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曼谷的第二天，季商去和黄总公司的负责人谈工作的时候，桑落还是跟着一起，不过这回他算是助理。
当然也只是挂个助理的名头。
许是因为昨晚没睡好，桑落精神一直有些恹恹，只能帮季商提提电脑，其他的事儿他也帮不上忙。
旁听了一场洽谈会议，桑落确认季商在经过这几天的考察之后，将合作内容从授权游戏代理变为出售游戏所有权，合同价格后面多了个零。
桑落有些疑惑，但毕竟不懂，所以没有多问。
趁着季商开会的时候，桑落溜去茶水间又喝了一杯咖啡。
隔着透明的玻璃墙，桑落看到季商穿着西装坐在里面侃侃而谈。
很巧的是，他今天这身西装，正是他在澳洲和Mica开会时穿的那身，只是领带换成了墨绿色的。
午后的阳光从身后照过来，季商神情沉静，游刃有余，眼底有明亮的光，是桑落最习惯也最喜欢的样子。
桑落拿出手机，将镜头对准季商，丁达尔效应使得镜头前现出一层柔光滤镜，季商若有所感地抬眼看来，画面定格，桑落捕捉到他眼底专注的光。
偷拍被抓到，桑落移开手机，冲他笑了笑，季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移开视线继续和对面的负责人沟通，只是嘴角不再平直而已。
会议中场休息，季商拿走了桑落手里的咖啡，说让他回酒店休息。
这一回，桑落没有像在澳洲时那样故意和季商呛声，很乖地说好。
他起身离开的时候，季商忽然拉了一下他的手，对他说：“我尽量早点结束，晚上带你去吃你上次想吃的那家餐厅。”
桑落说“好”，然后松开手，离开了这里。
桑落没有回酒店，他又去了一次四面佛。
四面佛依旧是最热门的打卡点，队伍排得很长，热浪蒸腾，空气里都是泰国特有的香料味道。
听到后面的中国游客聊天，桑落才知道原来除了拜佛的顺序有讲究，拜佛日期也很有讲究，比如就有传言说周四拜四面佛是最灵验的。
桑落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今天正好是周四。
难怪今天人多，也难怪上次许的愿望没有实现。
排队的时间是漫长的，也是无聊的，烈日之下，热浪蒸腾，拥挤中空气里都是弥漫着各种气味，杂糅在一起让桑落热得心情浮躁。
桑落很怕热，他讨厌置身于沉闷压抑的环境中，也讨厌这种被高温挤压到透不过气的感觉。
就像他在新加坡时的感觉。
之前他觉得泰国和新加坡的热不一样，现在看着头顶的烈日，又觉得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都是闷热的，压抑的，让人无法挣脱的。
四十分钟后，桑落终于到了四面佛前。和之前一样，他手持鲜花和香烛，按照顺序一一参拜，唯一不同的是，桑落这一次将鲜花放在了拿着佛珠的那一面，求的是健康、平安。
离开四面佛，桑落吃了个椰子冰淇淋，然后打车回酒店。经过一个不知名红绿灯路口时，车辆停下，桑落透过车窗看到了远处露出佛身的白榄寺大佛。
蓝天白云下，通体灿金的大佛垂目注视众生，很巧的是，被云层短暂遮挡的太阳此时正好悬停于佛头上空，云层因丁达尔效应透出了光路，像是佛光普照。
微风吹拂而过，桑落的心倏然变得宁静，缓解了他想要逃离闷热环境的急切心情。
之后快要到达目的地时，桑落又一次经过了那间以死亡为主题的咖啡店。
白天看着那条黑色的，挂着各种标牌的长巷，没有阴森感，只有一股庄重的安静，桑落心念一动，让司机靠边停车。
大概因为是白天，咖啡店里顾客比上次多很多，但里面氛围依旧是安静的。
这回没有黄然带着，桑落自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转着，倒也没觉得无聊。店员会说英文，也避免了语言不通，于是桑落顺带弄明白了店里主打的四款甜品，分别代表“生”“老”“病”“死”。
而桑落上次点的那杯有奥利奥的就代表着“病”。
桑落哑然失笑，出于对自己美好的祝愿，他这次点了红色的代表着“生”的那款。
和上次一样，店员小姐姐让他抽卡，不同的是这次小姐姐问的问题是“你是否还有必须要完成的遗憾？”
桑落忽然想到了昨天晚上的那个吻。
由季商主动的，掌控的，温柔又强势的吻。
桑落觉得，这应该才是初吻。
是让他心脏狂跳，发麻又发痛，心动又难受的吻。
默然片刻，桑落给出了答案：“没有。”
按照桑落挑剔的口味，这里的咖啡和甜品味道只能算一般，但桑落还是在这里待了很久，其间他收到季商发来的微信，说他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就能结束，问桑落睡醒没有。
桑落说他没睡，拍了一张咖啡的照片给季商，说他就在酒店附近的咖啡店喝咖啡。
季商让他回去的时候和自己说，就继续忙去了。
之后桑落继续待着，看着一些客人体验“死亡之旅”，躺在棺材里举行三分钟葬礼；也看到一些客人写忏悔书写到一半嘻嘻哈哈地互相打闹；还听到年轻的女孩写完遗书给某人打电话崩溃大哭。
后来，在店员的推荐下，桑落也拿到了一张纸和一支笔。不过只写完遗书这两个字，桑落就停了笔，然后对着那两个字发呆。
一直到庭院内忽然传来清脆的鸟叫声，桑落循声抬头，看到有人提着鸟笼，走到庭院中间，似乎是要将笼中不知名的鸟儿放生。
鸟笼被打开，那只小鸟没有察觉，还是提着鸟笼的人抖了一下，那只鸟儿才掉出来，它先是落在椅子扶手上迷茫地四下看了几圈，然后振翅高飞。
桑落看着那只鸟儿飞向蓝天，他心里忽然涤荡出一股莫名的情绪。
像是豁然开朗，也像是怅然若失，于是他拿起手机，给桑榆发了一条微信，然后把手机静音倒扣着，再次提笔。
十分钟后，在季商口干舌燥之时，对方负责人终于被说服，同意季商提出的各项条款，但由于黄总的迟到，签字盖章的流程被推迟。
等待期间，季商给桑落发了短信，询问他是否还在咖啡店，没有得到回复。
不多时，黄总到达，说迟到是因为来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当然不是黄总，是别人。
一辆载货车和出租车相撞，因为太过严重，造成了道路堵塞。
“我的天，那出租车撞得不成样子了，街边上那路牌都飞出去了，司机我估计是没了，还砸到好几个路人，”黄总一脸惋惜，“好像还有个中国人，也是真背，出门旅游一趟，遇上这天降横祸。”
“你们都谈好了是吧？”黄总一边走一边问，见到季商一个人，又问，“欸，你那弟弟呢？”
“我让他先回酒店了。”季商说。
黄总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有些迟疑地说：“你要不给你那弟弟打个电话？”
季商皱眉，原本平和的眼神倏然变得凌厉。
“那撞车的地方，就在你们住的那酒店附近，旁边是个黑咕隆咚的咖啡店，叫什么……”
不等黄总说完，季商听到咖啡店时就已经掏出了手机，拨通了桑落的电话。
一声又一声的嘟音，始终没有被人声打断，在场的人都不免跟着心焦起来。
直到自动挂断，季商打第二个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
见到季商脸色阴沉，黄总又说：“你也别着急，可能小孩儿没听到。对了，你弟弟今天穿的什么颜色衣服？”
“白衬衫，浅蓝牛仔裤，戴着茶色墨镜。”季商语速飞快，手上也没闲着，点开桑落发给他的咖啡照片，仔细辨认店内装饰。
“哦，那应该不是，受伤那个好像穿的是蓝衣服。”黄总刚松了口气儿，就听季商问他那家咖啡店是不是叫DEATH CAFE bangkok，黄总一听这名字，那口气儿忽然又吊起来。
不等他说是，季商已经是转身就走，搁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都忘了拿，黄总连忙让自己的司机跟上，送季商过去找人。
桑落再抬头的时候，听到了雨声，太阳还没完全消失，一场阵雨说来就来。
桌上的白纸不再空白，桑落放下笔，拿起手机。
从到了澳洲开始桑落手机就一直开的是静音，他和季商形影不离，除了桑榆也没人会找他，所以也就没有改设置，这会儿看到手机上有十几个来自季商的未接来电，桑落有一瞬间蒙圈。
刚想回拨，季商的电话就又打了过来。
“喂？”桑落接通电话，先是听到了一声长长的舒气声，然后才是季商低沉的声音，问他在哪儿。
季商的声音里情绪很沉，还有着细微的颤，桑落有些疑惑，但还是老实回答：“咖啡店里，怎么了？”
“待着别动，我马上过来。”
“哦。”桑落说完，季商没有挂电话。
桑落也没有挂，于是听到季商和旁边的人说了一句：“谢谢，麻烦转告黄总，我弟弟没事。”
桑落更疑惑了，没等他出声询问，他看向玻璃窗外的视线倏然凝聚，他看到高楼上方的天空中出现了一道不算明显的彩虹。
街边的长廊下，有很多路人驻足，举着手机拍照。在这幅静态画面中，一辆黑色的奔驰汽车快速行驶而来，停在咖啡店入口处。
车门打开，桑落看到季商举着手机走下车，他没有撑伞，雨水穿过彩虹落在他身上，画出点点斑驳。
“出来吧。”
“哦哦，马上来。”桑落唰地站直，抬腿就往外走。
走到一半想起来没买单，又回头买单。店员也将他忘了的遗书交还给他，让他带走，并祝他生活愉快。
桑落又一次走进那条黑色的幽深长廊，入口处，一道颀长人影同样在朝他而来。
不过几秒钟，他们在写着“Is there anyone waiting for you?”的牌子下相遇。
“你怎么来得这么快？”桑落问道。
季商没说话，沉沉的目光将桑落从头扫到脚，然后一把将人拉到怀里，紧紧抱住。
这力道让桑落呼吸顿住，他迟疑着抬手回抱，耳边听到季商沉闷但清晰的回答。
“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