠坐在客厅,用刀子切下来一整块蛋糕,放到盘子上,然后一口一口地吃掉。

  梨花在他双腿底下打转,嗓子里喵喵呜呜的,看起来好像也想吃。

  鹿泠又给它倒了一点猫粮,但是没有分给它蛋糕。

  梨花嗅了嗅盘子里的猫粮,没吃,掉头开始轻轻咬鹿泠的裤腿,“喵呜”“喵呜”的小声叫。

  鹿泠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不是给你的。”

  梨花就蹲在那儿,一双蓝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一直看一直看。

  大猫咪也想吃。

  鹿泠最后还是喂了它一口,蛋糕胚上带着一点雪白的奶油,连带着手指都被梨花舔的一干二净。

  “喜欢吃明天我给你买就是了。”鹿泠垂眼看着它,声音里带着点微弱的笑意,“……跟我抢什么食。”

  梨花心满意足地舔舔嘴巴,竖着一根鸡毛掸子似的大尾巴溜达回了卧室。

  .

  经过昨天的事,班级里的同学对鹿泠的印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们原本都以为鹿泠不过是个金玉其外的花瓶,除了漂亮一无是处,没想到其实是隐藏在他们班级里的学霸……花名册倒数第一的学霸。

  鹿泠也没想到一次小月考会惹出这么多麻烦……他本来不想惹人耳目。

  上午第二节课课间,数学课代表走到周陨课桌前,小声地说:“周陨同学,数学老师让你去一下办公室。”

  周陨“嗯”了声,起身走出教室。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紧,只是虚虚地掩着,老师们谈话的声音从缝隙里透了出来——

  “老张,你们班这个鹿泠是怎么回事啊?”

  周陨认出来,这是他们化学老师的声音。

  听见鹿泠的名字,周陨脚步顿了一下,迟疑了片刻,没有进去,悄无声息地站在办公室门前听着。

  “鹿泠啊。”班主任叹了口气,“不用管她了,她平日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们就当班级里没有这个学生吧。”

  化学老师一听这话,就有些急了:“她做题正确率跟周陨都有的一比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空了一大片的题目——多好的苗子啊,怎么就能不管了?”

  “我刚从鹿泠以前的学校了解到她的情况,她一直就是这样的,因为上小学的时候得过脑膜炎,现在还有很严重的后遗症,不能长时间连续用脑,别说考试了,连一节课都听不下来,”班主任也有些惋惜道:“本来挺聪明的一个孩子,真是可惜了。”

  化学老师惊讶地说:“还有这种病?怪不得她只做了几道大题……”

  班主任又道:“她这种情况,以后连高考恐怕都参加不了,毕竟考场里一坐就是两个小时,而且这个病好像是没办法根治的……毕竟在脑袋上做手术风险实在太大了。”

  周陨怔愣地听着他们班主任的话,一时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脑膜炎……

  那是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在鹿泠的身上。

  有个其他班级的女老师插了一句话:“可说呢,我亲戚家有一个小孩以前就是发高烧的时候得了脑炎,这都多少年过去了,现在还动不动的就头晕、犯呕——这个后遗症可比脑炎还厉害多了!”

  “怪不得鹿泠看着就病病弱弱的,可能也是身体不好的缘故吧。”

  周陨像一樽石像似的僵在原地,许久一动不动。直到有个准备去上课的老师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有人在门口站着,差点儿被他吓了一跳,“周陨?来找你老师啊?快进去吧。”

  “哎周陨!”数学老师看到周陨,朝他招了招手,“你来了,过来过来。我想了想,你这个题提供的第二种解题思路……”

  周陨的脸色难看的有些吓人,声音也极低,好像嗓子说不出话来似的:“抱歉老师,我有点事。”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数学老师懵了一下:“……哎,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化学老师眼见着周陨走远,凑过去小声跟班主任说:“我听说你们班周陨和鹿泠好像……”

  班主任无奈地一笑:“这种公子少爷的事哪儿轮得到我管,校长都不一定敢伸手。”

  周陨的思绪几乎一片空白,脑海里好像有什么在不停地鸣响,越来越重、越来越痛——

  班主任的话像一根针一样绞在他的脑海里,尖锐地直往深处钻。

  周陨甚至觉得自己刚才听错了,在没人的办公室里呆坐了半晌,才敢拿出手机,在网上搜“脑膜炎”这三个字。

  浏览器上瞬间跳出来许多相关信息。

  “……多发于儿童、老人、或免疫功能缺陷人群,一般由细菌、病毒感染引起……”

  “发现感染脑炎要及时就医,大多患者可以痊愈,少数留下后遗症……”

  看到“后遗症”三个字,周陨的太阳穴好像被突地扎了一下,他沉沉呼出一口气,继续看下去——

  “……后遗症患者长时间过度用脑或者剧烈的情绪波动都有可能引起不适,表现为冷汗、眩晕、呕吐,严重甚至导致休克……”

  周陨想起那天鹿泠半夜惊醒,面色苍白如纸地坐在地板上,还吃了什么药。

  那时候她就是浑身冷汗,瞳孔涣散地几乎不能聚焦,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不能有过于激烈的情绪……”

  周陨闭上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当时他让周叙帮忙问了医生,得到的回复是鹿泠“可能有创伤性应激障碍”。

  应激障碍总会有治愈的那天,总归是“心病”。

  可是脑膜炎后遗症……这是大脑曾经有过实质性损伤留下来的疾病,难以治愈,是如蛆附骨、纠缠一生的病痛。

  从认识鹿泠到现在,所有的“不合理”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的性情冷淡,情绪似乎总是没有起伏。

  她总是不听讲,总是自学,总是在自习课上睡觉、走神,画那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大圈小圈。

  她的卷子只能做完一小半——

  因为她不得不这样。

  走出学生会办公室的时候,周陨几乎沉重地直不起腰来。

  鹿泠她才刚刚成年。

  ……为什么这么多的不幸会发生在一个人的身上。

  她以后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的路。

  鹿泠得病的时候,说不定还没有十岁……

  回教室的一路上,周陨的步子都很缓慢,好像有什么压在他的身上一样。

  陆属文看到他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鹿泠本来在望着窗外,这时转过头看向周陨。

  周陨怔怔地盯着她,眼里的色彩都黯淡了,好像碰到了什么万分难过的事,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

  鹿泠微蹙起眉,低声开口询问:“你怎么了?”

  周陨记得她刚转到学校的那天,见到她的第一面。

  鹿泠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身体修长单薄、气质寡淡清冷,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疏离感。

  堪称“惊鸿一瞥”。

  后来在宴会上,鹿泠被秦家人算计,毫无防备地靠在他的怀里……那时候的鹿泠又脆弱地像个易碎的瓷器。

  周陨一直觉得鹿泠像是一樽完美、小众的艺术品——尽管有人并不欣赏,但是在他的眼里是精致又华美的存在。

  可原来她有这样多不为人知的伤痕,孤独、美丽、又破碎地完整着。

  周陨看着鹿泠,眼眸里涌起浓重的情绪,许久才轻声地说:“如果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周陨想——

  如果他们相遇在幼时,那他就带鹿泠走,此后一切都不会发生。

  鹿泠会跟他一起开心、快乐地长大。

  她一定没有病痛,从前平安喜乐,以后百岁无忧。

  如果……

  周陨又喃喃重复:“如果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