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先生?你手怎么了?”

  工作日早上的医院总是特别拥挤,走廊里福尔马林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人群熙熙攘攘,各自形色匆匆,医院的小护士低头看着病历,一不小心撞到人,她刚要开口说对不起,目光一下定在眼前人的手上。

  “啊?”穆无涯回过神来,将受伤的手往背后掩了掩,垂眸摇摇头。

  长期对现实的逃避,竟让他如今与人交谈都带着怯意。

  小护士好心拿来酒精和棉花递给穆无涯,让他自己消毒,然后忙去了。

  穆无涯道了谢,捏着两样东西没动。

  一位青年医生从病房里走出来:“307床的沈岸家人在哪?”

  穆无涯一步上前:“我,沈岸怎么样了?”

  医生打量他一眼:“你是他朋友吧,他家人呢?病情得对他家人说。”

  “他……我……告诉我就行。”穆无涯说,“他没事吧?”

  “情况有些糟糕,你喊他直系家属来。”

  穆无涯听见脑袋里一声嗡鸣,愣愣地重复:“情况有些糟糕?”

  “对。”医生见多了大喜大悲,保持着平静态度。

  穆无涯退了一步,他的喉咙仿佛被人扼住,一时间难以呼吸:“他……他的家人……”

  穆无涯突然卡壳,他心想:沈岸的家人?

  是那个会暴打他的生父,还是除了讨钱,对沈岸根本不关心的母亲?

  沈爸爸去世了,沈岸身边能称为‘家人’的人早已离他而去。

  蓦地又想起沈岸对自己说的话:“我真的很害怕被抛弃啊。”

  穆无涯突然感觉到心脏撕裂开地疼,他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当初自己悄无声息地消失后,沈岸的心情会是如何。

  “喂,小哥,问你话呢,病人的亲属呢?”医生不厌其烦地重复。

  穆无涯抬起头,攥着拳,双手隐隐在发抖,一字一顿道:“我就是。”

  医生一愣,他打量了穆无涯一番,没反驳:“来,我们别杵在走廊了,你跟我来办公室。”

  -

  “病患可能得的是病毒性心肌炎。”医生坐在办公椅上将病历递给穆无涯。

  “可能?病毒性心肌炎?”穆无涯坐在医生对面,看着病历上的字。

  “对,因为确切的诊断结果要周一才出来,但是他的症状很像病毒性心肌炎。”医生将圆珠笔头按来按去,‘咔哒’声直响,“急性病毒性心肌炎的死亡率高达80%,极其容易心源性休克,所以亲属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能治好的吧?”穆无涯突然激动起来,“不是还有20%的存活率吗?!”

  “您先别激动,也先别告诉患者,我们下周一才出诊断结果。”青年医生好心安抚,“而且就算是病毒性心肌炎,也不一定是急性,轻度的心肌炎还是可以治愈的,预后也比较好,好了,你去病房陪陪病人吧。”

  穆无涯走出办公室,抬头往前看,白得刺目的走廊,拿着药单和病历的人一个个从他身边撩过,穆无涯忽然感觉衣兜里沉甸甸地塞了什么,他拿出来一看,是之前小护士给他的酒精和棉花。

  穆无涯拿着这两样东西走进厕所,自己给自己处理伤口。

  他心想,是假的吧?都是假的吧?

  他又心想,凭什么啊,凭什么沈岸要受这种罪啊。

  凭什么啊?

  穆无涯将酒精瓶高高举起正准备要砸地,忽而又停下了动作,他拿下酒精瓶,然后狠狠地摔了自己一巴掌。

  右脸火辣辣地疼,穆无涯用酒精和棉花处理好自己的伤口,整理了一下表情,然后往沈岸的病房走去。

  穆无涯坚持给沈岸要了单人间,所以这处比起办公室的走廊安静了许多,穆无涯深呼吸两下,推门走进病房。

  沈岸穿着病号服坐在病床上看着明净的窗户,窗外有雀儿在展翅鸣叫,催促着早春快点吻绿光秃秃的枝丫。

  阳光倾落在沈岸身上,宽大的病号服在他身上显得有点不合身,穆无涯不由地心想:沈岸怎么这么瘦呢……

  听见声响,沈岸转过头来,见到是穆无涯,一言不发地张开了双手。

  穆无涯愣了一下,然后几步走过去,被沈岸环腰抱住。

  穆无涯闭眼将沈岸搂紧:“哥,没事,医生说不是大病,哥,对不起……我……”

  “我得的是病毒性心肌炎吗?”沈岸突然打断他。

  感到穆无涯浑身一僵,沈岸将头抵在他怀里,双手慢慢抓住穆无涯的背后的衣服:“我爸也是这个病,我和他的症状很像。”

  “不是的,哥。”穆无涯声音忽然哽咽,“医生说病情还不确定,说下周一才出确切的诊断结果,所以……所以……”

  “无涯,今天周五,还有两天才出结果,结果出来前,我不想呆在医院。”沈岸说。

  “你想去哪?”穆无涯问。

  “去哪你都陪着我吗?”沈岸抬头。

  穆无涯坚定地点点头。

  “我想去看看我爸爸。”沈岸说。

  “好。”

  在医生的许可下,沈岸戴着口罩出院了,两人和医生约好周一来听确诊的病情结果。

  第二天,两人一起去了公墓,不过个把月没来,沈爸爸的墓碑前竟长了不少杂草,沈岸本想自己清理,被穆无涯强行镇压,按在原地,然后穆无涯自己蹲下身,认认真真地徒手拔草。

  沈岸问:“你用什么身份给我爸打扫屋子呢?”

  穆无涯说:“女婿。”

  沈岸笑了笑。

  穆无涯清理干净杂草,又拿布擦祭台上的香烛灰,沈岸看着他,平静地说:“无涯,我以后想葬在我爸旁边。”

  穆无涯动作一顿,咬着牙说:“哥,你说什么呢?”

  沈岸说:“认真的,有些事,早点叮嘱好,没必要自欺欺人。”

  穆无涯不说话了,许久才轻轻接了一句:“还可以合葬……”

  “你在那一个人说什么呢?”沈岸问。

  穆无涯摇摇头,打扫干净后站起身,对着墓碑说:“叔叔,对不起,我没照顾好哥,我还伤了他,我辜负了您还信的心意……我挺混蛋的,但是我哥不该受苦,您在天之灵,好好保佑我哥,好吗?”

  两人直到夜幕低垂才回家,早春的夜晚寒凉,穆无涯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沈岸身上,沈岸拗不过他Y。X。D。J。,只得披着。

  走着走着,沈岸突然开口问:“无涯,你想让你的家人见见我吗?”

  穆无涯不可思议地看着沈岸,浑身绷得像根又老又枯的干柴,眸里出现了退缩:“我,我……我家人……”

  沈岸问:“想?还是不想?”

  穆无涯反问:“你想见他们吗?”

  沈岸点点头:“当然想,我其实是个很贪心的人,我总幻想着有那么一天,你能牵着我的手,鼓励地拍拍我的肩膀,然后对你的家人说:这是我的爱人。”

  穆无涯极目远眺,慢慢放松下来,他与沈岸十指相扣,然后拉起沈岸的手吻在唇边:“好,如你所愿。”

  沈岸对着穆无涯笑,眼里有旷野低垂的星光。

  穆无涯看着看着,伸手捧住沈岸的脸,慢慢地吻住他,温柔,缱绻,虔诚。

  吻完后,沈岸奇怪地问:“你还有在自残吗?为什么不会陷入思维误区了?”

  穆无涯极其难得地笑了出来:“不用自残了,昨天弄明白我对哥都做了什么混账后,这里就够疼了。”

  穆无涯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沈岸无言,过了一会问:“那我们明天去见见你的家人?”

  穆无涯摇摇头:“等哥的病情确诊了以后吧,这也影响着我的决定,到时候可以一起告诉他们。”

  “什么决定?”沈岸不解。

  穆无涯卖着关子不和沈岸说,被沈岸逼问急了就亲他,直堵得沈岸再问不出口。

  周末转瞬即逝,周一如期来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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