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都市情感>暂借星火【完结】>第49章 美梦破碎

  季商穿着白衬衫和西裤,袖口挽到小臂,右手捏着一支快要燃尽的香烟,左手垂在身侧,银色的绿宝石腕表在玄关壁灯下折射出一道冷冽锋芒。

  一点星火闪烁,白烟弥散中,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很平,问桑落去哪里了。

  “去吃饭了。”桑落低着头,快步往屋里走。

  “和谁一起的?”季商没有错身让桑落进门的意思,桑落只好停住脚步,站在他面前。

  离得近了,桑落嗅到从季商周身弥散开的浓郁的烟草味,也看到了玄关柜子上的烟灰缸里,满满的烟蒂。

  他错开视线,实话实说:“许公主。”

  季商目不斜视地抬手将烟蒂碾灭在烟灰缸里,视线沉沉地压在桑落身上。

  过了好几秒钟,桑落听见他问:“为什么要骗我?”

  苦涩的烟草味将桑落包围,继而蔓延进入肺腑。

  桑落无法回答。

  无声地僵持许久,在桑落额角沁出汗珠的时候,季商很轻地呼出口气儿,转身往屋里走去。

  “进来吧。”

  别墅里静悄悄的,除了他们俩再无他人。桑落想起前两天姜致提起过,他和桑榆今天去郊区山庄散心,要明天才回来。

  从下车到回房间,不过是在燥热的环境里站了两分钟,桑落后背就出了一层湿汗。

  黏腻的热感让人难以忍受,桑落近乎急切地摘掉手表,躲进了浴室里。

  二楼只有一个卫生间,在并联的两间卧室的对面,桑落洗完回来时,从大开的房门看到季商坐在书桌前,他还穿着那件衬衫,戴着手表,唯一不同的是没再抽烟。

  听到脚步声,季商转过头,和桑落目光相触。

  桑落连忙错开视线,像平常一样说了一句“我洗好了”,然后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

  季商没说话,也没有移开视线,注视着桑落身影消失,然后听到房门关闭的动静。

  说不清为什么,桑落关上门之后没有动,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和季商隔着一道墙。

  过了好几分钟,他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椅子拖拽的动静,接着响起脚步声。

  那道脚步声逐渐靠近,在走廊停了一瞬,继而又朝着另一个方向转弯走远。

  桑落忽然想到了在凯恩斯的时候。

  不过这一次,桑落没有失落,反而松了口气儿。

  他已经决定不再期待那脚步声在他门前停留,也不再期待季商来哄他。

  他希望季商能明白他的暗示,然后心照不宣地就此揭过那段逃亡似的旅行。

  但事实上,他们之间心灵感应似的默契这一次失效了。

  躺在床上之后桑落开始失眠,直到凌晨都毫无睡意,他下意识想要去隔壁房间,又在下一瞬意识到那里已经不是他能够躲避失眠的地方了。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决定去起居室的阳台待一会儿,看看星星,听听虫鸣。

  桑落拉开房门的时候,没想到会看到季商,他吓了一跳,眼睛瞬间睁大:“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声控灯应声亮起,季商眯了下眼睛,像是在黑暗里待久了,有些不适应。

  他已经换下了衬衫西裤,穿着白色的T恤和棉质长裤,没有戴腕表,但应该是又抽了烟。

  桑落闻到了沐浴乳清爽气味的同时也嗅到了淡淡的烟草味。

  “在等你跟我道歉。”季商很平静地说。

  桑落愣了一下,抬眼看向季商的脸,他仍旧没有太多的表情,但眼神是柔和的。

  桑落心里忽然翻起酸楚,但很快就又被他压制,端出几分镇定。

  “好吧,我跟你道歉,”桑落说,“我不该骗你,应该跟你直说。”

  季商看着他:“只是这样吗?”

  “嗯,”桑落迎上他的视线,问得很随意,“不然还有什么?”

  季商站直身体,转身正对着桑落。背光的角度,让他的眼神不再柔和:“桑落,别跟我装傻。”

  桑落垂下眼皮:“我没装傻,只是陈述事实。”

  季商没说话,目光又一次压向桑落,这让桑落感到有些难受,他说着“不早了,睡觉吧”,然后后退一步,作势要关上门。

  在房门即将闭合的时候,季商忽然抬手挡了一下,门板在惯性下夹住他的手掌,桑落心头一惊连忙又拉开了门。

  季商手背上被压出一道红痕,他恍若未觉,只盯着桑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那道红痕映入桑落的眼底,疼痛好像在无形中蔓延过来。桑落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深呼吸:“没有想什么,就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什么叫你该做的事?”季商问。

  桑落抬起头,努力维持表情,做出轻松和诚恳的模样:“既然我和许……Emöke要结婚了,情人节这种日子,我当然是要和她一起过,哪有和哥哥一起过的。”

  季商皱起眉头,但语气却缓和下来,带着些许的安抚意味:“我不是和你说了,你不用勉强自己,不想结婚就不结婚,我——”

  “我没有不想!”桑落蓦地开口打断他,又说,“之前我可能不想,但现在我想了。”

  季商脸侧的咬肌幅度很小地滑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线明显沉了下去:“现在想了?”

  “对。”桑落点头,既然无可避免,索性把话摊开了讲,“最近和Emöke接触多了,发现她比我想象中讨人喜欢,和她结婚挺好的。”

  听到这声喜欢,季商眼睛眯了眯,将这几个字在齿缝间转了一遍:“讨人喜欢,讨你喜欢了?”

  桑落眸子有一瞬间的收缩,季商往前走了一步,带着压迫感地朝着桑落靠近:“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你移情别恋,喜欢许公主了,要去和她结婚,是这样吗?”

  他语调平稳,但眼神却沉得像风暴欲起的海,桑落像是承受不住,脚步往后退了些许。

  短暂的默然之后,他一边点头说“你可以这么认为”,一边转身往卧室里走,没走出两步,季商忽然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桑落被迫停下,感受到他滚烫潮湿的掌心温度,也感受到轻微的疼痛。

  “落落,不要任性,”季商好像很疲惫,目光里浮出几分无奈,“公司的问题我会解决,不需要你去结婚,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这么多年,季商没少用这种语气哄桑落,可是这却是唯一一次,桑落听出了几分无力的恳切。

  他放软态度,放低姿态,好像也很没有办法,只希望桑落相信他,乖一点,给他一点时间,他能够解决眼下困境。

  桑落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也被季商的手抓住了,难以言喻的酸胀和心痛占据了桑落的全部感官。

  他想说好,却知道自己不能说,他不应该再让季商去替他承担压力。

  默然良久,桑落抽回手,看着季商说:“哥,你不用这样,我没有勉强,也没有逼自己,我自己愿意的。”

  季商看到桑落眼眶有些红,那双小狗似的眼睛里有他熟悉的固执,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固执地索求,而是平静的坚持。

  他是真的愿意。

  意识到这一点,季商心头忽然一空,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被抽离,在失去控制。

  “你不记得了吗?我们说好的。”桑落冲他笑了笑,转身走到床边坐下,“在悉尼的时候,你答应我让我追你,追不到,就回来自愿去结婚。”

  季商走到他面前,目光和掌心同时拂在他脸侧:“你追到了,所以不要去和许公主结婚。”

  桑落抬眼看着季商温柔得近乎深情的眼神,心脏停跳了一拍,旋即一股浓郁的悲哀笼罩下来,强行抑制住了他的心动。

  追到了吗?

  可是半个月前,他们还在新加坡时,季商明明是希望他能听桑榆的话,乖乖回国接受这场婚事。

  季商有这么好追吗?

  如果是,为什么在半个月之前,季商只会疏远拒绝他,说他们之间不可能,说他永远都只是弟弟?

  默然片刻,桑落忽然轻笑了一声,他下巴轻蹭季商的掌心,像是贪恋最后那一点暧昧与温情。

  “哥,其实你不用这样照顾我的情绪,”桑落挡开了季商的手,平静而理智地说,“我不需要你用这样的方式,让我开心,健康。”

  “拿爱情治疗抑郁症的人没好下场,更别说是虚假的爱情。”

  桑落毫不留情地撕开假象,亲手让这场短暂的虚假爱情,犹如阳光下的泡沫一般,破灭消散。

  季商倏然沉默下来,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少见地出现了凝滞,像是不可置信,也像是被戳穿谎言之后的迟滞。

  桑落觉得是后者。

  默然许久,季商才又开口:“你是觉得我是因为你的病才这样吗?”

  “不然呢?”桑落脸上的神情变得漠然,“难道你突然转性带我去泰国,不是因为你知道我得了抑郁症吗?”

  从新加坡到泰国,季商的态度可以说是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除了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桑落想不到其他原因。

  如果在悦思酒庄的时候桑落没有意外看到季商的微信,如果季商不是正好就在他们决定去泰国那天和徐医生加上好友,桑落或许还能认为季商的退让是基于那一点喜欢。

  可并不是。

  所以季商会在四面佛前求他平安健康,所以季商容忍他,纵容他。

  季商没有说话,他像是陷入了另一种不知所措,又或者只是因为这是事实,他无法否认。

  桑落:“哥,我不怪你,在泰国我其实挺开心的,只是——”

  “我喜欢你,”季商忽然打断他,目光专注而深情,“不是哥哥对弟弟的喜欢。”

  桑落沉默了,好像这句话已经超过了他大脑的解析能力,他的脑子乃至表情都出现了好几秒的空白。

  换个时间听到这句话,桑落觉得自己可能会开心得要疯掉,但现在他却只觉得无言以对,然后从心底生出强烈的抗拒和生气。

  “一个多月前,你还不是这么说的,你疏远我,不见我,拒绝我,然后就那么几天,你就喜欢我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情?”

  桑落的呼吸因为情绪而变得急促,已经开始失控了。

  “如果你喜欢我,为什么我要吻你,你总是躲开?为什么我要和你做,你拒绝我?”

  室内的空调温度是舒适的,可桑落还是出了一身热汗,他想起在曼谷酒店的浴室里,床帏间,那些闷热黏腻的亲密触碰。

  面对他的一声声质问,季商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紧盯着他。

  陷入逆火效应的人听不进他的解释,季商知道他不能着急,也不能跟着失控。

  可是在桑落看来,这就是默认。还嫌不够有说服力似的,桑落伸手拉开床头柜子的抽屉,里面摆放着或空或满的褪黑素药瓶,各种治疗失眠抑郁的药盒,还有一瓶紫红色瓶装的无火香薰。

  桑落拿出那瓶香薰,那股熟悉的带着些许檀香气息的异香钻进沉闷的空气中,却没有让他们之间缓和半分。

  “你不知道吧?这瓶香薰根本不是什么助眠的,是助兴的,所以你才会起反应!”

  瓶身上画着妖艳的不知名花朵,写着不明含义的泰文,但在最下方不起眼的地方,其实是有英文注解的——Sexual-dream。

  一直到回国,在那些失眠的夜晚,桑落把玩着从泰国带回来的一切,才终于发现这瓶香薰的名字不叫“纯梦”,而是“春梦”。

  里面的泰国爱情圣药,是一种具有催情效果的药。

  所以就连身体反应,也只是因为药物催化出的欲望。

  桑落总是可怜可爱的眼睛里浮起些许自嘲,在季商的目光中,他抬手猛地将这瓶香薰丢进了垃圾桶。

  啪的一声,玻璃瓶身应声而碎。

  就像在泰国的那场梦境,那场热浪般潮湿的虚假爱情,在桑落手中亲手破碎。

  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就像事实的真相总是让人无言的。

  安静片刻,桑落的高昂情绪又倏然回落:“不过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决定不喜欢你了,这些都没有意义,就这样吧。”

  季商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沉默地看着他,那目光沉重,密不透风,包含了太多太多,桑落不想去看,也不想去探究。

  他像是害怕,也像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压下喉头的哽咽,耍无赖一样把季商往外推:“你是我哥哥,我是你弟弟,我要结婚了,就是这样,没错,就是这样,这样是对的,你出去,我要睡了。”

  季商没再开口,眼底那片海沉默但汹涌,如果桑落抬头,就能从他眼里看到自己曾经无比渴求的东西,但他没有,他不愿,也不敢。

  一直到他把季商推出房间,关上房门,桑落强忍着的满腔酸涩在这瞬间爆发,他咬紧嘴唇,没让哽咽的喘息泄漏出去,好像这样就能让一切朝着让每个人都开心的方向发展。

  桑落躺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他没有注意到门外迟迟没有响起离开的脚步声。

  就像当初在汉密尔顿岛时一样,在桑落陷入痛苦的时候,季商没有离开。

  他同样承受着痛苦,在门外站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